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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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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
瓷瓶里本来沉睡着的东西动了,幽幽地睁开眼,眸中绽开一道光,如新生儿一般澄澈,那笨拙的扭动也带了几分孩稚之气。
“它这是……”程夜的眼被那微微的眸光照亮,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他,不,程夜侧过头细细一感知,不是他被吸引,而是他在吸引着那个安安静静在罐中呆着的小东西,他目光痴迷地看着那无定型的小小一团
“看来它很喜欢你啊。”郑沂见他这副模样,也见那本来安静呆着的团子隐隐有些躁动。
程夜问:“它到底是什么。”
“借你一滴血。”郑沂说着便拉过他的一只手,迅疾地用刀片划了道口子,将那淌出的血抹在了那绽着微光的双目之间。又夺过他手中的瓶子,放在了桌上。
片刻,罐中的团子不再安稳,将罐身震得粉碎。一个虚影渐渐显现出轮廓,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态,只是他是完全透明的,看得出所在,只是看得不大清晰罢了。
“旁人是断然看不见的,他还未完全化作人形。”郑沂盯着那虚影,随口说道。
程夜又问:“那你可否看见?”
郑沂反而笑了:“是我塑的它,你说我可否看见?”说完又打了个响指,地上的粉尘倏忽不见。
“你所好奇的,都是你说像团子一样的小家伙做的,只不过你能看见的不过刚刚苏醒的那个小朋友而已。”郑沂知他有满腔疑惑,可这也并非一时半会可说明的,只得把话题引到别处去。
“它又是什么?”程夜自知过于喋喋不休,可若不问个明白,怎么也不得心安。
郑沂带着他往外走,走出这个房间,在门轻轻掩上的同时,光于一瞬间熄灭:“一个流落的孩子。他是你的,也会守着你。”
说完,郑沂的眼睛也仿佛有光一瞬间黯了下去:“他十一岁,与平常孩子并无不同。”
程夜不觉他情绪的变化,盯着那动作稍迟缓的虚影于一旁走动,惊得合不拢嘴,痴痴地望着,会动弹,可行走,只是看来毫无表情,眼神空洞:“那你算是什么呀”
“让我想想。”郑沂尽力寻一个合理解释。
“神仙吗”程夜绞尽脑汁地想,却怎么也搜罗不出这号人物究竟是个什么名号。
郑沂笑得开怀,之前的伤怀一扫而空:“我可没有那样的本事,不会飞不会法术,只是会捏几个泥人罢了。”
程夜真心实意地佩服,就差跪下求他收徒了:“可是我从未见过这般的技法。”
“那你便当我是遗落人间的仙家道人吧。”见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郑沂只得胡乱地给自己安一个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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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稍作收拾,卷了几件平日里穿的衣物,还有於姐丢来的绳子,堆叠整齐,寻了块素净的麻布包了起来,只一心等着明日的启程。
程夜本也没什么好带的,衣物已收拾齐整,闲着无事,除翻阅书卷外便是整日的失神。
之所以胡搅蛮缠,不是因玩心重,其中也有了些赌气的成分。他的处境目前来说还算满意,只是不知他的两位哥哥现在是否有他一般的气定神闲。
父皇态度难以猜测,他的阴晴不定教人捉摸不透,他三哥四哥如此做法,他父皇或许不计,可他娘也未必就会轻饶了他们。
依他对她的了解,他们会“更好过”。
郑沂整日地不见人影,周伯在无人来的时候总是昏昏欲睡,一点儿精神劲儿也无。此前曾问过郑沂,他只说是常态,不必在意。遂不复问。
院子空得很,只有昨日那个瓶子里放出的虚影在踱步,细细一看,确是孩子身量,个头不高,清瘦得很,容貌不清,按郑沂的说法,他日后会渐渐与旁人无异。
入夜了,院子里依旧灯火稀微,月光如水,静泻一地。
会不会郑沂抛下了他径自走了?这想法顿生,程夜从塌上惊坐起,急忙朝郑沂房内跑去。
暗得很,无一丝光亮透出。
猛地一推门,却不动,程夜整个身子用力,手撑住,腿也尽力地抵住了,他如逃脱囚笼未果的囚犯,悲愤恼怒淤积在一起让他发了狠。
他红着眼咬牙企图撞开,房门俨然不动。
“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足音响起,郑沂开了门,声音里呛着点不悦。
程夜脸上显出几分羞愧的神色,他原以为,里面该是无人的。
又借着月色打量郑沂,不知是否因月光清寒,照在他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人色。
“我,我,梦魇住了。”程夜撒了个谎,总不能明说是他误以为被遗留此地,特来他房间找求证,还顺便想大砸一通解气的吧?
郑沂声音听来有些异样,有些沙哑,少了几分气势:“若是怕,就在我这歇一晚。”
“不了,我还是……”程夜打了退堂鼓,练练摆手,二人还不至于如此亲密,这样冒昧扰人,也实在不妥。
郑沂一手按在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捞了进来。房间顿时通亮,是那红色珠子又燃烧了起来:“或许是昨晚吓着了你,在此歇一晚,明早取了你的行李即刻动身。”
程夜在他的塌上躺下和衣而卧,发觉郑沂确实有些不寻常,脸色苍白得很,嘴唇也毫无血色。
“你病了?”程夜冷不丁地问。
病?如何是病?不过养育那些灵颇费心力,一时身体难以恢复罢了。再过个三五日便复了原,只是时间问题。
郑沂费力地转了个身,不想他看见自己的异样,闷声道:“无事,奔波了一日,劳累伤神。”
程夜不依不饶,手撑在了他身旁,特意去看他的脸,对上了那闪躲的目光:“你喝了药。”
郑沂一愣,本以为他不会发现,可现在二人靠得太近,程夜的身体整个地凌于他,用那毫不留情的尖锐目光审视着他。
“安神养息。”郑沂胡编乱造信手拈来。
程夜不再问,躺回了原处,两人同枕而眠,他也无不适之意,辗转片刻,进入了睡梦之中。
可到了半夜却发现身旁无人,伸手一摸,原先郑沂躺的位置已经没了温度。
难道又去了书房后面?正想着,却见门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缝。
郑沂坐在台阶上,披着稍厚的大衣,见他出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月色很好,长阶如霜,照在人脸上也显得幽白。
“我睡不着,出来坐坐。可是方才取衣时惊醒了你?”郑沂面有歉意。
“不是,恰好醒了。”程夜连忙说道。他睡得沉,压根不知他的举动。
郑沂拥着大衣,轻轻咳了几声。
“你到底吃的什么药?”程夜从未见他寻过大夫,可后院草木下,时常可以看到堆积的药渣。
郑沂闷声答道:“补身体。”
“肾亏?”程夜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说了些什么,恨不得咬舌头。
郑沂轻轻笑了:“不是,我看着像吗?还有你小小年纪,懂这么多?”
“我,咳咳……”程夜神色不自然地跺了跺脚。
郑沂反倒一脸玩味地笑,仰头看着他:“都看了些什么?”
程夜老实交代:“你的书。”
郑沂想了想,约莫是见着了老胡此前不知从哪搜罗来的“秘史”,近一步问道:“我的书这么多,偏偏看到了这一本?”
“随便翻的。”程夜躲躲闪闪,随便翻是实情,可在那页多看了两眼也是真的。
郑沂依旧不愿放过他:“也不知你是从哪翻出来的,分明在最里面。”
程夜吃瘪,有些忿忿不平:“不管不管,不说了,反正你就是。”
郑沂见他这副举动不禁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程夜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可又看到他消瘦的脸,担忧道:“兴许还能睡几个时辰。是不是我在,你睡不安稳?”
郑沂只回了几个字:“不是,与你无关。”
出发时,二人皆乘马车。却不见旁人送别,老胡也不在,唯有林向永向安两人立在门前遥遥招手。
程夜回望二人身影,有些疑惑,他们确实样貌几乎一样,只要是见过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是兄弟,可到底有些不一样。
老胡曾言林向永是哥哥,向安是弟弟,都是家境清贫的书生。
众人对林向年不闻不问,甚至可以说是全然无视。对他哥哥却截然不同,商议事宜或是日常的会面,总是少不了他的存在,时不时也被老胡调侃两句。
说是众人对他生厌,倒也不像,可他也从未与旁人有过丝毫接触,也不曾开口谈话。
除了郑沂。
怪,总是觉得怪。
所以,程夜心中始终存疑,只是不敢贸然问出口。低头暗暗思忖着究竟这般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
车夫平缓地驾着马车,忽地一个转弯。未来得及反应,程夜差不多整个人都靠在了郑沂身上,下颌蹭在他的肩上。
郑沂不动声色地往一旁靠了靠。
程夜讪讪地抽回搭在他大腿上的手,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你想问什么?”郑沂冷不防地开口问道。
程夜被这骤然的话一惊,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没,没有。”
郑沂也不再多问。
二人坐同一马车上,稍显拥挤。彼此无言,气氛更显压抑。
“我还能问吗?”程夜试探着开口。
郑沂抛给他一个字:“问。”
“他们俩,总感觉有些怪异。” 程夜斟酌着开口,“为何林向年从不与人交谈?”
郑沂轻抚着自己衣上的折痕,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充满了探究欲望的眼神,只得无奈地看着他:“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正常?”
“我......”程夜挠了挠头发,眨着眼苦苦思索,不知该如何说明这他以为的正常“他看来也不像是那不理会人的性子,可为何?”
郑沂叹了一口气:“手,给我。”
程夜扬起手,有些发颤地伸至他的面前,不知他究竟干什么,只得巴巴地盯着郑沂的眼,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来。
郑沂将他的手稍稍拉过来,伸出食指在他手心里轻轻画。
平日里见他执笔挥毫,只知他的字,铁画银钩,颇为气派。
这手,清瘦修长,很是好看。近看他的手,亦是一景,程夜心中微微一动。
郑沂的手凉,他的手却异常地发着烫,如此触碰,程夜倒有些不自然了。
“你自己思考。”郑沂松开他的手,“领悟了几分,我便告知你几分。”
程夜煞有介事地胡乱点头,可实际却是一头雾水。他方才不过是在他手心轻轻画了两笔,左右看也不过是一个叉,这又从何思考?
思索良久,也不解其中缘故。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好一阵才出了城。
关淮远本应一同跟随,都已经出了城,也不见人影。可郑沂看起来也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闭目遐思,颇为自得。
掀开帷裳,放眼一看,早已来到了乡野,所见皆是挺立的树木。
“他在前方等我们。”郑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不紧不慢的腔调。
程夜发觉,他总是轻易猜出自己的想法,若是换作他的哥哥,他必然因此不快,可换做郑沂,不仅不觉恼怒,反而有一种信任感。
“好。”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