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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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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天空上,隔着浓重的烟雾,那个巨大的鼓包中心流淌出的红色渐渐变细,在几百双眼睛的屏息注视下,最后一丝红线垂落在地面上汇入其下的火海。
之后,鼓包开始慢慢收拢,从边缘开始,颜色渐渐变浅。
再之后,仿佛是奇迹发生,风突然变大,从东向西吹得浓烟向西隆隆而去,露出尚未被流火侵蚀保持着黑绿相间的土地。火势在风的帮助下,一时间窜得更高更盛,但天空中的云开始快速向红日村顶空聚集,很快就变得浓黑厚重,像是国画上的一笔浓墨重彩。
张逢喜估计整个过程也就不到十分钟,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他耳朵里听见村民惊喜的喃喃低语,听见巫在反复念叨着“有救咧,天老爷显灵咧”,听见村长终于不再叹气,只是目光怔怔地望着浓烟翻滚而去的方向。
浓烟被狂风吹得渐渐散开,流火的真面目终于显露出来。
村长选定的挖坑位置非常恰当,正处于地势最低处,虽然坑的长度远远不够贯通南北两边,但还是将大部分流火收拢了进去。
远远的,村民们都看见流火已经填满大坑,有一些溢了出来,和那些超出大坑范围的流火合为一体,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尖端正在缓慢向东边流淌。
大坑周边的草已经被第二组清理的七七八八,在距离大坑边缘五六米处,有棵被烟火熏的耷拉着脑袋的小草孤独地扎根在土里,其后三四步距离外便是大片的连绵不绝的广袤草原。
大雨浇在暗红色的流火上,不断激起刺啦刺啦的响声,形成密集的水蒸气,气雾弥漫在流火上方,像一层半透明的纱帐笼罩其上。
流火的源头停止后,势头明显变弱了,但前端还在缓慢前移,流火本身已经足够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它带来的无法遏制的火灾,即便在张逢喜在地球上的高科技时代,要控制住这样规模的火灾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半个村子已经陷入火海,如果流火继续前行,哪怕只点燃一根野草......,即使还在下着大雨,村子的损失都会继续扩大。
在人们屏息的注视下,流火的尖端停留在了那根孤独的野草的不到半米处,停止了。
雨更大了,水蒸气渐渐代替火灾造成的烟雾浓郁了起来,视线变得模糊。
村长伸手往前一挥,大吼一声,“去救人!”
......
红日村南山脚的山洞里,一个老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时从中传出。
“龟儿子你要痛死老子啊!”
“贼你个臭小子硬把我背来你这破山洞,是故意报复额咧!”
张逢喜不理他,脸上神情不显,手指尖却微微颤抖,把巫小腿上的袍子往上掀开,露出触目惊心的一幕。
雨还在下,从倾盆大雨转变为淅沥沥的小雨,天空阴翳晦暗,一如张逢喜此时的心情。
黑点在角落里拥着两条麻布长袍睡得不太踏实,她在发低烧,张逢喜给她灌了很多温水,吃了巫给的一种绿莹莹的药膏,现在还没看出效果。
张逢喜自己正体验着前所未有的累到极致的疲惫感,丹田里的热气乱窜,周身的骨头都在剧烈疼痛,连手指尖都痛到像要碎了一样。
他咬牙忍着,低头看着躺在他平时栖身的干草堆里的老人。
巫的年纪大了,腿伤一直以来就没有好好医治过,又经历了这么一茬事,伤势越来越重,一条小腿几乎看不见什么好皮肤,溃烂成一片片的。他人看着还精神,但实际上一直在发高烧,在张逢喜托着他上祭台的时候,就发觉巫的体温很高。
这里缺医少药,巫自己就是整个村里最懂药物的人,平日既承担着村子里的祭祀活动,也负责为村里人医治疾病,地位比村长还高,是很受尊敬的人。
但是他对自己腿上的伤显然还是束手无策。
洞口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黑压压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挡住了洞口的一大片光,他手里端着个瓦罐,表情木讷,但眼神里有浓重的担忧,眼眶通红,长得虽然胡子拉碴的,但纯净得看着就像是个孩子。
巫冲着他喊了一声,“小黑腿子,给饿!”
黑森听话地走过来,弯下高大的身体,把瓦罐递给巫,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他身边蹲着的张逢喜,张逢喜就会意接过了散发着浓重酒味的瓦罐。
巫的眉毛竖着,冲着黑森道,“小黑腿子奏知道个哭,憋回去!”
大个子黑森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拿袖子抹了把脸,转身就跑出了山洞。
张逢喜嘴角微抽,为“小黑腿子”的脆弱心灵感到不忍和同情。
巫叹了口气,转向张逢喜道,“贼个怂跑了,你给饿整!”
张逢喜明白他的意思,揭开瓦罐的盖子,用浓浓的酒液清洗巫的小腿。
刚才想掀开巫的袍子看看,巫痛得直骂,这会儿用高度酒清洗伤口,可想而知有多疼,巫却咬牙皱眉一声不吭。
清洗完成,张逢喜按巫的指示给他敷上草药,之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一切完成后,巫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他呼吸时有种轻微的沙沙声夹杂其中,像一个即将废弃的陈旧老风箱。
黑森后来又来过几次,只冒雨在洞口站着,不肯进来,巫就用洪亮的嗓门骂他一顿,然后告诉他去打几下梆子报时,黑森就乖乖地拎着锣钻进雨幕里,锣音从近到远直至消失。
张逢喜有点好奇,问巫,“您是怎么确定时间的?”看太阳吗,可是这里的太阳太多,数量不定,顶多白天多一些,晚上少一些,基本没有规律可找。
巫瞟了他一眼,用回答智障的语气回道,“额睡醒了就是早上,吃完一顿饭又饿了就是中午,困了就是晚上,有啥子问题?”
张逢喜完全没想到红日村全村遵守的时间就是这么简单定下来的,简直目瞪口呆。
梆子敲完八下后,巫的小黑腿子红着眼眶来洞口看了一圈后就悄悄走了,明显怕再被巫骂。
张逢喜从巫的身体底下往出抽些稻草,打算凑合着垫一些躺下休息,直接躺土地上太难受了。他的身体已经负荷到了极限,如果他是一部手机,那现在手机肯定只剩一层薄薄的红色电皮了。
等等,手机?
张逢喜突然想到了自己隐藏在杂物中的手机,不知道他上次发出去的视频有没有发送成功,网友会不会给自己回音,他家的张逢系列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这里,张逢喜就觉得脑袋清醒了几分,困意不再那么浓重。
“瓜怂,你要让额睡土地咧,额说要回自己屋,你非把额背过来,额就知道你这个贼小子不安好心!”
熟悉的叫骂声在山洞里响起,张逢喜从深思中被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把巫身体底下的稻草都快抽空了,巫半个身子侧歪在地面上,顿时连连赔笑道歉,把草又蓄了回去。
把枯木挡在洞口,张逢喜也躺下了,尽管极为疲劳,心里却心急如焚地惦记着杂物堆里的手机,巫却突然转头过来,用一种纠结中带着些认命的意思强撑着坐起身来。
张逢喜连忙凑过去扶住他,低声唠叨,“睡个觉也不老实,要撒尿啊?”
巫瞪了他一眼,从腰间挂着的麻布口袋里拿出个小石瓶递给张逢喜,“这个是提见草。”
张逢喜愣了一下,接过来看看,抬头问,“给我的?”
巫瞅都不瞅他,推开他的手又躺回去,“爱要不要咧!”
张逢喜心里先是纳闷,后来是一暖。这个提见草他听村长提过,上次为了感谢他帮村里找到煤矿,村长就说要拿这个来回报他的,并不是随便能得到的东西,兴许以后能用到,他把小石瓶找角落藏好,也躺下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巫都没有睡着,尽管老人已经尽量悄无声息了,张逢喜还是能听到他如旧风箱般的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深重,明显还是清醒着的。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洞口外淅沥沥的雨声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气和燃烧过后的糊腥味,巫的呼吸渐渐悠长平缓了下来,只是白天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的老人,在睡着后终于放下了面具和防备,他枯瘦老迈的脸庞紧紧绷着,脸色灰败,眉头紧皱,身体僵硬,身体稍微活动,就会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
张逢喜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沉重。这么下去,只有两个结果,或者截肢,但是这里的条件根本无法做到无菌手术,甚至连缝合都缺少工具;或者任感染发展下去,那整个人也撑不了多久。
这个时代不仅缺粮食,更缺医少药,人们的生活极其艰苦,对此,除了大灾难以外,村民们从没表现出悲观的情绪,可张逢喜是从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富足的世界过来的,从奢到简最难,他不仅为自己,更为这里见过的所有人感到无奈和难过。
可也正是这群人,让他看到了人性中的坚强和韧性。
收拾了思路,张逢喜悄悄挪到土墙边,在杂物里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摸到了触感冰凉的手机外壳。他把手机拿起来,回头看了眼睡着的巫和黑点,从枯木的缝隙下钻了出去,沿着泥泞的道路往出走了一段才停下。
抬头看去,村子东边还弥漫着淡淡的烟雾,那一片的地面被烧得焦黑一片,地面之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些未烧完的充满颓废孤独意味的残骸,以往那些家树和吊在其上错落有致的树屋基本都已经化为灰烬,空气里浓重的燃烧过后的味道仍然滞留不肯离去。村子里静静的,为了生存下去拼命了一天的人们都睡下了。
张逢喜叹了口气,拿起手机,迫不及待地划开了待机页面。
手机屏幕右上方的信号条是空的,张逢喜举着手机来回溜达了好几圈,也还没是没找到一丝信号,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试探着把手机里的所有图标都点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除了“闪应”短视频平台,其他APP都毫无反应。
就算没有信号,也能看到发送状态,张逢喜点开自己的主页,眼睛随着其中的内容微微张大。上一个视频发送成功了,并且还幸运地缓存了几条网友给自己的留言。
张逢喜迫不及待地打开留言板,逐条快速浏览留言内容。
赛亚粉红豹:“哎,主播这一套早就有人玩过了,一点也不时髦,想拉人气还是再多想点新鲜点子吧!”
爱的打你哥:“我无聊,来喂主播吃药。”
蜜汁清秀:“主播很帅,可惜不能爱!”
爱之初体验:“前排兜售《末世怪奇》游戏点卡、人物皮肤,买季卡免费带升级!”
张逢喜再往下划,就显示更新失败了。
他颓然地放下手机,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空着的手上,手指下意识地在虎口处淡淡的白色伤疤上来回摩挲。
过了良久,张逢喜再次拿起手机举在自己面前,调整了面部表情,打开录播按钮,笑嘻嘻道,“大家好,我是张逢喜,我现在在一个山清水秀的神仙般的小岛上,与世隔绝哦,人迹罕至哦,社畜们最向往的地方,说走就走的旅行的理想终点。这里特别美,绝对不缺吃的,也不需要药,腿烂了喝点泉水就好,绝对不需要会损害人体免疫力的抗生素呢,着火了更是好,天上哗哗下大雨就灭啦,我在这里真的好开心!很开心!特别开心!开心到要死啦!”
非常做作地说到最后几个字,张逢喜已经咬牙切齿了,他恶狠狠地按下发送键,看着屏幕上的提示:“您所在的区域无法连接网络,视频将保存在草稿箱,在联网后继续发送。”
张逢喜嗤笑一声,关掉了手机屏幕,真想把手机摔地上得了。
回到山洞里,张逢喜把手机顺手塞到身下的稻草里,就穿着衣服躺下,心里千头万绪的郁闷和沉重让他难以入睡,但又不敢翻身,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巫,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才沉沉睡着了。
梆子敲响了第一下时,代表白天开始了。
张逢喜睡得太沉,并没听到黑森逐渐远去的敲锣的声响。
等到梆子敲到四下时,张逢喜才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逐渐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睛,他就不由自主闷哼了一声,第一个感觉就是疼和累,但丹田里的热气不再乱窜了,准确地说是完全感觉不到了,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所以没法在意。
张逢喜挠了挠头,从稻草上坐起身来,身上的骨头都嘎巴嘎巴地乱响,他“哎呦呦”地坐直了,扭头往旁边看,黑点已经不在床铺上了,他心里松了口气,还能到处乱跑就说明身体没大事。
他再回头去看躺在不远处的巫,刚看了一眼,脑袋里就嗡地响了一声,手指伸出去颤抖着道,“你......你......!”
巫听见动静回头看向他,晃了晃手里的白色长方形物件,狐疑问道,“这是啥子东西?”
张逢喜又心虚又惊怒的“啊”一声后,大吼,“谁让你乱动我东西!”
巫一撇嘴,咚的一声浑身僵直地躺倒在稻草堆里,面朝天满腹冤屈地大骂,“贼你个龟儿子,这玩意儿自己掉出来到饿旁边,额就捡起来看看,你个瓜怂冤死你爷爷咧!”
一边骂还一边哎呦哎呦的叫唤,那意思是被张逢喜气犯病了,现在浑身不爽。要不是他身体不允许,现在估计已经在满地打滚儿了。
张逢喜正待继续跟他理论,就见一个白影刷的一下飞了过来,被他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低头仔细一看,正是本来在巫手里的白色手机。
张逢喜赶紧检查了一下,发现手机没事,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巫的大嗓门问道,“这是个啥?额怎么没见过,是你这个瓜怂的器宗?”
张逢喜心里正有气,边查看着手机页面,边没好气地回骂道,“啥器宗?你爷爷我没那玩意!”
旁边一瞬间安静了下去,张逢喜没注意到对方的异样,因为他有了个新发现。
手机里昨天睡觉前他随便录的视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信号发送出去了,而且现在还有一格网络信号,而且在直播页面下方出现了以前没有的收到打赏图标,大的有轮船有跑车有火箭,小的有玫瑰花、红心、蝴蝶之类的。
现在所有的图标都是灰色的,只有红心的图标鲜红,颜色娇艳欲滴。张逢喜突然觉得这颗红心应该并不简单,毕竟这个手机出现得就很奇怪,那么,这个能沟通到地球网络的直播平台想必也不会简单,也许,这里有什么奇迹会发生呢?也许他就是穿越文里的男主的金手指呢?
他的心跳加快,诚心诚意地决定迷信一回,嘴里默默念叨着仙人保佑,李沾快点化身小天使帮他完成愿望,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了那个红心一下,那颗红心倏地一下脱离开来,飞到页面上逐渐变大,伴随着有节奏的心跳声,之后越胀越大,充斥到屏幕大小时,在张逢喜的快速心跳声中啪的一声破裂了,露出一个大红嘴唇子,在屏幕上wuma了一个吻之后消失了。
张逢喜傻眼地又等了一会儿,确实是就这么消失了,啥都没有。他不死心的打开信息页面,看到有一条新消息,上面写着“恭喜您收到“闪回”用户“爱的打你哥”红心一枚”。
张逢喜急忙点进这个名字的主页,信号很差,好半天只显示出这人的最近一条留言,正是那句“我无聊,喂主播吃药。”
张逢喜颓丧地放下手机,深深呼吸了好几次,心里暗自嘀咕,“封建迷信就是要不得,关键时刻完全不管用!”
他正准备把手机藏到角落里,脑中却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个想法。
张逢喜重新打开手机屏幕,点开闪应的消息框,给那个要给主播喂药的“爱的打你哥”发了条消息,“哥,你能喂我抗生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