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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银灰) ...

  •   ——最近还是做那个梦么?

      ——……谈点别的如何?

      ——……别再为难我了,好么?这是施耐德医生吩咐我的,老爷,您……

      银灰几乎想要问芙洛拉,他和施耐德医生,到底谁才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所幸他足够清醒,尚且保有理智,知道这话太重了,一定会让芙洛拉觉得惶恐,或者难过。

      而泽维尔对他说过许多次,芙洛拉是个温柔体贴的姑娘,他依赖她,很多时候甚过依赖银灰。

      每星期日去芙洛拉那里走一遭,成了银灰繁忙日常中的必修课。他坦荡得走进去,又走出来,芙洛拉没能依施耐德所说给他任何的心理疏导,反而渐渐被他带跑偏了。

      他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逆着光。

      过去他曾经无数次看着泽维尔坐在这个位置,逆着光,在阴影里冲着芙洛拉微笑,眨眼,或者撒娇。

      也可能是对着他。

      现在他也坐在这里,他冲芙洛拉微笑,并且心知自己这样的状态会让芙洛拉觉得担忧。可他面不改色的宽慰她,“我有什么需要疏导治疗的呢?”

      “如果这个梦带给我的是单纯的痛苦,这才是病痛,需要疏导治疗的病痛。可很显然,它带给我的快乐比痛苦要多得多,那么我为什么要放弃它?”

      那是在泽维尔离开半个月之后,从某个夜晚开始,他频繁的做同一个梦。

      他站在广阔的一望无垠的雪原里,看着泽维尔朝自己走来。

      在那不长的路上,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腿被子弹贯穿,腹部血肉模糊。他跌倒在地,膝盖砸进雪里,长刀脱手飞出。

      可就和那天一样,他伸出手去握住刀刃,朝自己缓慢爬来。

      而他始终,坚定的,毫不动摇的,站在原地。

      他站在那里,看着青年周身的积雪变成红色。冰雪化身贪婪的雪豹,掠夺青年身上的温度和血液,直到那双璀璨的红色眼睛也黯淡下去。

      像是一株火红的珊瑚直接被填进雪里。

      施耐德说这是不正常的,芙洛拉也说这是不正常的,甚至许久不联系的初雪都因为这而发来联络问候他。可他知道,自己不想接受什么心理疏导,不想失去这个梦。

      这没有什么不好,这个想法刚刚成型时,银灰久违的感觉到怅然。他想起当初施耐德诊断出泽维尔生病了的时候,他拒绝依医生的建议让泽维尔多接触外面的世界。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这没有什么不好。

      泽维尔的前车之鉴让银灰明白,自己这样固执的选择可能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

      可没关系,贪婪的雪豹应该承担这样的风险。

      银灰几乎从未表现出人性负面的一面,他多给人留下正直而高贵的印象。他只偶尔和人闲聊时自顾自的剖析自己,冷静地像是在某位评判素不相识的过客。

      而在泽维尔离开之后,博士成了很好的闲聊对象。

      “我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我太贪心了,我想把他抓进手里……可我也很吝啬,我不想爱他。”

      泽维尔想找床伴的时候,他顺理成章拥有了这个人的身体。泽维尔需要一个心里寄托的时候,他又理所应当的成为了他爱的人。他像个永不知足的人,拥有他的身体和爱意,又享受他的虔诚和憧憬。

      可他不愿意爱他。

      爱是一种折磨人的状态而已,银灰不想折磨自己,但他放任泽维尔被折磨。

      “你不觉得,你这样会让泽维尔觉得难过么?他那样爱你,我甚至觉得他是为了你才……”

      “这样”是指什么?指他放任自己沦陷在梦里?可这话多荒唐呢,泽维尔怎么会难过。

      “他不会难过。我对他不好,他恨我怨我,才到我的梦里来,撕开皮肉裸露伤口给我看,他在惩罚我。”银灰面无表情,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不会难过,他已经死了,怎么还会难过。”

      死去的人不会难过的,难过的从来都是被留下来的人。

      说出这样直白而残忍的话时,银灰清晰地感觉到胸口钝痛。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在绵延的疼痛中寻找到一丝畅快。

      他又多还给了泽维尔一分。

      “……那么你还是要继续和罗德岛合作么?”

      博士觉得自己一定是糊涂了,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或许生病的人不止银灰,还有她。他们在用不同的方式向离开的人赎罪,银灰用疼痛,而她用现在这样会令人感到诧异的举动。

      “当然了,我可是一名商人。”银灰站起身来,取了自己的外套穿上。

      这一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他穿的正式的西装,衣襟挺括身姿颀长。近卫队的人等在舰艇下面,庄园里已经备好了晚餐。

      这一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他活着的时候,没人站在他那边。现在他死了,我又何苦虚情假意。”

      银灰这话说得淡然,可博士却厉声反驳,“我是站在他那边的!”

      原本银灰已经走到门口想要离开,可一听这刺耳的话,还是回过头去。他一抬眼皮子,轻声说:“别说胡话,好么,我很反感这样的话。”

      离开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反感的,甚至会故意做出想要作呕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厌恶。他总是把喜欢和厌恶分得明白,从来不因为旁人而忍气吞声。

      所以哪怕他喜欢银灰,可在冲突爆发时,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我一直!”

      “闭嘴。”

      博士呼吸一滞,她看着眼神变冷的银灰,缓慢而坚定地接着说:“我一直站在他那边。”

      她只是受不了他一直把自己看作毁了他一生的仇人。

      银灰干脆转身面对着博士,眼前的人依旧是他的盟友,是位做事果断且聪敏机警的女性。他猜测她所有的优柔寡断大概都给了泽维尔,并且从没有落下好结果。

      “如果你站在他那边,你就该让他直接死去,而不是被怪物吞噬。他母亲病重时你就该别告诉他,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下去。甚至和泉守来找你那次,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应该拒绝他。”

      “为什么你没有顺着他的心意成全他的荣耀?你舍不得么。”

      “如果是你,你舍得么?”

      “……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我给你的答案没有价值。”

      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假设,人们往往会为了树立自己良好的形象而做出选择。可事实上,没人会舍得的,银灰自己也舍不得。

      只有在一切都沿着最糟糕的轨道走来的现在,银灰看着他失去家族失去队友,失去和泉守又失去自己,他才会坚定的觉得,如果强求的结果这样糟糕的话,那应该让他在那天晚上死去的。

      他应该留在那个漆黑的血色的夜里,顶着战死的勋章,不认识银灰,不知道背叛与抛弃,不经历子弹贯穿身体的疼痛,就躺在苏我家的墓园里。

      可他没有,他经历一切苦难,最终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经历灼烧炙烤,被火吞没。

      泽维尔喜欢的不多,雪境、沙漠、深海。诚如他所说的,他喜欢一切的只要他倒下,就能把他掩埋严实的……银灰猜想如果他还能活着,那喜欢的或许会多一种。

      大火。

      闲暇的时候,银灰会想泽维尔曾经说过的“终于”,后面到底是什么内容。

      施耐德医生是难得的可能会理解泽维尔心境的人,于是银灰去问他,最终得到了一个让他觉得疼的喘不过气的答案。

      “终于解脱了。”

      理智告诉银灰这答案无懈可击,可情感上他是不愿意承认的。他甚至找好了理由——

      如果当时就决意赴死,那他为什么要抓着刀刃向前爬呢?

      他明明那么怕疼。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理清楚,可现在泽维尔已经死了,那些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之后没多久,罗德岛再次和整合运动爆发冲突。经泽维尔介绍加入罗德岛的极境在切城受困,他最后发出的一则通讯是希望罗德岛尽快撤离。

      希瓦艾什的人尚且有留存战斗力,巴特莱询问银灰是否要赶去极境那边进行救援。

      银灰站在废墟里,长身玉立,他抬眼看向远处的天。那里的建筑物被迫击炮轰炸,飞溅的灰尘沙砾让蓝天变成灰黄的颜色。

      “……不,不去了。”他转身带头往舰艇方向走去,“撤退。”

      他曾经见过极境一面,在那人加入罗德岛之前。

      那是黄昏时候了,他坐车从城外返回庄园,路上艾伦告诉他,泽维尔最近迷上了去小酒馆消磨时间。他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可能只是觉得有趣,于是让艾伦绕路,去一趟小酒馆。

      他是计划顺路带泽维尔回家的。

      可最后,他只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和酒馆窗玻璃,静静地看着酒馆的驻唱先生给他的侍卫长先生盖上了一张薄毯。

      他看见他的侍卫长先生冲那人笑,笑得时候顺带挑眉说了句什么。

      无疑泽维尔是把极境当朋友的,可银灰仔细想了想刚刚极境在通讯中说的话,就知道极境多半是受了致命伤,知道自己就算出来也活不长了。那既然极境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就不应该因为泽维尔而选择去营救他。

      这次交火后,以梅菲斯特为首的整合运动很快又离开了切城。罗德岛有了暂时的休整机会,不少干员选择去汐斯塔的音乐节好好玩一玩,银灰就直接带人回了谢拉格。

      连日的奔波,银灰回家就病倒了。

      他烧得迷糊,夜里摸黑起来喝了口水,放杯子时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他也没反应过来,只又回到床上去。

      可这次躺着,只困顿的不行,又怎么都睡不着。他只觉得口鼻里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意识不清时蓦地想到泽维尔,他便只想睡过去,想到梦里去。

      梦是假的,从很久以前开始,银灰就舍不得看泽维尔那么疼了。他确实吝啬,他不想爱他也不愿意爱他,但有些东西并不是能够完全随他心意发展的。

      只不过对于银灰来说,他这一生有许多比爱一个人更重要的事。比起谢拉格和希瓦艾什,他只能放弃泽维尔和他自己。

      他一直明白,真要说起来,那个梦的主人更像是泽维尔。

      所以他才更想到梦里去,他想往前走一步,拉他一把,然后拥抱他,亲吻他。

      “先生……”

      银灰感觉到自己一颗心在渐渐往下沉,他烧得太厉害了,出气比进气还多。可能是真得烧迷糊了,他突然就听见有人附在他耳边叫他。

      那潮湿的颤抖的声音是他熟悉的,可分明不该再出现了。他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到冰凉的唇印在自己额上,又渐渐滑到唇角。

      “先生,别进去了……别进梦里去,别等我了。”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进鬓发,银灰彻底睡过去,还真就一夜无梦。

      第二天银灰好了些,他坐起身来,一搭眼皮子,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揩了把嘴唇。

      雪境难得出了大太阳,耀眼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的玻璃投射到地上,在桌边那一块被反射成斑驳的光,一点一点投到屋子的四面八方。

      银灰瞥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昨夜感觉打碎了东西,原来不是感觉而已。

      他打碎了泽维尔的花瓶,那是泽维尔最后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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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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