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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子·其一 ...

  •   老式电话机响起来的时候柯楠正用一把破鸡毛掸子假模假样地拂过黑酸枝架子上的浮灰。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想抱怨组织没给他配个助理。

      “叮铃铃——叮铃铃——”没有任何调子可言的铃声在不大不小的屋子响到第十八声,柯楠终于厌烦,用鸡毛掸子一指窝在书桌上的黑猫:“接电话。”

      黑猫的瞳孔在阴暗的环境下幽幽闪着绿光,似是打了个哈欠:“喵~~~”

      “出了人命你负责就行。”柯楠左手还扒着梯子,不满地抽动鼻翼,恍然想起面对的是积灰多年的老书架,偏过头咳了两声。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起码也得待够五分钟吧。

      “喵?”黑猫随意甩动细长的尾恰好抽在电话机上发出清脆的一响,两只前爪盘得老老实实。电话那头的人看来是不打通不罢休,饶是柯楠定力好耐得住寂寞也受不了这直钻脑仁的刺耳声音,给黑猫下最后通牒:“不接这次你去。”

      黑猫歪着脑袋与高空的人对峙。思索良久才极不情愿地用爪子把听筒拨下来:“喵……”

      “哎哟!接了接了!柯主任!是柯主任吧?您忙着呐!可把我急死了熊孩子——”粗重的嗓门登时炸开。

      黑猫蓦地从桌子上弹起钻到窗帘底下悄悄揉了揉耳朵。柯楠皱了皱眉,他平素最不喜的就是咋咋呼呼和熊孩子,或者咋咋呼呼的熊孩子。他忍着难受直入正题:“丢了多久了?”

      “嗯?丢了?不不不是丢了,不是不是,是他自己跑没影儿的!学校可不承担责任的——”那头的人调门又拔高了许多。

      “没丢,”柯楠一声冷笑,“失踪了打妖妖灵啊。”

      “不能打!警察不管这种事儿的!也就您能把他找回来了!别挂别挂!”黄校长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的办什么秋游啊,都怪上面要抓什么“素质教育”。这学生都丢了他可顾不上什么素不素质的了。

      柯楠叹了口气直接一个前空翻落地,骤然失去重量的木梯发出吱呀一声。空气里飘着细小的微尘,受气流影响在昏黄的屋子里星点闪烁。

      “时间,地点,”柯楠懒得客套,利索地戴上皮手套,“丢的确定是人?”

      角落的黑猫合上眼皮完美地和墙壁融为一体,嗓子里冒出咕噜噜的声音。

      “是人是人!”黄校长又飞速往四周瞥了一遭,“什么时间丢的也不知道哇,就刚才坐校车要回去了才发现少了一个!哎这事儿闹的,幸亏没的是——”

      “地点。”柯楠往兜里塞了几张符纸,听见风声呼啸又裹上了件驼色风衣,算起来也有一周没有出门了,也不知道外面什么天气。

      “就是崇治镇上的一片田野,您先过来吧,我去镇政府接您!一定过来啊!”黄校长说完就挂断了,捻了两把汗津津的手心直犯嘀咕。这个地方还真的挺渗人的,白天倒没觉得,就是很普通的一片田野而已,怎么渐近黄昏这么诡异?

      “幸亏是余嘉赐,”黄校长边念叨着没说完的话边往镇政府快步走着,“跑哪儿去了呢,就这么一片地。”

      “无常看家。”柯楠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戴口罩。关门之前对着空气低低吩咐了声,然后给门上了锁。

      这个月才第一个?柯楠打开手机导航低着头搜索“崇治镇”。身后一片枯叶被风推着在柏油马路上摩擦,猛地被卷到空中最后轻飘飘地挂在男人刚刚出门的那座小楼的招牌上——“零一社区街道办事处”

      “俺们介真就那一片地嘛,撒?莫得厂子!介莫得厂子!”镇长一听说有学生在镇子上失踪了也很着急,跟黄校长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急得像热锅子上的蚂蚁。
      “那有没有什么废弃的小屋之类的建筑哇,或者住的比较偏的人家?”黄伟雄不住看表,这都快晚上七点了,找人是要紧,他还没吃晚饭呢。
      “领导,”朱智板着脸地打量穿着衬衫西服架着眼镜还攥着手机的黄伟雄,眼里是满满的警惕,“恁莫叫警察啵。”

      “唉,没有没有。”黄伟雄打给那个柯主任已经快俩小时了还没有任何消息,隐隐地起了报警的心思。发现余嘉赐不见了之后有个带队的化学老师说了一嘴有个高人能处理这种事件,他才要来号码拨了。

      叫柯什么来着?这人在A市很有名气。也忘了是怎么传起来的。人都道丢了东西就可以找他来寻,后来又渐渐传开这个人是个“神阿公”,就跟神婆是一个性质,能除魔障通阴阳。

      丢了人的——字面意思。好像也已处理过不少。黄伟雄其实是个比较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于神鬼之说向来嗤之以鼻,这次找他来更多也是为了把事压下来,哪儿就真有什么神啦鬼啦抓小孩啊,要抓也不抓余嘉赐这样的瘦高个吧。料想肯定是迷路了还是怎么着,横竖是丢不了的。说起来这孩子也真真儿让人是又爱又恨。

      学习拔尖,调皮捣蛋也拔尖。从来不违反校规校纪,三天两头扰乱班级秩序。
      也就是余嘉赐的班主任,那个化学老师汪晟能忍受这样的天才或疯子。

      “他爹,来人咧。”镇长朱智的妻子兼秘书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衣着简单的年轻人。这人头发堪堪及耳,刘海长得像门帘儿,黑口罩把下巴和鼻子紧紧遮着,一双细长黑瞳夹在中间看不出悲喜。

      这个年轻人……他没开口之前黄伟雄还以为是正值青春期的女儿整天抱着手机刷的哪个小鲜肉呢。实在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学校叛逆过度的一个学生。

      “哎是柯主任吧?”黄伟雄腾地站起来跟他握手,“一路上过来辛苦了哈,头发是该剪剪了。”

      朱智和妻子对视,见只是个年轻人,神色有所松动,也凑过来打了声招呼:“领导吃了莫。”

      柯楠从兜里伸出手套虚虚地跟黄伟雄碰了碰,还是直接地问道:“哪里丢的,给个大致范围。”

      “就那块地旁边。您过来的时候注意了哈,挺大一片麦子地,”黄伟雄的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一声,他赶紧按住肚子尴尬地解释,“麻烦您给找找吧!一个半大孩子应该也跑不了多远,个头和您差不了太多,穿了件南瓜色的上衣还有破口子的牛仔裤。我先那什么、我先吃点东西垫垫哈……”

      “他爹,你带领导过去,我给介领导做吃的。”马小凤在背后轻轻推了下丈夫洇着汗渍的老头衫,朱智不甚自然地“噢”了声,沉默地从柯楠旁边擦身而过出了门,柯楠鼻孔轻哼一声跟了出去。

      “那麻烦嫂子了,”黄伟雄给妻子发微信说要晚回去一会儿,不用准备自己的晚饭了,自来熟地话起家常,“我看镇上也没什么人了哈。”
      马小凤顿了顿转身对他笑道:“可不撒,都出去打工咧。”

      老旧的白炽灯突然闪了一下,院子里传来不知是什么虫子的嗡鸣,马小凤说完就离开了屋子且带上了门。黄伟雄仔细听了会儿刚才没注意到的虫声却发现以前从来没听过这种“嘶嘶”的声音,忙安慰自己这是乡下的虫子,他堂堂一个校长没听过也是情有可原。肚子又响了一声,他起身关紧窗户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个穷镇子在夜里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些。越来越多的虫子加入合唱,顺着窗户缝里溜进来的凉风吹得黄伟雄心里一阵发毛。

      这时候就很希望那个什么柯主任不是浪得虚名,赶紧找到那个失踪的优等生了。

      “就介,”朱智背着手冲田垄一努嘴,“俺不陪恁进去咧。”

      柯楠潇洒地一挥手。只等老人走后就开始埋线。等了许久老人却还在原地没动,月光皎洁,投映出老人的影子黑黢黢地就在他脚边。

      圆圆的头,视觉效应下圆圆的身子。

      “您回去吧。”柯楠摘下了口罩回头看,反正四周这么黑,也没有别的什么人。

      “莫点灯,”朱智的声音被风送过来轻飘飘的,“娃儿,多大咧?”

      “二十三。”柯楠觉察出不对劲,要知道他从来不屑于干活的时候多说废话。这个老人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就算背对着也能感受到冰冷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刻意打趣道:“不点灯手电筒行不行?”

      “怕黑就点啰,”老人终于要离去,影子摇曳着变得更短了些,“镇上快莫得年轻人咯。”

      柯楠迎着风打了个寒颤,心说幸好穿了风衣出来。蹲下拿出工具开始刨坑,姿势不太优雅,手法倒是很熟练。他把一个金质小罗盘浅浅地埋进土壤又盖了块石头在上面,摸出小刀利索地割破食指在眼皮上轻点,再睁眼时眼前的场景骤然变幻。

      原本是一片及腰麦田一望不到边,现在却成了一片叫不上名字的树,育苗般每隔一米一棵,缀满了粉色娇嫩的花朵无风自颤,像是在挥手欢迎远道之客。

      墨般凝固的天空和银色月轮也不见了。顶头是烈烈骄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柯楠的血色瞳孔像无常一样缩成细细的一条线,右手浅浅地攥握成拳,阳光下一道细丝绷紧,他能感受到力量的牵引。

      不是幻。太阳可以制造幻象,光线也能,可阳光照在皮肤上这种质感和温度却是没办法做出来的。

      那就是场了?柯楠活动了下肩颈,回想咋咋呼呼的人描述中熊孩子的穿着。

      场本来就少见,一般来说触发条件也很苛刻,真不愧是熊孩子。现下可以给他升个级,叫他“倒霉孩子”了。

      希望找到倒霉孩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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