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 ...
-
尾巴打了个结像龙一样的生物剪影印在绿底的旗子上，近百年都在这座城堡庄园最高的建筑物顶上挂着。
前些年还有军派贵族因阿姆斯特朗卿十根手指头戴满他们替军部卖命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只的戒指，高举这个国家还没《新主妇100款美味料理（第二版）》厚的历史课本，各种质疑阿姆斯特朗家的正统性。
军人瞧不起商人。
然而大部分有声有色的商人过得都比将级军人滋润。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性遗忘现在他们强烈鄙视的这位商人，退伍前总共打下了西边包括三国交界处在内的十三个城池。
阿姆斯特朗卿不在乎，他九岁的女儿代替他把人记恨上了。
守候着金发姑娘练剑的女仆说完故事。
栗色头发的小女孩惊呆了。
“他们看不到一百年前你们家祖宗头顶的呆毛吗？！”
呆毛遗传基因绝对是这家最历史悠久的传家宝啊。
和阿姆斯特朗家要好得穿同一条裤衩的希尔法纳斯家还在军部，就等着老爷子退役拉前些人下水，好给自家年轻人铺路。
老爷子找到人在中年的大总统，以首都为中心，往地图上画了个甜甜圈。
这些底盘您当年靠谁打的？
他一拍黑板，咬着总统夫人做的蛋糕，边说话边喷了大总统一脸渣。
第二天从中央司令部下批了一沓调职文件。
老爷子骂阿姆斯特朗卿，叫他当初只攻占十三城就不干了，这数字多不吉利。
然后以喷大总统蛋糕渣太过不敬为由，自己回家养老。
转行做了钱多人傻速来的艺术收藏家。
奥利维亚理所当然的去了士官学校，跳了两级毕业。
等小女孩追着到能上学校的年龄的时候，奥利维亚早就留下一屁股传说走人了。
据说教师因为她从此对教女学生产生巨大的阴影。
同期里奥利维亚的迷弟迷妹问她，奥利维亚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她热情且诚实的回答：
“那个人啊……大概就像对上一百个小混混的时候，做掉一个剩下会自发逃跑的程度吧。”
“你们听说过母猩猩吗？就是那样的。”
赌上自家的名誉，母猩猩的外号从士官学校传到军部，飓风般捕获了所有上级下级的心。
奥利维亚一脚踩出一个坑，砍碎了路上所有的门跨进她的闺房，看见她穿着睡衣目瞪口呆。
……她家地板铺的是大理石啊！
“我错了，是我不好。”
她诚诚恳恳低下头，思考了许久。
“应该叫你哥斯拉才对。”
透支半年军部收入重新装修房子，她终于消停了。
暂时。
风评被害的本人奥利维亚觉得没把她告上法庭索赔，已经很讲情面了。
但奥利维亚没想到从小到大喜欢跟做自己跟屁虫的娇娇滴滴的软妹纸，竟然敢一声不吭瞒着自己申请去了自己将任职的北方国境。
忽略掉得到消息时一丢丢的喜悦。
真不是她同事看她不顺眼弄的假签名？还是惹了上司？
奥利维亚的属下在一旁制止她继续纠结。
“不可能，您得罪的人报复还差不多。”
“哦，确实。”
“那个……阿姆斯特朗少校，请您把那份黑名单放下。”
总之，奥利维亚决定亲自去打消发小这一非常危险的决定。
“我不同意！”
呆毛倔强的翘起，戳在一头顺溜的金发里异常显眼，她的眉头蹙紧。
“这不是普通的调职，十几二十年都回不来啊，而且要生活在雪山上，你怎么受得了？”
“这是差别对待！我强烈抗议！”
裹在层层叠叠嫩黄蕾丝裙里的少女气鼓鼓的反对，看上去毫无说服力。
反正在奥利维亚眼里就没有不娇滴滴的女孩子！
“成功的抗议不叫抗议，不行！”
萝蒂斯决定换个法子，得意的说：“我调动申请书都通过了呀。”
“用我的权限撤回。”
“奥利维亚？你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奥利维亚内心正猛的叹气。
两小无猜的青梅正气鼓鼓地瞪她，她进入军部后对时间的感觉变了，一个月没有见面也像已经过去很久一样。
怎么说呢……
不似以前那么能轻松说服她了。
而萝蒂斯也有完全相同的感受。
她明明没把自己申请调任到奥利维亚之后的工作地点的事情提前报备，可是为什么不在人事部的奥利维亚会察觉？
这人堪比直男的性格不可能在那个满是塑料姐妹花的军部人事有朋友的。
嗯？
萝蒂斯决定再换一个法子。
双手交握胸前，泪光涟涟的凝视。
“我不想和你分开啊！”
她满意地欣赏着奥利维亚一脸被击中的表情。
凡尔赛玫瑰最棒了！
基本上，青梅的脸越臭，事情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她已经深刻掌握了这个自然规律。
见奥利维亚正在显而易见的动摇，她再接再厉，飞扑过去。
“最喜欢奥利维亚啦！”
“萝蒂斯·希尔法纳斯少尉。”
“在！”
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奥利维亚轻轻回抱住她小小的身躯。
“随我同往北境吧。”
※
虽然萝蒂斯在奥利维亚面前熊得无法无天，该正经还是很正经的。
作为希尔法纳斯家的独生女，放到平和点的国家也许能轻易继承到家里大得堪比中央司令部的庄园轻松度日。然而在亚美斯多利斯这个纯粹的军事国，没有军功的贵族是留不住这么庞大的财产的。
刚进入军部的萝蒂斯被派去支援饱受动乱之苦的南方司令部，跟着前辈灭了阿耶鲁戈军的窝点，还拦截到阿耶鲁戈内部不能名言的款子，黑吃黑缓解了南部的军费问题。
当时在那个队伍里年龄最小的萝蒂斯，南部的长官在送回中央市的文件里打上重点关注的印戳。
不然她现在还在南部搬砖呢。
深色衣摆随着金长发女性的大步走动摆荡，夹杂着碎亮雪晶的空气从连着室外的空洞灌进来，吹颤皙白脸颊旁看上去很暖和的毛领子。
和最领头走的大开大合不同，她的左后方快步紧跟栗发盘起的女人，微笑温和，眼睑半垂。
她们身后离一段距离跟着两个几乎是她们两倍体积的壮汉，却没有一点不服气的神色。走廊上散着的人们见他们接近，立刻排排站好行礼，直到他们走远后才长吁一口气。
波士提着装满药品和绑带的拖盘踹开医疗间的门。
“那两个怪兽！才来一个月，就把这群臭小子治的服服帖帖的。”
医生尤里乌斯瞥见补给，放下工作，说：“谁让警备队被两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放倒了，布里克斯兵还要不要脸啊。”
蓦然，波士想起一个月前消息传到堡垒，说派了女少将统领北境。
他们可都是和熊搏斗的汉子啊！
虽然不能公然拒绝上面的命令，他们决定在新来的少将上任当天来个下马威。
——以上都在奥利维亚和萝蒂斯的意料之内。
所以萝蒂斯提议两人提前出发打个措手不及，顺便观察下北境的防护圈做得怎么样。
结论，并不怎么样。
“喂！你回去告诉他们，要是敢犯蠢气跑我的缪斯们，我就往你们伙食里加让你们这辈子都再起不能的药。”
医生恶狠狠地将波士一脚踢了出去。
这天下午捉到德拉古马的密探，据说是没答对暗号被发现的。
门守：“我们老大最喜欢少尉身上哪个部分？”
密探：“……脸？”
门守：“带走！”
“我的脸完美无缺！你竟然不喜欢？！大猪蹄子！”
萝蒂斯气呼呼把枕头往青梅身上扔，趴倒在奥利维亚房间的床上。
“还有，不要拿个人情报当做暗号！”
奥利维亚揉揉眉心，说：“我没说过……萝蒂。”
她扯过萝蒂斯的手腕，覆住手背。萝蒂斯的手和她的一样，完全不娇嫩，手心指节都有厚厚的茧。
“这是只有每天努力练习剑术才会有的手。”
她知道萝蒂斯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为了让自己成为坚强强大的人，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像个不会满的海绵般吸收着周围的一切知识。
“我喜欢你的勤奋。”
“……！”
奥利维亚托着下巴，上下打量。
她平时对人的相貌仅停留在识别的用处上，仔细这么一看，她有些难以挪开视线。
以为小时候就对萝蒂斯知根知底，却也有她觉得陌生的地方。
亲近的人的成长让她又感慨又想好好保护。
一瞬间晃过的念头让她产生动摇，为了不被看出来，奥利维亚背身装作要拿书。
“快睡觉！”
她刚才，差点开口想让萝蒂斯一直留下来。
不只是眼下的五年十年，还有之后更漫长的时光……
但奥利维亚决定缄默。
她知道只要萝蒂会为自己一句话，用尽全力都要实现，她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萝蒂身上，搅浑她原本的轨迹。
浅郁相间的树荫底下，感觉到她指尖的触碰而睁开眼，朝她静静微笑的女孩的面影渐渐清晰。
从那一天开始，她无顿着的迷惘的心一点点沉淀下来了。
犹如这极北之地从不间断的碎雪一样……
※
从很小的时候奥利维亚就懂得了物竞天择的概念。
她不管炼金术师口中整天念叨的真理是个什么玩意儿，并且对那群人死守等价交换的原则嗤之以鼻。
……绝对不是因为嫌弃弟弟而殃及池鱼。
那只是物质界的守恒。
就像一单位的财富如果永远保持在一单位，它会被称为失败的投资那样。
如果一份的投入换不来十倍数的战果，她将是失败的长官。
只有淘汰制才是人类这个物种跨越种族、身份、年龄、性别都不得不遵守的铁则。
这和养蛊养角斗士只留最后一个又有区别。
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适才适用。
不会外语凭什么当外交官？不懂法律拿什么判断有无罪？
但是反过来，当不上政治家的人往往瞧不起真正的政治家所作的努力。
学者们亲切的称其为邓宁克鲁格效应。
当人类抱团超出了在大自然生存这一目的时，淘汰演变成了筛选能承受更大责任之人的机制，换了些听上去更文雅的名称。
比如考试、评估、等等等……
一个群体将不符合群体特征的人们踢出集合外，以保证剩下的人们仍然互相认同。
即使他们总想表现出团结是努力找寻所有人共同点的结果。
真正的人才却很少有能撑到遇见机遇的时候。
她在中央市的司令部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傻叉小团体。
现在的布里克斯兵唯一的共通点只剩忠诚了。
要是把奥利维亚对自己的要求当做标准，萝蒂斯都觉得她对士兵们溺爱得像护着雏鸡的母鸡。
因为奥利维亚的放养教育让大家的个性都过于浓烈。
抠得要死的机械铠技师把去年的咖啡粉和凉水搅和下扔进微波炉，还收两百块钱。
还有在中央司令市留莫西干头是要被革职的好吗。
当目睹波士和巴卡尼亚扛着实验阶段的高射程大炮对准雪山轮流开火玩五子棋，萝蒂斯终于爆发了。
“换我来！”
她夺过大炮，完美填上波士的立直。
他们不约而同吹起口哨。
于是巴卡尼亚被剥夺了使用新武器的权利。
后日偶然通过的奥利维亚瞧见雪山连成线的五个炮坑，摸摸下巴，决定了今年新兵上任后第一个任务。
下五子棋。
这主意太天才了！
又考验准头，又要有策略，还要有让对方无处可瞄的地形知识。
弄平两座山后，从新兵里挑选出了一支专门管炮轰的小队。
老邻居德拉古马紧急状态宣言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布里克斯在奥利维亚几年的铁腕管理下，逐步走向正轨。
季节轮换，除了每年过完冬天入春夏期间和德拉古马照例互掐，剩余的时间都费给了研磨军队和开发新技术。
还有北方和东方军联合演习。
“噢，马斯坦！恭喜你升上中尉！”
古拉曼中将叫住罗伊，望向他冷淡不透光的眼睛。
“谢谢。还有事吗，中将？”
“你对北方司令部有兴趣吗？”
他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没……”
你不是好奇心旺盛的科学家吗？
“别这么说嘛，这是历年北方的军备预算表，你也看看。”
上司都这么说了，罗伊只好乖乖照做，接着脸色一变。
“怎么……！”
这个数字太异常了。
布里克斯的军基挖走了近乎北方预算的一半，而且是从好几年前断崖似的上升。
真想见见干出这么大手笔的人才。
见他上钩了，古拉曼得逞的咯咯笑起来：“那是阿姆斯特朗少将和希尔法纳斯少尉的杰作，下个月的联合演习会到场……”
年轻的炼金术师立刻说。
“请务必让我和部下也一起参加！！”
“我许可了。”
挖坑让人跳还得反过来感谢他的感觉实在欲罢不能。
得让吹惯暴风雪的孩子们烤烤火了。
马斯坦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两人。
北方和东方的士兵分别以中间的大场地为分割线列队两侧，他站在古拉曼身后，遥遥眺望着对面明显比周围的人娇小好几圈的身影。
悄咪咪瞥过周围的人的表情，大都和自己一样消化不良。
奥利维亚的视线划过人堆，间或停留片刻，不一会儿把对面的军队了解个大概。
一般。
她得出了结论。
最终她看向那个一直盯着她们这儿瞧的黑发军人和裤腰带上挂着的银怀表，一副想搞事又不愿意让人看出来的表情，难以忽略。
“炼金术师啊……”
奥利维亚的语气有些微妙。
这跨越三代的裙带关系算怎么回事。
总是做好万全的情报收集的萝蒂斯接话说：
“罗伊·马斯坦中尉，被称为焰之炼金术师，能力是调节空气浓度产生爆炸，不过遇上水或缺乏产生火星的工具就不行……”
“真没用……他的部下看上去比他要可靠多了。”
萝蒂斯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可惜，当即翻出脑中那些人的资料。
“那些人都是刚进军部就被马斯坦中尉提拔的，要想挖过来应该很难吧。”
“啊，他是炼金术师来着。”
奥利维亚点点头，她想起了国家炼金术师代表的军阶。
用布打响指来产生火星萝蒂斯依旧觉得有点扯，但不妨碍她对便利技能的羡慕之情。
话说响指打多了不会指关节变形吗？
萝蒂斯认真的在考虑每年请他来开采一个月的铁矿。
“阿姆斯特朗少将，怎么样？我们这儿的年轻人？”
大部队混到一起去跑圈演习，只留下两边的几个重要人物比拼软实力。
“不坏。”
像不嫌事多，奥利维亚看了他一眼说：
“如果您非要定孰优孰劣的话，我听说过东亚某国有‘一骑讨’的说法，两边各派出一人进行决斗，您觉得如何？”
萝蒂斯忍不住想叹气，忽然发现面对面的马斯坦露出极其相似的神情。
说好的软实力呢，为什么最后还得硬碰硬啊？
既然拿了工资，上司想怎么乱来都得奉陪。
古拉曼乐呵呵同意了。
“那就开始吧。”
萝蒂斯和罗伊对视，同时微微颔首。
“剪刀，石头，布！”
“哎呀，是我赢了，不好意思啊马斯坦中尉。”
如湖水般冷彻的冰蓝眼眸一睁一闭，奥利维亚调整到舒服的坐姿，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她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这群被军部宠惯的炼金术师要是知道有专门反炼金术师的部队一定会很有趣。
太期待了。
直到晚上解散罗伊摘掉帽子，莉莎注意到他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套，随手扔边上。
她说：“不愧是中尉，能及时注意到少尉的讯息。”
“算幸运吧。”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在注意那女人在做什么，而是她的手搭在剑柄上，刚从战场下来的他敏感过头罢了。
“如果没有理解她的意图，可能她会直接攻击过来吧，用那两把剑，快速直接的。”
“两把？”莉莎愣了半晌，“可据我打听的，少尉平时的武器都是单剑……”
蓦地令她背脊一凉的可能性蹿入脑海。
布里克斯兵人在极北，却掌握了千百里外东部司令部的人事资料，甚至罗伊鲜有人知能两手同时发动炼金术都知道了。
怎么办到的？
如果有北境来的士兵在旁边，一定会笑他们想太多。
饮用水都得靠搬运雪块再融化过滤净化再配布，任何一个在布里克斯生活过的人都会有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思考方式。
效率至上。
他们照着自己的逻辑作出了对策。
为什么不发明一秒打出一百次火花的机器？
在奥利维亚和萝蒂斯看来简直无法理解。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萝蒂斯对莉莎却没什么顾忌地直言不讳。
是没把他们放在眼中，还是告诉他们也没关系，她不知道。
“确实，以前从来没想过……”
莉莎喃喃说，散着头发穿着便服，便没了白天那股干练的架势。
“希尔法，为什么这么直率的回答我了？”
“嗯……你问我了呀。”
“这样啊。”
两人并排在吧台前翘着腿，萝蒂斯指尖玩弄锥形杯中樱桃的梗，低头自言自语般说道：
“所谓炼金术啊，省略了物质A转换到物质B所需的过程和时间，但只要有相应的原料、技术和时间，普通人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炼金术无法凭空造出无法形成的东西。”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
莉莎赞同说。
“同样的本领也许过几十年，变得人人都能轻易借助工具达成。”
只要资本到场，个人制造就会被逼进末路。
炼金术师能一天转换一千吨的材料吗？
能负担得起庞大能量的吸收和排出吗？产生的废热恐怕能一瞬把人体烧成骨灰装盒吧。
通用的技术才值得研究推广。
这样还把国教炼金术师高调的推到众人眼皮底下，不被老百姓骂才怪。
沾上酒液湿润的唇瓣光泽饱满，莉莎看得有些发怔。
她犹豫好一会，轻声开口。
“不过……那是在一般情况下。你没参加伊修瓦尔的战争，可能没听说过‘贤者之石’的传闻……”
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后，莉莎屏住呼吸。
然后发现萝蒂斯枕着吧台睡着了。
好在布里克斯兵住的宿舍都在同一个地方，莉莎叹了口气，认命地背起萝蒂斯走回去。
宿舍正门口靠着一个穿着军服的女人。
她凌厉得令人不由得避开的目光落到莉莎……背着的人身上。
“太晚了。”
“抱歉啊，我家萝蒂麻烦你了。”
奥利维亚和和气气向莉莎道谢，抱过睡得不省人事的萝蒂斯。
※
同年冬天，中央司令部一反常态在例行检视外的时间派人来找到奥利维亚，单独面谈。
萝蒂斯对东南边混乱的状况有所耳闻，已经隐隐猜到几分。
亚历克斯拒绝执行长官的命令，被从伊修瓦尔战押送回中央，当成叛徒接受审问。
这个消息被压到战争结束才送来北境。
而他只身掌控着整个北边国境的姐姐奥利维亚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命令必须在下次开春拿出战果，不然……
虽然奥利维亚没明说，萝蒂斯能想象到后果会不太好。
会很不好。
弟弟搞出的烂摊子，结果还得由长姐收拾。
奥利维亚连去追溯军部判决的时间都没有，便马不停蹄开始召开各种会议。好在她们把萝蒂斯之前在南部的那套拿来用，不至于整个布里克斯都被削预算这么惨。
宁愿在亚历克斯看不到的地方费劲脑筋帮他铺路，也不肯写封信问弟弟最近过得好不好。
她知道的奥利维亚就是这样的人。
“……少尉，怎么办？”
巴卡尼亚在门外听了会儿训练室拆迁般的动静，一头冷汗转向萝蒂斯。
“咱们还有修训练室的预算吗？”
“放心，不够我去和上面敲竹杠。”
萝蒂斯耸耸肩。
“亚历克斯从小性格软弱，没想到敢违抗军纪甚至被当成叛徒，少将说不定正倍感欣慰呢。”
“至于德拉古马……”
对上面的那个命令，大家都没太往心上去。
她俩这些年一直在修正下层兵士的制度，能收买的人才都笼络来了，各国能用的武器和技能也研究到了后半段。以往对邻国骚扰的抵御只出了最基本的力，也就休战养一个冬天的程度。
只追求数量的话，不过是投入资源多少的问题。
但这个命令却透着股微妙的味道。
他们的工作仅到守卫国境为止，不包括夺去另一个国家的地盘。
萝蒂斯皱眉，喃喃道：“简直像是让我们发出开战的信号一样嘛。”
“就算发出信号，也不可能真的由我们开战，起码现在不会。”
巴卡尼亚断言。
“国内大部分兵力都调到了伊修瓦尔，要和德拉古马打，只有我们布里克斯兵还不够。”
没想到傻大个也开始学会用脑子了，萝蒂斯睁大眼：“你小子有长进啊。”
“……少尉，您怎么说话越来越像少将了。”
嘴上就算了，可别连她那些爷们的习惯都学去了。
他幻想娇小可爱的萝蒂斯岔开腿一屁股坐下翘腿的样子，打了个寒颤。
两人边说边往军议室走去，正巧和新招来的迈尔兹少校汇合。
他是伊修瓦尔内战爆发后极其稀罕没被处理掉的，拥有伊修瓦尔祖籍的军人。本来是发配性质的被赶到北境，由于还算中看的武力值，被奥利维亚编进先遣队里。
萝蒂斯清楚的记得，迈尔兹刚来的时候被奥利维亚吓得像初生的小鹿一样可怜。
他听见他们的谈论，加入进来。
“少将怎么说？”
“不知道，不过既然有命令，总得干票大的呗。”
他们年年放水也腻了。
“二位。”
他们跨入房间，萝蒂斯确认没人后才阖上门，对他们扬起微笑。
“在少将来之前，我有话和你们说。”
巴卡尼亚和迈尔兹收起散漫的神色。
布里克斯兵里藏着间谍是他们上层组里默认的共识。
不仅仅是德拉古马的，还有中央和其他司令部的人在收集情报。计谋之用公不如私，留着这些暗桩远比连根拔起来的派用处。
许是嗅到他们积蓄的力量可能造成威胁，中央市借着亚历克斯的口实，想让他们把这些年掩藏的成果一口气亮明。
来证明他们依旧是亚美斯多利斯忠实的看门犬。
这是小小的报复。
“巴卡尼亚，这些人加上一些士兵，还有我，把我们编成先遣队。”
迈尔兹立马搭伙：“也带上我！”
他已经被中央那群自以为是、只知道暗处弄小动作的软脚虾们弄得很烦了。
“可是……”巴卡尼亚有些犹豫，“没经过少将就做决定，这样好吗？”
“少将是我们的头，整个布里克斯的象征。”
她淡淡回道。
“代替少将完成她不能亲自去做的事情，是我们做手脚的责任。”
“万一上面怪罪，就把我推出去，决不能烧到少将身上。”
他们看着女人渐幽的眸底仿若燃烧着苍蓝色的怒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
沉寂的空气里只有指节敲击桌面的回响，屋内两人一坐一站，谁都没先声。
奥利维亚面前散着几张文件，是巴卡尼亚递交的人事申请。
“我许可。”
萝蒂斯微愣，对上她冰蓝色的眼眸。
“……您不问我为什么吗？”
奥利维亚两三步走到她面前，她比起那些虎背熊腰的士兵要矮小些，在女人里却算是高大了。
这两天她一边和喜欢绕弯子说话的高层周旋，明的暗的威胁，一边还得去振奋士气，几个晚上都没回房间补眠。
说实话，她眼下此刻特别想看到萝蒂斯。
手指隔着白色手套抬起萝蒂斯的下巴，脸庞离得极近。
“你把全部的忠诚给了我，我当然给予你我所有的信任。”
萝蒂斯忍不住想往后退，被一把按进奥利维亚怀里。
她在萝蒂斯耳畔轻轻开口：“最近你都没怎么叫我名字了，萝蒂。”
“少……奥、奥利维亚！”
“好孩子。”
趁萝蒂斯捂脸红透，奥利维亚拍拍她的脑袋，发出一声愉快的笑声。
“萝蒂，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
奥利维亚一个人呆在办公室，若有所思。
已经两个钟头了。
“不好！”
“巴卡尼亚！”没等门外候着的巴卡尼亚应声，她厉声命令，“给你三分钟整理部队，立刻出动。”
“早就等您这句话了，老大！”
巴卡尼亚露出热血燃烧的狰狞的笑，跟在疾步的奥利维亚身后活动着机械铠。
士兵的平均寿命在三十五岁上下，和这个国家还是小国的时候相比好了不少。然而少将朝上的位置，多是六七十岁多的老头占着位置。
死亡率最高的并非军部的高年龄层，是刚入军部三年内的新人。
正好是站队稳定需要的时间。
这是没办法的事。
但她没法这样说服自己萝蒂斯会为此消失。
不惜和对自己国家虎视眈眈的敌人暂时合作，也要掐掉将来有望的幼苗，保住自己派阀的棋子。
拜托你，一定要活着……
※
血顺着锋刃淌在雪上，一起消融渗进泥土里。一串红色滴滴答答落下，萝蒂斯捂住侧腹，靠插进土里的长剑勉强支撑站起。
她先一刀串掉两个想逃回德拉古马的间谍，接着事先隐藏好的德拉古马的军队笑容满面接手了来自中央市的探子。
接着从背后送了他们几颗子弹。
然后偌大反射着纯白的雪地就只泾渭分明剩下德拉古马的军队和只剩一层血皮他们。
“能请您不要用‘只剩’的说法好吗？！”
迈尔兹咆哮着避开坦克的炮弹，将用尽子弹的枪扔开。
没有炼金术师的力量，用人身抵抗战车本来就是近乎不可能的行为。
黑乎乎的炮口正面对准了她。
一辆坦克完全没刹车地飞跃高地冲上来，经改造的强度材料直接将德拉古马的战车撞陷进去。
扒拉在坦克顶上背负大箱子的白衣士兵一跃而下，跑过来边确认倒下的萝蒂斯的存活，飞快背手拨弄频道，朝对讲机喊：
“少将！刚刚确保少尉了！”
巴卡尼亚那样的大块头坐不进新型坦克，只好开着雪路用的敞篷军车来开路。巨型虎钳状的机械铠一下夹起正和迈尔兹对峙的步兵，终于得以喘气，迈尔兹狠狠吸了口凛冽又充斥铁锈味的空气。
“怎么样？”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巴卡尼亚愉快地大笑起来。
回想起那两位刚来的头两年，他被三个属下按在书桌前背历史背地理背兵法的日子，巴卡尼亚迫不及待投身回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了。
“巴卡尼亚上尉！迈尔兹少校！少将下新命令了！”
白衣士兵挂掉话筒，朝两人吼道。
“少将原话，一个都不要留！”
两人对视一眼，朝最混乱的地方飞奔而去。
※
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可怕的上司更惨。
——拥有两个可怕的上司。
迈尔斯盯着手中爱心边框的新墨镜，陷入沉默。
这玩意儿谁戴啊。
据说还是从中央市买手店特购的最新品，真的假的。
淳朴的伊修瓦尔脸根本不合适好吧。
“我替你记了讨伐间谍的功劳，这样中央也不好明着追究那几人的死了。”
“放心，我用的是以前从德拉古马缴获的武器。”
浑身打绷带的女人声音细若游丝。
“再说我用的也不是什么代代相传的剑法，就算他们检查尸体，也不会有问题的。”
“……是吗，那就好。”
“从今天开始你取两个月的休假。”奥利维亚宣告道，“虽然不能回中央市，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
说完便转身要离开病房。
巴卡尼亚急了：“少将，您不再多呆会儿嘛，少尉失联的时候不是……”
奥利维亚斜斜冷瞥他，清晰准确地传达给他再多说一句老娘宰了你的意图。
“无论个人的能力多高，在数量取胜的人和武器面前有多么无力，你自己去反省。”
“是。”
“我说过，不会因为你是发小是女人就给你特别照顾。”
“嗯。”
“要是不快点好起来，就逐出军队，送你去和我那个草包弟弟结婚。”
“好。”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坦率啊，奥利维亚。
萝蒂斯望着她的背影，轻轻说。
“抱歉，奥利维亚……让你担心了。”
“……啊。”
“你笑得那么恶心做什么？”
奥利维亚对巴卡尼亚停不下来的姨母笑表示非常嫌恶。
“原来是互称名字的啊~”
“少尉不在的日子，她的工作都由你来补替。”
“……可我还有……”
“还有迈尔兹少校的份。”
“NO！！！”
南方沿海国家阿耶鲁戈载着从殖民地拉回来的财宝的军舰被截胡了，贾贝蛤海盗团认领了这事，装着送来的声明函信封是用军舰船长的戒指兼火漆印章封口的。
据说上一任，也就是被抢的船长苛待船员太过分，船员们远远瞧见海盗船就双手双脚欢迎，替他们把跳过来的踏脚板都准备好了。
没死伤一人，贾贝蛤海盗团将整艘船搜刮个干净。
作为报答，他们在所有船员的注视下砍掉船长的头颅。
一百箱里有十箱本来预定要给亚美斯多利斯的。
阿耶鲁戈尝试推锅海盗。
顺便一提，他们好心的免费给船员办了场“听证会”。
让船员轮流朝绑起来的船长吐口唾沫，像举办故事会一样咒骂他的恶行。
“真是令人头脑清醒的玩笑，海盗居然也玩正义女神的cosplay。”
照片上明显是头子的男人满面笑容举着天秤自拍，萝蒂斯悄悄给要和这种脱线国家打交道的南方司令部点蜡。
不会还是海军拍的吧……
她瞄了眼照片右下角的出处。
哦去还真是。
船上会计全程记录下了听证会的经过，她看也不看，扔回巴卡尼亚怀里。
“分到D档。”
“诶？”
“我们可是内陆国家，这些信息没用。”
“噢……好吧，就依您说的。”
他有点委屈，两米多的大块头缩头缩尾的。
以前只看着不觉得，一旦亲自上手萝蒂斯的工作，巴卡尼亚作为武斗派简直五体投地。
从洗人事背景、军费预算、创新管理，到和接壤国家的谈判外交，甚至连食堂按天气分的菜单，原本都得经过萝蒂斯的手敲定再交到奥利维亚那儿。
他非常羡慕少将能有这样的部下。
只要有萝蒂斯在，奥利维亚就能放开手脚做她想完成的一切。
等拆完上半身的绷带，萝蒂斯发现尤里乌斯居然给她涂了橙色指甲油。
带塑料钻的那种。
呕……
她面无表情的给来病房的巴卡尼亚展示了下。
“挺好看的啊。”
“……就你这审美活该找不到女票。”
“？！”
萝蒂斯百无聊赖，突然问他：“巴卡尼亚，你相信有地狱的存在吗？”
“啊？”
他呆了半天，喉咙发出单音节。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奥利维亚还没进士兵学校前，两人就讨论过关于宗教的问题。
在真正认识它之前，她们就读了某个身在贵族阶层却支持平民所代表的党派，最终因冤罪判决流放出国内，在流亡中写完的作品。
在国内判了死刑却在国外备受崇敬的逃亡贵族终其一生，都在企图用对人性暴力、谄媚、伪善、偷窃、阴谋诡计的下场唤醒人内心对光明的向往。
简单说，是先有光再有影的反向操作。
身为忠诚的符号哲学拥护者，萝蒂斯对他锲而不舍进行文学与诗歌创作的动机和成果非常敬佩。
内容另论。
“硬要说的话，我倒是觉得战场和审讯室是最像地狱描述的地方了吧。”
“噢……狄斯城和琉西斐啊。”
“狄什么西？”
萝蒂斯的脸上渐渐露出欺负老实人的微笑，笑里藏刀的那种。
“亚美斯多利斯永远只处于在打仗和准备打仗的两种状况，你觉得你生活在地狱里吗？”
“唔嗯……”
手指下意识揪着搓毛毛领，巴卡尼亚为难地左思右想。
“因为有我们守着边境，人们才能在完好的城市和教会里宣传爱与和平，农田没被摧毁，才有白面包施舍给流浪汉，有学校和老师，民众才能理解语言。”
他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她却赞同他说的每一句话，补充说：
“马基雅维利说过要维持一个人体面须保证基础的物质需求得到满足，失去维生的钱，代言人也不会比流浪汉更体面。”
轻轻一个人影划进来，抬手止住巴卡尼亚出声。
来人靠在墙壁上没打断他们的谈话，根据他多年的观察经验，现在她心情很好。
“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不过起码现在的法允许人类有足够的权利选择自己相信什么，挺好的啊。”
巴卡尼亚作出了结论。
微微停顿了下，少女轻快的笑出声来。
“是呢。”
“不过……我没有把心托付给少将之外的人的打算啊。”
萝蒂斯曾经时常对和一般人辩论感到烦躁。
这就像两条不同海域的鱼都企图说服对方自己居住的海多好，即使它们离开自己生活的海域就无法生存。
和奥利维亚以及北境的人们聊天，却没有触摸到那层戳不破的隔膜。
她总是想找到原因。
他们一直在不接受新事物就无法前进的处境，所以不会习惯性地否定从未出现过，甚至和以往认知相悖的东西。
真是一群了不起的人啊。
没合上的书从她腿上突然滑落。
一只手替她拾了起来，拍拍灰尘还给她。
“……”
完了完了。
她刚才和表白没什么两样的被听到了？！！
好不容易靠伤员的身份获得的主动权！！
“别担心，萝蒂。”奥利维亚低头瞧她，嘴角勾着，“一字不漏。”
……就地昏过去行吗。
※
奥利维亚不可能真把萝蒂斯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巴卡尼亚。
同病房的迈尔斯受不了她天天在耳边叨唠，不等伤全好就跑出去复建了。
工作有人代做，除了写信威胁几个臭老头也没有别的事干的萝蒂斯倍感无聊。
拖着受伤的左腿跳上城墙顶，才发现正是凌晨三四点，一线天光刚漏出地平线的时候。
但最好的观景点已有先客，抱着不离身的长剑，坐姿极其……
不文雅。
萝蒂斯叹气。
她望着远方，似是没察觉到萝蒂斯，或是察觉到也懒得回头。
萝蒂斯一瘸一拐挪过去，也坐下了。
“……还痛吗？”
身侧奥利维亚忽然开口。
她亦没转头，和奥利维亚一起眺望从遥远的银白界线慢慢攀升的光芒。
“骨头还有点，不过……起码还活着。”
“奥利维亚。”
她唤道，并且知道那人正静静看着她，于是眉眼温和弯起。
“这是我做的决定的结果，你不须感到内疚，也不用同情我。”
“哦。”
“为什么要坐那么远？”
奥利维亚边说，自己已经挨着她重新坐下了。她抖开萝蒂斯带来的毯子披在她们身上。
就像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萝蒂，我变了吗？”
奥利维亚问。
“嗯……变得能吃香菜了？疼！”
母猩猩的指力！
捂着额头，萝蒂斯觉得别和现在的奥利维亚开玩笑比较好。
“器量变大了吧……？”
“用力量强迫他人畏惧来服从自己完全取决于自己，而靠德行使他人爱戴从而服从自己完全取决于他人。”
“又是？你真喜欢他的书啊。”
“拥有选择后者的勇气，必须有足够的器量。”
“那还真是算不上什么好的改变。”
“为什么？”
“那样就不能只把自己强大的一面给他们看了。”
“大家早知道你不吃香菜了好吧。疼疼疼！”
“活该。”
她缓缓闭上眼。
我们作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在不同的时间获得了生，留存在世上。
很有可能也无法拥有共同的死。
我们各自拥有的心也不会成为一体。
但是呢，奥利维亚。
“放心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布里克斯山的日出快而刺目，顷刻将眼底照得通亮。
萝蒂……睡着了吗。
奥利维亚起身一把横抱起沉睡的女人，好像感觉不到重量般，任由她栗色发丝和自己的金发在胸前交缠。
END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