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绛初》有所不为

54、作死

　　小姨再次拒绝杜仲明后，做出了一系列在我们看来近乎疯狂的举动。她先是辞去了协会的工作，然后着手转让店铺的事情。她辛辛苦苦经营的店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却要彻底转手，改弦易辙。我非常不理解，问她为什么，她很冷静地答：“我只是想证明，不依靠别人，不靠人施舍，也能活下去，也能活得很好。”
　　我当时惊得一口气噎住了。我觉得她完全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也许是杜仲明的那番话剌激了她，她想彻底与过去了断，摆脱“被施舍”的嫌疑。杜仲明虽暗中帮助了她，可生意是她自己经营、运作，所有的业务、订单都是她自己去跑，去争取的啊。“你大可不必，即使他帮助了你，也主要是靠你自己的努力获得。如果你自己没实力，没基础，没诚信，人家最多帮你一次，第二次绝不会成功。更何况，这些年，你过得那么苦，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好不容易有了点积累，日子也好过了，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如果外公外婆在世，他们也绝不会答应的。”
　　可小姨心意已决，我无力改变，扫兴而归。
　　杜仲明得知消息后，与我坐在学校的球场上，一人拿瓶啤酒，仰天长叹。
　　“她何苦——”杜仲明意难平。
　　“你不要怪她，这与她的经历有关，可能，留下了心理创伤。”
　　“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觉得她所有的成绩，都是在别人的周济与赞助下取得的，特别是背后的那个我，于是她与我不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也就是说，她与我，在人格上，已经不平等。”杜仲明长叹一声，“我原本应该想到的，如果她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帮助，那倒不是她了。”
　　“那，那，你打算——”我真的不想他们就此别过，形同陌路，可我又不能勉强杜仲明继续他的一腔热爱，于是很焦虑。
　　杜仲明苦笑，“无论如何，我都会祝福她，默默关注，成人之美，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喝了几瓶啤酒，对着夜空聊聊往事，发表些感慨。杜仲明的侧颜很帅，夜幕下的他沈腰潘鬓，温润如玉，给人的感觉非常美好。我不禁有些难过。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提出这个问题，我自己都很吃惊，没想到，我们绕了一圈，又转回来。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还是不甘心。
　　杜仲明诧异地看看我，幽幽道：“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仓库里，她正在卖力地卸货，浑身脏兮兮地，乍看上去，就是一农民工。”他语气很淡，但眼里有光，“我走近她，发现她其实很漂亮，她的气质神态，透露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者说有过良好的教养。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所以我才觉得奇怪，问她，‘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她还气冲冲的。但没过多久，她就自己开了店，从伙计变成了老板。很厉害。”
　　我笑了笑，“小姨是很勤奋，很能干，最主要的是她肯吃苦，又肯钻，干一行钻一行。”
　　“这正是我欣赏她的地方，独立，刻苦，无所畏惧。”
　　“就是性格不太随和。”我有点不好意思，想到杜仲明一腔真诚，却接二连三受伤害，心里很过意不去。
　　“其实，她取得的那些成绩，跟我没多大关系，没有我，她一样能做好。”
　　我没再多说，因为事已至此，说了也没多大意义。杜仲明冲我挥手再见的时候，我心里非常伤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与他相见，以何种理由何种方式，总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杜仲明真的很久都没出现，那几个月也是我大学四年中情绪最低落的时期。我总是唉声叹气，同学们都觉得奇怪：你怎么了，年纪轻轻心态就这么衰。有一次我跟他们唠叨，说眼睁睁看着一段美好的缘，说散就散了。他们以为是说我自己，当听说是小姨，都哈哈大笑——“你都和尚二十年了，还成天操心别人，当心一辈子当和尚。”
　　一群要好的哥们开始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他们介绍了几个其他院系的女孩子过来，希望能“促成一段美好的缘”。其中有个女孩是湖南老乡，人长得也眉清目秀，和她的交往渐渐多起来。也许是对小姨心存怨气，我刻意与她少了联系，只知道她把店铺处理了，又在重新找工作。
　　“她就是爱折腾，穷折腾！”大姨曾这样讲小姨，我突然觉得不无道理。
　　我的生活重心回归校园，上课下课，打篮球吹牛，闲暇时间还有小女朋友陪伴。她性格很温顺，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宁愿默默地陪我坐着，也不多问一句。我第一次谈恋爱，说不出具体感受，只知道和她在一起，感觉比较舒服。
　　小姨的店铺已经不存在了，有天遇到她的伙计，伙计见我便无奈地摇头，说：“你小姨个性太要强了，怎么劝都听不进去。她不想受人恩惠，恨不得把这几年挣的钱都退回去。如果有人愿意接受，她真的会把钱全退了。其实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挣的，就打算有人帮人推荐客户，那又算什么呢，我们又没让客户吃亏。如果是不合理的买卖，生意做不下去的。”
　　我深有同感，也很意难平。伙计只是心疼好好的生意没得做了，并不知小姨放弃了一个真诚美好的人。不知为何，想起杜仲平我心里就难过，抛开这段时间积累下的友谊不说，杜仲明无论人品、性格、素质，都是很优秀的，对小姨的感情真诚、质朴，毫无功利之心。我常拿杜仲明与周老师比较，杜仲明爽朗阳光，周老师世俗猥琐，杜仲明帮助小姨出于发自内心的关心与爱慕，周老师帮助小姨则是为了尽快的占有。我多么希望，小姨能看到杜仲明的优点，看到他一番真心对她。
　　我都不能理解小姨的做法，家里人自然不用多说。外公外婆已过世，哥哥姐姐们虽说已与她和解，但对她的做法还是很不理解。大姨气得捶胸顿足，“就喜欢作，作死算了！”
　　我妈也整天唉声叹气：“好不容易赚了点钱，刚过上好日子，怎么就不知珍惜，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她天生是吃苦的命。随她去吧，我们管不了她，也没人管得了她了。”
　　小姨因为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建筑咨询公司做宣传策划。他们公司在南山区一幢有玻璃幕墙的高楼里，小姨是妥妥的白领了。她穿上了素洁的工装，与很多年轻的上班族一样，每天汇入拥挤的人潮赶上下班的地铁，起早贪黑，匆匆忙忙。可能是失望积累得太多，我们对她的前途不再抱有期望，毕竟，未来是什么样子，谁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