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小师父》四十五元

2、路见不平

　　青山四和，骄阳万里。青衣少年背着行囊，揣着一把剑，利落地站在山脚下，身后的晨光映得他挺廓英气的五官更带了几分温煦。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看似耐心谦逊地听着面前老老少少的叮嘱。

　　只是少年笑僵了的脸下，是接近崩溃的咆哮的灵魂：各位掌门长老叔伯侄兄弟姐妹们行行好，我要迟到了！

　　掌门毫无所觉地拽着少年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北啊，你可是咱们辛山门的大弟子，这次推你去帝江学艺，你可得给我们争口气啊。”

　　少年道：“放心吧掌门，弟子北冥一定学些真东西，回来造福师门！”

　　“欸，造不造福的无所谓，”二师弟辛乐乐忧心忡忡地摆手道，“没我们看着，师兄你自己注意一点。别犯傻，别丢人。外头不比家里，我怕你被人打。”

　　辛北冥：“……”

　　“怎么说话呢，”小师妹辛解忧一巴掌拍在二师弟脑袋上，然后接过话茬忧心忡忡地转向辛北冥，“大师兄，打不打的无所谓，听说帝江的初选试炼好危险的，你别犯傻，我怕你上去就凉了。”

　　辛北冥：“…………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姐妹。”

　　“你们这起子小混账，说什么呢，你们大师兄的身手轮得上你们操心！”带了辛北冥十几年的长老段存华呵斥道，接着又看向辛北冥，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担忧，“不过北冥啊，凡事别冲动，想说话之前先在脑子里想三遍这话合不合适，别犯傻，帝江毕竟不比辛山，大户人家规矩多……”

　　“……”辛北冥觉得自己像穿红带绿打扮好了要卖进地主家，临上轿被娘家人拉着嘱咐这嘱咐那的傻媳妇。

　　辛北冥晃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联想赶出脑海，忙不迭地告别山门众人：“掌门长老师父师叔兄弟姐妹们留步，弟子这便走了！”

　　说罢，辛北冥翻身上马，向后扬了扬手，拽着马缰轻快地奔远了。日光暖融融地洒下，披在少年的肩头，发着光般的意气风发。

　　掌门遥遥看着少年的背影，苍老的面庞上忽地染上淡淡的欣慰和惆怅：“长大了啊……”

　　像个傻子一样被众人关切又担心地送出门，辛北冥总算踏上了前往帝江拜师求学的路。

　　玄苍大陆修者众多，只是凡人修道大多只能达到修身养性，上者能斩妖除佞，再往上得道飞升的可谓凤毛麟角。而在凡间修道界，帝江算是离飞升成仙最近的一个门派，在众人眼中也是半仙一样的存在。帝江五年一次大选，招收有名望的门派能力卓群的弟子入派教习，学成后或是留下悟道，或是回原本师门，都随其意愿。

　　辛山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名额，深思熟虑之下推选出大弟子辛北冥——虽然众所周知，大师兄人憨是憨了点，但剑术身手可是没话说，说不定就有帝江的那位师尊长老的瞎了眼看中赤子之心的辛北冥收归门下解闷……不是，教习呢？

　　“说谁傻呢，真是的，哪儿傻了？老白，你说，我哪儿傻了？”辛北冥坐在马上，越想越不满，叼着根狗尾草看着地下刚从乾坤袋里放出来，活蹦乱跳的大白狗，洋洋得意地哼道，“我要是傻，还能瞒过他们把你带出来？解忧小师妹现在肯定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咱们快点走。”

　　与此同时的辛山，刚抹完眼泪的辛解忧找遍了山门也不见全派团宠大白狗，想起平时辛北冥和她抢狗玩的欠揍举动，还有方才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回过味来怒吼出声：“辛北冥这个王八蛋！把小白白带走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居然还要带宠物！小白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他血债血偿！！！”

　　这边一人一狗一马悠哉游哉离开辛山地界，一路踏进临州，没有听见来自远方辛山的少女怒吼，倒是听见了些别的响动。

　　夹杂在燥热的空气中，一点沉闷杂乱的震动。

　　辛北冥停下马，英气的眉眼微微一沉，给身边的大白狗一个手势，大白狗立刻不跳了，乖乖伏在地上看着他。

　　沉默一阵，辛北冥抬眼看向前方，若有所思地开口：“前面有人马，我们去看看。”

　　才出来一天，辛北冥就把长老们千叮咛万嘱咐的“凡事三思，闲事少管”丢在了脑后，翻身下马，迈着轻功便潜了过去。老白是条有点仙缘的灵犬，当年被捡回山门身上不知怎地就带了仙气，此时听懂了主人的话，悄悄跟在后面，倒也没有拖辛北冥的后腿。

　　辛北冥在远处感受到前方有灵力波动，还有混乱的马蹄声，以为是哪两家仙门在打架，可一凑近却发现，骑在马上的人都灵力低微，并不是修道人士。而且……辛北冥定睛细看，这群人扛着大刀，披着兽皮，围成一圈对着中间嘻嘻哈哈地玩笑着。

　　莫非这是临州这边的潮流打扮？辛北冥暗暗纳罕，大概是临州民间的风俗习惯，骑马扛刀围着篝火跳舞唱歌……

　　看不见中间的情景，辛北冥还没感叹完州与州之间风俗差异之大，就听见中间想象中的篝火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滚开。”

　　“诶哟小娘子脾气很硬啊，”边上的人笑嘻嘻地说，“别害怕，跟着大爷回寨子，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周围一群人哄笑起来，混着杂乱的马蹄声和几声狎昵的口哨，传到辛北冥耳朵里，把他胸中怒火噌的一下点着了。

　　“混账！”辛北冥怒斥出声，唰地一下抽出剑，直接踹倒两匹马上的人，闯进包围圈中间，挡住被围那人，冷眼对着面前众人，“哪里来的山匪，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不怕临霄宫来治你们吗！”

　　“哈哈哈哈哈……哪里来的臭小子，还临霄宫，告诉你，临霄宫宫主管我们寨主叫爷爷！敢和黑风寨抢人，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打头的彪形大汉先是一愣，等看清闯进来的是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顿时大笑出声。

　　周围的土匪显然也全没有把辛北冥当回事，跟着再次哄笑起来。辛北冥还没动手，忽地听见身后人用和方才一样清冷的声音开口：“你出去。”

　　辛北冥一直顾着和眼前土匪对峙，加上非礼勿视没有回头细看，此时听到那人开口，回身低头，这才看见传说中的小娘子，裹着白色斗篷，戴着兜帽，低低压在额前，墨色的发从缝隙里漏出几绺，垂在耳侧。玉一样的脸微微抬起，带着森然的神情对着他。浓黑的眼珠透着幽幽湛蓝的光，淡淡一瞥便是渺远的山水间亮起惊心动魄的火。辛北冥被这样的眼神瞥了一下，心脏倏忽漏跳了一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娘子只是抬眼一扫，好像没有定在他身上，虚虚地凝在空中的某一点。

　　辛北冥再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娘子的眼睛没有焦距。

　　被山匪围住的这个小娘子，是个盲人。

　　“看够了没？”小娘子再次出声，似乎是感受到辛北冥的眼神，不耐烦地道，“我叫你出去。”

　　修道之人留心听的话，其实很容易听出这人的声音并非原音，而是经过了术法改换的。但辛北冥还沉浸在此人眼盲的震惊中，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等回过神来，又觉得小娘子柔弱眼盲，身陷囹圄还在担心他的安危，大为触动，忍不住拍着胸脯道：“小姑娘你放心，我是修道之人，一般匪徒奈何不了我，我一定能保护你出去的！”

　　……小娘子听罢，一时不知道眼瞎的是自己还是眼前这人。

　　还没等小娘子再次开口，辛北冥转身便冲了出去，长剑一起，白光四乍，端的叫一个势如破竹，气吞山河。

　　辛北冥的身手确实不是吹牛，一刻钟后，围成一圈的土匪已经连人带马躺成一片哀嚎不断了。

　　老白潜伏在外围，等辛北冥开打了也嗖的一声冲进去加入战斗，配合辛北冥把土匪们咬得人仰马翻之后，乐颠颠地围着辛北冥和他身后的小娘子打转。

　　“公子！”一个与辛北冥年纪相仿的少年跑了出来，追到几人眼前，待看到小娘子之后，双膝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下跪就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辛北冥连忙把人扶起，浑不在意地拍拍自己，“修道之人本来就是要锄奸扶弱，你赶快去看看你家公子……嗯？公子？”

　　辛北冥说到一半哑了口，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小娘子摘下兜帽，解除了换颜术，露出真容。墨色长发垂在脑后，用一根墨玉簪半束着，五官还是方才瞥见的远山淡渺，眉眼间却骤然多了几分凌厉，是极美极雅致的长相，却无人再敢把其错认为女子。再细看他斗篷包裹下的身量只是稍瘦，却很挺拔，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气场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跑出来的少年在旁边不敢说话，连老白都知道识相地匍匐在一边，偏偏辛北冥毫无觉察，只怔愣了一瞬，便大声道：“啊！原来是公子！方才那群土匪简直欺人太甚！小公子你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说着他还要去拍对方的肩膀，被其一个侧身避开也不在意，转而拍拍自己：“我叫辛北冥，此去是要到江州帝江派拜师学艺。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小公子深吸一口气，恢复原音冷冷回道：“在下水苍玉。”

　　“啊，那小玉我们先去前面城里找个客栈住下吧，”辛北冥极其自然地接话，没有注意到水苍玉和边上的小少年瞬间僵硬的脸色，“你肯定吓坏了，现在天色已晚，不管去哪里都先休息一晚上再说。”

　　辛北冥自顾自安排好，连劝带哄地拉着水苍玉和边上的小少年一起去城中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休息。一路上水苍玉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辛北冥便笑呵呵地找跟着水苍玉的少年搭话，问出了他名叫洛年。除此之外，洛年再想回别的话时，眼睛瞟到面色冷淡的水苍玉，顿时便浑身一凛闭口不言了。

　　等洛年笑容僵硬地和辛北冥告别回房，关上房门，对着水苍玉第一个动作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弟子有罪，请长老责罚。”

　　“哦，你还知自己有罪？方才我见你似乎和他聊得很开心？”水苍玉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刺激得洛年差点昏厥。他闷声道，“弟子确实在周遭布下结界，可那个辛北冥不知怎么回事，没有修习灵力，身法却极好，闯进去的时候甚至没有触发警戒，待弟子发现赶过来，已经……已经……”

　　说着，他又一头磕在地上：“是弟子无能，坏了长老大事，请长老责罚！”

　　“行了，”水苍玉冷声开口，“你磕死在这也没用，起来吧。读魂阵虽未结成，该拿的消息我也拿得差不多了。阵法的余力也足够在之后了结了那群山匪，只是没那么惨而已，便宜他们了。”

　　“谢长老。”洛年悄悄松了口气，站起身。只是他顿了顿，又犹豫着问道，“那长老，辛北冥他……”

　　水苍玉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他看见了不该看的。”

　　这个不知从哪来的毛躁小子，看见了他权宜之下示弱于人的样子，居然还敢……还敢叫他小姑娘。他看他是活腻了。

　　没等水苍玉把暴涨的杀机织成计划，就听得洛年小声道：“其实辛北冥就算看见了异常也未必转得过弯来，他连长老的变音术都没注意到……”

　　洛年说着说着，观察水苍玉的脸色，惜命地选择把没说完的话嚼一嚼吞回肚子里。他想了想复开口道：“而且门派招弟子是有实名登记的，辛北冥死在路上的话，掌门肯定会派人来查明究竟，到时候也是个麻烦。”

　　水苍玉差点忘了，这人是去帝江拜师的。

　　也不知是哪个门派出来的，来帝江拜师，竟不知帝江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水苍玉长老。民间传言，帝江水苍玉，眼盲心黑，手段阴毒堪比厉鬼，可止小儿夜啼。

　　顿了许久，水苍玉才一扯嘴角，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道：“确实麻烦，那便回去再说。”

　　洛年暗自呼出一口气，暗想：看在辛北冥给自己转移长老怒火的份上帮他说了几句好话，帮到这里算仁至义尽了，辛道友，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