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贼世界写小说》海野

7、第七章

　　船航行在浪上，微微打了个跄。

　　萨博站在舱房外，等待此次行动的保护对象从里面出来。

　　在阿尔巴斯坦和对方初见面时，萨博其实是吓了一跳的，这位“恶名昭著”的大作家过于年轻了。并不是说年轻不好，只是和她作品字里行间给人的印象对比，差别有那么些大。

　　她本人看起来并没有那种“以文作戟”的力量感。

　　因为草野本人和龙互为笔友的关系，萨博在她名声初显时就有关注过对方。从她第一本试水的书开始，到后来针对在天上金压力下几近崩盘的小国弱国、人鱼与人类的矛盾、被少数人把持的科技的不平之鸣为止，他会下意识去寻找关于对方的只言片语。

　　她的长中篇小说写得极少，更多的是杂文与时评，但愈短愈精湛。她的那些“冷言冷语”、“火力全开”的痛斥，无不充斥着巧妙的讽刺，令人读后心情激荡、畅快叫好，同时又忍不住为其中偶而为之的幽默莞尔一笑。

　　因此当各方媒体、势力攻讦她“情绪多于议论、妄想多于事实”的时候，许多人希望草野去驳斥这些反对者，他们想要、喜欢看草野嬉笑怒骂的文字。可是草野非但没有回应这些期待，反而转身向各处险情一线奔走疾驰，搜集沉默者的喑哑，揭露为虎作伥者的恶行，甚至如果不是龙的安排，他可能很难第一时间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作为以小说闻名的作家，她反倒比当今围绕海贼、海军热点而转的新闻人士更像一位身怀正义、勇猛冲阵的记者。

　　所以名为草野的人，一定是眉眼间藏锋纳锐，热烈的、激烈的、昂然的斗士。

　　她不可能，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一位瘦弱的，仿佛被罚担负着巨大的痛苦、踽踽行走的女士。

　　她——

　　草野推开门，走了出来。

　　萨博原本半倚在船舱上，见到她后下意识想将帽子往下压，但是手做出动作后却摸了个空。

　　他今天没戴帽子。

　　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拍了一下因为倚墙而有些起皱的裙子。是了，他今天的身份是陪同雇主归家的女保镖。

　　除了草野外，他自己作为革命军一员本身就在被通缉，因此为了少些麻烦，顺利躲过海军及天龙人派出的暗杀部队，他们做了乔装准备前往革命军保护下的大本营。

　　草野穿着熨帖的西装，领结规矩地系着。

　　虽然个子不高，体格相比男性尤其稚弱，她本人这番打扮后却没有太多露馅的地方。

　　超乎萨博的预期，草野的仪态很自然，就好像曾经无数次以这种姿态行走过似的，她谈吐间流露的气质确实如同一位纤细的男士，而萨博也像一位真正的保镖那样，走到草野身后几步处的位置，尽职尽责地随同她前往餐厅。

　　“一起坐吧，不用太纠结这些。”

　　草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萨博一同就坐。虽然是乔装成保镖与雇主的关系，草野本人却不拘泥于特定的形式，相处中还是以朋友间的态度居多。

　　他们点好了午食，在等待上餐的间隙，草野在本上描摹速写着周遭的人与物，寥寥几笔草稿，将人韵、物姿勾画出来。这是她记录的方式，快捷了然。

　　在这边餐厅就餐的人士大部分是富贾大家、名流政客，草野的草稿里有他们，但是就萨博的观察，更多的还是次级甚至更次级的船舱中的乘客。

　　这部分乘客容纳了更多的阶层、职业、性别，被草野所描摹下来的神态也更生动：开小差、打呵欠、顺从、微笑、装傻卖呆、撇嘴......

　　无论如何，都非常的憨态可掬，甚至凭萨博对绘画美学不算深入的造诣，都可以窥见草野对这些人的偏爱。

　　“您很喜欢他们。”萨博并没有恶意，陈述式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您非常喜欢这些市井民众。”

　　在海军、海贼两股势力占据头条及人们大部分视线的时候，草野总是不啻于贴近这些古老的角落。

　　草野温和地应答了一声，她放下了笔，翻看着她记载本子上神态各异的人们，面露微笑。

　　“当然，我确实喜欢他们，但不只是我，萨博，那同样是你们所需要和应收纳的力量。”

　　“我以为您会更喜欢海贼或者鱼人、巨人一族，这些人才拥有我们更需要的力量不是吗？”

　　他顿了顿，有风吹过露天餐厅，他下意识用手撑住原本应戴着帽子的后脑勺，“我们是亡命之徒，虽然自诩为民众的拯救者，但渴望安居的人并不会丢弃安宁的可能追随我们，倒是那些向往自由、冒险，除了自卫绝不伤及无辜的海贼们有可能与我们结成同盟。”

　　草野摇了摇头。

　　“那只是少部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劫富济贫的侠盗‘罗宾汉’呢？而且就算有，要加入守护民众的同盟，他们就必须停止做贼匪，就我了解的海贼习性来说，他们恐怕无法做到。”

　　“向往自由、崇尚冒险是好词，但同样带有不想被束缚、反对规章的词义，他们可能会凭一时意气向前冲，但脑海里却不存在对新社会的概念和设想，是有一定的反抗性的温和派，却并不具备革命性的力量。”

　　草野转头，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萨博。

　　“至于您，您的想法是什么呢？您是为什么选择加入那个同盟，为什么出现在我身边呢？”

　　萨博的喉咙有些干涩，他哑了哑，随即说道：“加入前的记忆我已经失去了，但我内心对那些贵族的怒火却没有消褪，我想要拉下这些尸位素餐、倒行逆施的天龙人和他们的走狗，他们的行为比任何普通人都可耻，不该继续站在上面支配我们，我想掀翻他们，让所有人过上自由和平等的生活。”

　　“真奇怪。”草野凑近了他，不带任何暧昧意味地抚上对方的脸，像是确认，又像是安慰般说道，“您给我的感觉不像一位从底层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斗士，倒像是我从前接触过的贵族里的革新者。”

　　“我很荣幸，至少我和那群猪猡还是不一样的。”萨博做了一个没有帽子的脱帽礼。

　　草野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明亮隘路的勇士呀，别太小瞧我们这些从坑洞里出来的矮人、异乡者，当然，还有小鼹鼠和熊孩子。’”

　　“《日出之歌》，当然，我看过您的这部短篇。”

　　“‘我只想躺在暖和的洞穴里，等待水壶烧开，等待春天，等待新一轮播种，但是那雪魔女可好，带走了温度，带走了春风，甚至连我烧水的火都带走了，我受不了啦，抄上我的铲子，一定要找她好好理论理论。’”

　　萨博接道：“‘您可真逗，就您那土不拉几的破铲子，连雪魔女看门狗的大牙都砸不烂。’”

　　“‘是啦，我砸不烂铁牙，但我能锤得他们肉鼻子梆梆痛！’”

　　草野指着本子上的人，说道：“他们都是小矮人拉比司。他们不懂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平等，他们像脚下的土地一样卑微而坚强地活着，但如果连饭桌都被掀掉，他们就会凝聚起来，展开报复行动。”

　　“但很少有真正成功的。”

　　“是，这是狂乱的暴发，却不是革命。”草野点了点头，“所以才需要您。”

　　“他们想吃饭，您们想让他们更好地吃饭，您们是可以结合在一起的，可以凝聚出真正的民主的联盟，而这才是我最期待的。”

　　送餐的应侍走近，两人停止了交谈，待餐饮上齐，他们便有些沉默地开始享用各自那份食物，但这份沉滞的气氛更多地是漂浮在萨博这边。

　　草野一口一口品尝着，她虽然食欲不算差，但小时候没被好好对待过的肠胃却不允许她像正常人那样饮食，因此，尽管这份餐点本身就不算多，她还是余下了一些。

　　“剩下的这些您不吃吗？”原本埋头沉默苦吃的萨博忽然问道。

　　“是，很抱歉，我——”

　　“您该多吃一点的，不要相信什么纤细才是美丽的谣言，多吃肉、多吃蛋奶，比那些谩骂您的人更强壮，比您要去地方的枪林弹雨跑得更快，我希望您能活得久一点。”这样说着的同时，萨博并没有抬头看她。

　　草野哑然失笑，忽然有一种想要摸摸对方头的想法，她轻声说道：“谢谢你，萨博。”

　　“唔。”萨博发出吭哧吭哧的吞食的声音，头埋得更低了。

　　“你的话我记下来了，但是我还是想澄清一下，剩下这些是因为我的肠胃无法消化更多的食物了，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再吃了。”

　　萨博没有停下动作，间隙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了草野面前的盘子。

　　“您介意吗？”

　　草野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并不会。”

　　萨博自然地将她剩下的食物扫进自己餐盘，以非常不贵族的方式继续吃起来。

　　“这样看起来，萨博你倒是有些海贼的样子呢。”

　　“是吗？我也许原本是可能会成为海贼的吧。”

　　海风吹过餐厅，掀起这位过于强壮的“女士”额发掩盖下的伤疤，也露出发间微红的耳朵，但这抹异色很快就消失不见，大约是阳光过于灿烂的错觉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