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贼世界写小说》海野

1、第一章

　　“重要的不是书里所写的故事，而是落在它们上面的光。”

　　——《无法成梦》自序，草野一心

　　*

　　午间休息时分，伟大航路《冒险世界》杂志编辑社的电话虫被拨响。尖锐的铃声惊醒了正伏案小憩的编辑长卡米耶。
　　电话空音几秒，一个略显怯弱的女声响起。

　　“......您好，请问是《冒险世界》有奖征稿的联系人吗？”

　　卡米耶摘掉眼镜，手指捏了捏酸痛的鼻梁，难掩疲倦地应答了一句。

　　“对，你想来应征投稿？”

　　“额，是、是的。”

　　“冒昧问一句，你知道我们杂志现在的状况吗？”

　　“是，我知道......”

　　卡米耶提起了精神。杂志没落太久，突然来个人说要投稿真挺稀奇的。
　　他们原本也算是伟大航道上冒险、奇幻小说界的知名刊物，但自从主笔辞去《冒险世界》的职务，并带着几位编辑易主对家后，杂志经营愈发艰难。原本每年一期为吸引读者而开的有奖征稿倒是坚持了下来，但奖金却是同类刊物里最低的，知名度也大不如前。

　　杂志创刊语，“叙说全世界的豪杰壮举，宣扬磊落、勇猛、冒险的精神，消灭懦弱、奸佞、堕落的无能鼠辈”，现在看来反倒成了笑话。他们光是维持不休刊就精疲力尽了，近来选择刊登的文章也尽都向“钱”看齐，但就算这样，办公室里职员以及固定撰稿人还是跑得没剩几个了。

　　在这里投稿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个......对不起，我的稿件可能超出了贵社要求的字数范围，我之前有问过其他杂志还有出版社，但他们都以不合规范为由直接拒绝了，所以——对不起！”

　　原来是在其他渠道受挫后才找过来的啊。
　　卡米耶一下子泄了气。

　　其实举办这种活动的并非只有《冒险世界》一家，B刊、C刊等也都举办过，征稿要求大同小异，大约在两百张手写用格子稿纸左右，每张纸四百字。

　　所以到底是超出了多少？

　　电话另一头一直在道歉，能听出来对方十分紧张和沮丧，音色也稚嫩，感觉还像个未出社会的孩子。

　　卡米耶有些不忍。如果换做当年还没走下坡路的他，对于这类普通投稿或应征奖项的稿件只会一股脑塞进抽屉中，然后在工作结束后一口气扔掉。现在年纪大一些，知道一个新人作者要出头有多难，当然也有固定撰稿人减少的原因，他在遇到新人时总愿意多给些机会。

　　他叹了一口气。

　　“字数没有关系，先把稿件邮寄过来吧。如果文章好可以不参加活动，直接刊载。”反正除了她也没人来应征，水平过得去的话就发了。

　　“是，非常感谢！”

　　*

　　卡米耶隔天就收到了稿子的原件。原本以为对方有些夸大，怎么也就百来张吧，但没想到拆开信封一看，居然千张不止。

　　“这可真是......”卡米耶失笑着摇了摇头，小说可不是字数越多越好，注水的话可没办法在文坛出道，更遑论让读者买你的书。

　　他随意翻开了一页，只见上面用遒劲的笔道写着——

　　《无法成梦》，草野一心。

　　卡米耶往下翻。

　　*

　　作者虚构了一个人类、魔精共存的世界。

　　故事的开头，两个小男孩在莎草丛生的小泥潭中嬉戏。
　　这里是潘迪西亚大陆的沃顿国，地方偏僻。生活在这里的西泽勉强算是一位贵族，他父亲声称自己家族祖上有高贵的血统，虽然当时属于他们家的财产只剩下一块荒芜的石楠地，以及祖传的破旧农屋。

　　两个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一群不务正业的学生过来嘲笑西泽瘦弱的外形，还有他们家与贵族名号不相称的贫穷。

　　西泽性子刻薄，嘴巴不饶人，学生们们冲上去打他。这时，波顿站了出来。他是一个魔精，经常充当西泽坚固的挡箭牌。传说魔精是恶魔与人类的结合体，他们不是畸形儿，但模样确实十分奇特，并且身体的各项数值都远远超过人类。

　　只要有波顿在旁边，攻击西泽的人和声音就会少一些，他们会转而欺负波顿，吼他是“渎神的马拉诺（指猪猡或者污秽的人）”。

　　古怪的西泽反而与不受待见的波顿十分要好，他们做了结义兄弟。只有西泽知道，这位体格庞大却异常胆小的魔精拥有多么惊人的才华，他能够轻松将古铭文的《律法书》翻译成通用语，在语言学和符号学上天赋惊人。

　　两人情同手足，可波顿仍然常常忧郁，他总是对西泽说：“我总有一种感觉，我踩在薄薄的地壳上，地下沉睡的力量随时可能将我撕裂。我虽然发出呼喊，可所有人都沉默。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当我们的牙齿被打碎时，每一个人都假装不在。”

　　这个时候的西泽还无法理解朋友话语里的绝望。

　　几年后，西泽家发了笔意外之财，举家迁往更大的都城。

　　在那里，他与更体面的贵族接触，却发现这些人没多大意思。除了下午茶、甜点、赛马、酒会外，别想从他们嘴里撬出更有营养一点的话题。此外，他们简直异常残忍，西泽经常会在那些贵族的城堡里听见绝望的惨叫。

　　西泽嘴巴臭的毛病还是没改。对着新交的这群贵族朋友，他直言：“一个选择是回到我那堆满牛粪的农屋，继续放羊赶鸭，一个选择是和你们一起留在城里里喝茶；真的，假如一定得在这两者里选一个，我告诉你，只要我可以不再看到你们流涎水的丑脸，就让什么贵族名号都见鬼去吧。”

　　失望的西泽孤身走到城里的小商业集散地，这里聚集了城市三分之一的人口，他们全部就挤在这里狭窄而弯曲的街道两旁房子里，如同一群幽灵，随时准备向活人发动攻势。西泽打了一个寒颤，他收拾好行囊，决定返回出生地找自己的伙伴，并且一辈子不出来了。

　　他走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坐在列车上的他不知道，他离开的这座城市被人放了一把火，势头猛烈到冬雪也没能浇尽。而在另一边，遥远的目的地，一群暴徒冲进波顿的家，将在打扫院子积雪的少年击倒在地......

　　事后西泽回忆起自己当时的状态，他说：“就像深渊突然裂了一道口。”

　　“我就站在那片染红的积雪里，但即便是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

　　为什么人可以无缘无故地去攻击另一个人？仅仅因为自己是贵族，是大多数......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践踏另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他仓皇地逃了出去。

　　许久，回过神来的西泽决定为好友报仇。他回去，替好友敛容，并将一地的牙齿统统收好，开始了寻找凶手的旅程。

　　旅程中，身边的世界发生了很大改变。一位懦弱的犯人谋害了一名贵族，媒体声称犯下罪行的是一位魔精，事实上那只是一位醉酒的贫民，但民众们还是异常愤怒。贵族借此机会以屈辱的的方式将魔精进行驱逐，顺便转移了潘迪西亚大陆针对贵族的怨气。

　　刚开始，民众拍手称好，而后，驱逐的脚步逼近参与暴行的贫民，紧接着又轮到其余。

　　西泽参与了这场历史。在到处都是战场、少年和老人势不两立、贵族与贱民互不相容，各色旗帜对立厮杀的世界，他加入过革命军，同时也被抓捕过，但幸而都存活了下来。

　　但直到年过半载，垂垂老矣之际，他依然没找到凶手，同时自己的好友，甚至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梦中。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和小时候一样太过懦弱，还是因为不够诚心？
　　西泽想不明白。

　　临终前一刻，他卧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积雪，回忆着年少时与友人相处的情节，忽然福至心灵，湿了眼眶。

　　“这样，原来你早就和我说过，......是所有人啊。”

　　*

　　合上最后一张纸，卡米耶猛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说超出字数，这文稿根本就是一气呵成的，谁会在灵感来的时候返回去数写了多少字啊。

　　不用照镜子，卡米耶都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样。他忍不住又重新翻了一次。

　　小说《无法成梦》由三部分组成，每部分都代表着主角西泽一段成长时期：少年，青年，中年。虽然作者尽力让自己不偏颇，但还是能看出这位叫草野的小姐本人忧郁的希望观。小说在写完主角充满童趣的少年时代后，笔调一转，让人猝不及防地陷进诡秘的梦靥和施暴行为之中，再慢慢移到对隐秘暴力以及贵族的愤怒上，再也没有移开。

　　虽然小说隐约有对局部历史环境的借鉴，但卡米耶不管作者是不是在讽刺天龙人还有各地的贵族，他现在满怀着发现一颗文坛新星的心情，激动地给自己上头，博文馆出版社打去电话。

　　“是，是的，我觉得这份稿件可以直接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