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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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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时之政府:
我谨以仁-七六七号本丸审神者身份申请退休。
鉴于本人已无用于肃清时间溯行军之战事,继续留任亦无益于拱卫人类历史之大业。故此申请退休,恳请审慎考量,予以准许通过。
此致,敬礼。
杨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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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正宗进来收拾办公室的时候,审神者正躺在窗边的沙发上,盖着一块洁白的布料,晒着太阳睡得正香。潦草手写的辞职信随便地挤在桌面一堆杂物中。灵巧的短刀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揣进口袋,蹑手蹑脚地走出门,立刻往本丸老刀们长待的回廊跑去。
灵气具现的樱花悠悠飘洒,天下最美之剑怡然地啜饮着茶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笑道:“哦呀,是日向呀,这样匆匆忙忙有何贵干?”
日向正宗一把掏出信纸递过去,苦恼地问:“主公还是没有放弃辞职的想法吗?”
“可是把他逼得太紧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哦。毕竟,总要有点盼头,人生才活得下去嘛。比如说——”三日月敛目看向茶杯中竖起的茶梗,唇角扬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比如说?”
从房梁上突然垂下一大片白影把短刀兜头罩住,日向正宗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哇——吓到你了吗?”
“哈哈哈哈,比如说,鹤丸阁下的心就是由大大小小的惊喜构成的。”
“就是就是,人生中惊讶是必要的。”把怀里的短刀举起来转了一圈儿放下,鹤丸国永像只活泼的白鸟,越过三日月从盘子里拣出一块和果子,投喂给惊魂未定的小短刀,“什么事情都能预想到的话,心就会因此先死的。”
“审神者的心吗?”日向正宗喃喃。
“托审神者的福,自从他来了之后本丸的日子好过多了。”白色的鹤在地板上张开他的翅膀,“一见面就说什么‘为了尽早退休我会努力工作的’。这就是现世年轻人的流行文化么?还是说我们的主公是位奇袭的爱好者呢?三日月,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三日月反问。
“你是这个本丸坚持到最后的近侍,也是第一个见到新任审神者的刀。你选中他来做我们的审神者,可不要说凭的是天下五剑的运气,总归得有点什么理由吧?”
“真的是运气哦。”
“骗人的吧。”
“因为说服审神者签订契约的其实是日向啊。”
“真的吗真的吗?”鹤丸一骨碌爬起来,凑到日向正宗跟前,金色与银色的发丝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比它们更亮的是鹤丸充满求知欲的双眼。
“啊。”矜持的短刀被突然放大的鹤唬得往后一缩,整个人直接跌进三日月早有准备的臂弯。
“这个,”提起这件事,日向正宗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主公说我的声音跟他的养子一模一样。因此一听到我的求助下意识就同意了。”
“原来如此。”鹤丸一拍大腿,故意把好看的眉眼挤作一团,去揶揄安静喝茶的三日月,“天下五剑无往不利的美貌也有失业的一天,不知三日月阁下有何感想?”
对此,天下最美之剑哈哈一笑:“主公是个体谅老爷爷的好人呢,甚好,甚好。”
“不过,这会儿又在睡觉吗?”他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向日向询问道,“还安稳吗?有什么不舒服吗?”
日向正宗摇摇头:“应该是上次出阵的后遗症吧。粟田口的药研和白山都去看过了,说在灵力彻底恢复平衡前,失忆、嗜睡的症状会时常反复。当时白山吉光的表情很僵硬呢。”
感受到日向正宗低落下来的情绪,三日月宗近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是吗?就连那个白山吉光也无能无力的话,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暌违的宁静与春樱一道悄悄落满檐下的小径,从不远的池塘上游传来惊鹿一声又一声有规律的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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隶属时之政府的本丸,乃是按照孔子的五常顺序“仁义礼智信”来进行编号,据说其倡议者是一名出自尾张德川家的公务员。
因此,本丸“仁-七六七”的编号直接表明了审神者的灵力评级与负责解决的任务难度。
在三日月宗近的回忆中,这位前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的配合虽然算不上天作之合,但也当得起一句差强人意。
直到本丸意外陷入时间零点。
所谓时间零点,是漂浮于时间洪流中的断点。至此,仁-七六七号本丸与时之政府失去联系,同时亦不能打开大门出入其他时空。
前审神者不愿意坐以待毙,不惜付出灵力尽毁的代价,也要强行解除本丸契约,试图抽身返回人类世界。
与本丸绑定的付丧神们却无法离开这个被抛弃的时间零点。
身为神性最高的天下五剑,也是本丸曾经最钟爱的近侍,三日月宗近在审神者离开后,负担起了维持整个本丸灵气运转的重任。
但这样只出不入的日子不能长久,审神者残存的灵力不可避免地被消磨殆尽。
消耗最大的太刀最先返回本体陷入沉眠,其次是依靠高神性勉强到极限的大太刀,接下来薙刀、打刀、短刀,一一主动或不主动地与他告别,直到剩下三日月孤身一人。
灵力逐渐枯竭的感觉就像被烈日灼烧的河床。这种从灵魂内部一点一点撕裂的疼痛,让即使是沉睡中的付丧神也要抑制不住地发出呻吟。
“有形之物终将消逝……”
跨越时代的重宝、名物中的名物靠坐在长廊下。
干涸见底的池塘枯枝污泥交错,不见昔日的半点风雅。唯有美丽的新月一如既往,在他半阖的目中闪耀。
仅剩的灵力从三日月宗近身上涓涓淌出,流向亟待抚慰的同伴们。然而这点力量并不足以消解他们全部的痛苦。刀剑的悲鸣犹如重重叠叠的海潮,从四面八方向空旷的庭院返涌。
就在这时,如幻听一般,从绝不应有外人存在的大门处,三日月宗近听到了传来的礼貌的敲门声。
来人耐心地敲了好一会儿,迟迟等不来回应,才在三日月不可置信地注视下慢慢推开了本丸赭褐色的大门。
走进来的青年身量不高不矮,一身制式白衬衣与藏青长裤,乌云一样丰沛的黑色短发,容貌姑且算得上人类级别的普通英俊。
要不是他走过花木凋敝的荒凉小径时,神色盎然、好似漫步于夜樱盛开的春日庭院,整个人就像个现世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一样不起眼。
三日月注意到他的步伐有些迟滞。
青年的左大腿上包扎着一块布料,被深红的血液浸透了,在夜里几乎和裤腿融为一体。行动间,偶尔有未凝固的血珠掉落,瞬间就□□渴的土地吸收。尔后居然从原地悠悠钻出一缕久违的新绿。
三日月宗近霍然起身。
站在廊下的美人明明如月,或者说他本就是古雅与清贵跨越时空的具现。当他现身于这座诚然已经死去的庭院之中,青年不由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地感觉自己听到了似有若无的乐声、以及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联系起的刀锋出鞘的鸣响。
这样独占传说、历史、与艺术之钟情于一身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他自以为小声地和自己说道:“我果然真的死了吧。”
但耳聪目明的付丧神全都听见了。
从瞬间的失神中很快恢复自我的青年,习惯性地举手齐额,行了一礼。稍长的刘海因为动作落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眼睛。他慌慌忙忙把头发拨上去,又尽可能郑重地向三日月重新行礼。
“您就是此间的主人吗?”青年有些笨拙地比划着,“请问有看到一个男孩吗?大概和我一般高,亚麻色头发,西洋人长相。”
三日月宗近摇头。
青年却由衷的松了口气,笑着说:“太好了!他还活着。”
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快乐感染,三日月宗近也不禁微微一笑。不过很快,青年话语中那些意味不明的地方,此时的三日月便无暇关心了。
因为随着对方的走近而越来越浓郁的、属于本丸审神者的灵气,浩瀚如夜、温柔如海、甘美如血,让他整振刀身都忍不住因渴求而战栗。
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青年转而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奇异的美人身上。
“这么说也许很失礼,还请您见谅。我听见了哭声,从这里传出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比哭更悲痛的声音。其中一个特别像是我家的孩子。他叫我过来,我就冒昧进来了。” 当他仰起头注视着一个人,真切的关怀便像温度适宜的泉水从他黑色的眼睛里满溢出来,“请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助您的吗?”
“我名三日月宗近,并不是这座本丸的主人,只是个代行管理的老爷爷罢了。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太过佶屈的说话方式让青年愣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回答。
“杨文里。”
感受到名字背后传来的灵力波动,三日月讶异地看向他。
“有什么不对吗?”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竟然如此随便地被套出了真名。
看来如他所说,真的是一位误入此间的新人审神者。三日月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半张脸,心想,要是那只顽皮的鹤也在,定然要开心地说,哎呀!吓到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