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竹石

5、4 埃莉萨的抉择

　　我无法形容内心的惊讶，埃莉萨的决定让我准备了一个晚上的话不再有机会说出口，她如此轻易地放弃了。
　　“斯沃克，我真的失去你了。”埃莉萨的笑带着淡淡的忧伤，“你那三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那匕首，是我送给你的。我看到那个字母了，不会错。我和琳娜的母亲，从前是个潜行者，她是军情七处最优秀的密探。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走了，只留下这把匕首，她用这匕首杀掉了最后一个敌人。斯沃克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既然有人用这把匕首伤害了你，说明你很重视这个人。你的法力被吞噬了，那些余烬就是证明，那是恶魔干的，也许那协议不是你签订的，那么在你身边的这个人……一定是个术士。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埃莉萨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面庞，“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在放下手的那一刻，她的笑容变得灿烂，我看到魔法的光芒游走她的周身，她的手边凭空出现了一道蓝色的门。那景象真美，我想我会记得一辈子。
　　“我可以开一扇门让你回到你来的地方，却无法为你打开一扇时空的门让所有的事情重来一遍。”
　　我看着埃莉萨，她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和一扇门。我盯着她溶入鲁瑟兰德传送门，直到确定她的身影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影子，我走进了那扇门，没有回头。
　　“回去吧，回到达拉然，斯沃克，这次，不要再忘记我了。”
　　转眼我已在达拉然的魔法师训练处，空气里依稀飘荡着埃莉萨轻声的叮咛。
　　我会记得你的，埃莉萨，那把匕首，已经永远地留在你的身边，它曾经带着我的鲜血，陪我走过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七年。
　　谢谢你，埃莉萨！

　　宽敞明亮的屋子空无一人，我并没有打算惊动这些费心保护我的人，只是我不能一个人站在这里。
　　“我就知道那个笨蛋会把你送回来。”琳娜从阴影中走出，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你一直等在这里？”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心情轻松不少，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想我了。”
　　琳娜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是的斯沃克，我们都很想念你，欢迎你回家。”琳娜快步走上前，给了我一个友好的拥抱。
　　我忽然发现，在失去记忆的这四年中，今天是最让我快乐的。埃莉萨让我切实地明白了，比起我所失去的，我拥有的更加富足。
　　“走吧，导师在等你。”琳娜放开了我，向门口走去。
　　推开门，外面一片祥和宁静，阳光普照下的达拉然，别有一种明亮的华丽。年轻的魔法师们依旧站在城墙上，街道四周，没有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是导师？”我悄悄凑近琳娜，琳娜微笑着摇头，“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去留。”
　　“达拉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危机四伏。”我打了个呵欠，真是累了。
　　“怎么才像？每个人手里拿一门矮人火炮吗？”琳娜的笑声撒满了整个街道。
　　街边的喷泉在艳阳下晶莹剔透，孩子们依旧欢快地穿行在大街小巷。生活仍在继续，这样真好。

　　等我见到导师的时候，他只是将所有的苦心与经过轻描淡写的带过，我只记住了一句：“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是的，这是我的生活，达拉然不必为了我这个人如临大敌，但我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把我的担忧告诉导师，他只是将我领上城墙，指着城中景象问我这些和我离开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我摇摇头，除了人们好像忘却我是个仇人，并没有任何不同。导师说这里在我离开的时间里发生了两次不大不小的战争，虽然仅限于部族之间的争夺，但破坏力也是很大的，可是现在什么也看不出。人们依旧快乐地生活着。
　　听到战争这个词语的时候，自责像潮水涌来把我吞没。也许是我表情太过明显，导师拍拍我的肩，难得的开了个玩笑，他说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护达拉然，他会把我丢出去给那些要争夺我的人。
　　原来我是个这么重要的人。我自嘲。
　　导师说不是，是我身上的东西比较重要。
　　那是什么？我愕然，我全身上下除了那个留在埃莉萨身边的匕首，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琳娜告诉我，这并不稀奇，人们总是为一些不一定存在的东西争夺的你死我活，比如神秘的宝藏。

　　躺在阁楼上那张我睡了四年的床上，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我又看到漫天的大雪，那在雪地中间轻舞的身影。我的心随之一阵一阵地悸动。她有着满头火红的长发，被高高盘起，别着别致的发饰。我想那张脸上一定是无忧无虑的快乐，可惜我看不清。等我想走的更近一些的时候，琳娜已经叫醒我了。

　　这是第几次我梦到这个身影，这样的场景？我觉出这有些不同寻常，于是我经常会在一些时候突然想起她火红色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和记忆里埃莉萨那金色的头发重叠了。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如此的思念她。
　　回到达拉然，我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我依旧在面对魔法能量的时候无所适从，尽管导师总是微笑着告诉我好多了。
　　“和我说说埃莉萨吧。”我越来越多的想起她，所以在闲暇的时候，我和琳娜又多出了一个新话题，那就是她的姐姐埃莉萨。

　　埃莉萨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子，琳娜是这么形容的，我能看出她们姐妹感情很好。正如我所想，埃莉萨的美貌让她身边从未缺乏过追求者，只可惜她的眼中只有她醉心的魔法。直到在魔法学院的比试中，我击败了她。我的导师很欣赏她的才能，于是，她来到了达拉然。相处的时间长了，埃莉萨和我也成为了好朋友。
　　只是她一直喜欢你，你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我怀疑你都知道。琳娜在讲述的过程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明明知道琳娜是在讲我的过往，可听在耳中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后来呢？”琳娜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有的时候她总是自己陷入回忆，使我不得不追问。
　　“后来，埃莉萨完成了试炼，获得了大法师的资格。你，却在你自己的那场试炼的旅途中消失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琳娜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大法师？
　　可是你看，我没有那样的悟性，时至今日，我也只是一个高阶魔法师。
　　埃莉萨的话依然那么清晰。
　　“你是在奇怪她为什么还是个高阶魔法师？”琳娜俏皮地看着我。我点点头。
　　“那是埃莉萨的抉择。有关于她成为大法师的那场试炼，是你帮助她完成的。埃莉萨在之后接受了新的任务，她也成为了一名魔法导师。你把她送到了达纳苏斯，还许诺很快就回去看她，真是个美好的约定。可是你没有再回去，你知道她一向很高傲，像公主一样。埃莉萨说那不是她靠自己完成的试炼，她拒绝接受那样的称号，尽管她已经有那样的魔法能量了。”琳娜的语气不无遗憾，“斯沃克，她一直在等你。”
　　“呃……关于试炼，琳娜”我认真看着她，“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琳娜似乎是被我问住了，盯了我很久，突然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我又不是魔法师，我怎么会知道！”
　　所以，如琳娜所说，埃莉萨一直在那里等着我，直到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琳娜说那是她的抉择。我很庆幸，我把那把匕首留下陪伴她了，否则，我就真的是食言了。

　　“你还是要小心些，也许半夜三更会突然闯进一伙强盗把你抢走。”琳娜离去的时候丢给我一句话，“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已经不止两三次了。”
　　我顿时语塞。

　　夜已经深了，皎洁的月光透过阁楼的天窗照在地板上，我又失眠了。拿起烛台，我顺着楼梯走下去，在走廊的尽头，是被人遗忘的一间屋子，那里有着大量的魔法卷轴，导师说那里曾经是我和埃莉萨共同学习的地方。我离开后，那间屋子就被关上了，再也没有人使用过。我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记忆里，这扇门是第一次为我敞开。
　　随处堆叠的魔法宝典上落着厚厚的尘土，我走进屋子，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我触摸墙上的灯架，正前方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截石阶。我举着蜡烛，沿着石阶旋转而下，底部，是一间黑暗的密室，因为烛光的照亮，大概能够看出一些轮廓。密室里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只是在中央的石头桌子上，放着一些羊皮卷。我拿起其中一张，抖落上面的尘土，轻轻展开，上面写着“埃莉萨&斯沃克”。我将烛台放在石桌上，就着微弱的烛光细细看下去，就这样看到蜡烛燃到只剩下短短的一段。
　　当我阅读完所有的羊皮卷，颓然地坐在石桌旁，在摇曳的烛火中，我仿佛又见那头金黄色的头发，那对碧蓝的眼眸，那浅浅轻笑的酒窝。
　　她正忧伤地看着我，喊着我的名字……斯沃克……斯沃克……
　　斯沃克，我该怎样走进你的心里？
　　斯沃克，看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你终于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斯沃克，你疯了吗，你不要你的试炼了吗？你为她放弃试炼，达拉然不会接受她。
　　斯沃克，我们还是朋友吗？
　　斯沃克，你在哪里？
　　斯沃克……你已经消失了三年了……
　　还有很多，羊皮小卷上有暗红的痕迹，举起来放到鼻子边，还依稀闻得到血腥的味道。

　　当年，她擅自离开达纳苏斯的时候，是否如我一样彻夜不眠，在昏黄的烛光下走过这一级一级的台阶，来到这间密室，看着这里到处都是我们共同研习魔法的痕迹，写下的日记和卷轴，埃莉萨是否也曾像我今天这样站在这里，在这黑暗的地方和导师展开那场有关于我过去记忆的争论。他们都预见了我的出现，我的探访，她在这里与导师结盟，结束那段也许真的会击溃我的过往。
　　曾经她离那一步那么近了，只要她把我留在达纳苏斯，我就再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她或许会有机会走进我心里。但是最终，在见到我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放弃自己的爱情。

　　今天，我走过她曾经走过的台阶，站在她曾经站着的地方，阅读着她的忧伤，我终于知道那样明媚的面庞为什么总是露出那难过的表情。埃莉萨不在这里。我叹了口气，举起烛台，一步步走上那台阶。
　　她在这里也不能改变什么了，我对埃莉萨只能是遥远的牵挂。我一直不明白，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为什么我没有和她在一起，可是她的信告诉我，我有自己的爱情。就像埃莉萨为我伤心难过一样，我也为一个人伤心难过，只是这个人，我不记得了。
　　这个人，她是谁？

　　等我走出密室的时候，天又亮了，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就溜走了，很多事，很多感情，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被掩埋在再也没有人可以开启的地方。尽管你并不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