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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涉尘事当入世 ...

  •   吴山脚下,清河坊上,商贾云集,繁华如锦。日头已近西斜,长街喧闹依旧,往来的车马在青石板的街面上留下既往不灭的痕迹,高举糖人的孩童在人群中奔跑嬉闹,蓄着细须的长者捧着茶壶坐在临街的茶馆论道人生,人生如常,并不受时光流逝而渐淡忧伤。在那河坊街心酒楼茶肆林立处,老字号的太和茶馆最得人气。尚未近前,便见那一楼厅铺人声鼎沸,及尽喧哗,身着短衣戴小瓜帽的伙计捧着大号长嘴铜壶穿梭于堂间,忙得不可开交。那二楼雅座却显另一番风景,半道屏风一副画,早有笔墨画上题,半壁墙上留有文人骚客往来之诗词,白墙黑墨,淡妆浓抹。不过今日的太和茶馆内,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蠢动之意,二楼的几桌客人或小声轻聊,或低头侧目,那目光遮遮掩掩,却是直奔临街那红木方桌旁,正自酌自乐的某名素衣女子。一头青丝垂几缕,半明半媚笑盈盈。但见她横空伸出白嫩玉指,扫过眼前桌上围成花瓣状的五碟小圆盘上空,踌躇再三,捞起一块香卤豆干,或是一颗盐水蚕豆,毫不顾忌,整个儿塞进樱桃小口,砸砸嘴,意犹未尽地吮着指尖。紧跟,她将面前盛满酒的小盅举起,一仰脖,便已是底朝天,放下酒盅,粉嫩的舌尖顺着唇线一溜轻舔而过,微微眯起那双斜而上翘的媚眼,满足得便如刚偷了腥的贼猫。指尖缓缓探回桌上,但见桌角并排陈列着三个空空如也的酒坛,想是如此这般风情,已是持续好久。莫说客人无不侧目,纵是见多识广的跑堂亦是忍不住嘀咕。
      “头桌那姑娘坐了将有三个时辰,该不会是掏不出铜佃想吃贱儿酒?”店小二举着比人脑袋还大的茶壶小步跑了过来,将壶身稳稳当当地放在高大的木质台子上,他伸出右手扶了扶八瓣小帽,将身越过柜台猫了过去,凑着掌柜耳边嘀咕。
      赵大掌柜充耳未闻,继续专心致志地继续拨着手中泛着油光的算盘珠子。片刻,抬起头来,见那店小二仍是一手捧壶,探头探脑地张望窗边,不由得沉声一震:“去添茶。”
      “还添?”店小二扭头回来,张大了嘴,“一早开张到现在,那姑娘都喝掉三坛青梅酿,茶也添过不下十七八回,话说,咋倒不见她上茅厕……”见到掌柜皱眉一瞪,他摸了摸鼻子,拎着茶壶拖沓着步子走了过去。
      “姑娘,给您添茶了。”虽是满腹狐疑,掌柜的话还是要听的。
      “哎,小二哥,这梅子酒可是那杜家酒行来的?”眯着眼的素衣姑娘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眼波流转,盈盈一笑,到是叫店小二倒茶的动作一滞,碧绿的水珠便蔓过杯沿欢欣雀跃满溢了出来。店小二赶不上搭话,面上一红,急急俯下身子,拿着粗布手忙脚乱一阵抹着桌子。
      “青梅酒嘛,不过是我杜家酒行的凡品之一,姑娘若有兴趣与本大爷一起回府,便能享受到皇宫大内也享受不到的珍藏极品,陈年绝酿,不保证你……爽到骨头里去。”楼梯口处,缓步上来几人,当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方巾圆领,昂首阔步,手持一把绸扇慢悠悠踩着方布,故作潇洒展开,便是一副自信满满样子。
      “杜爷今日甚早,您的专座已备,今日……”贵客来到,掌柜自然亲迎。
      “什么杜爷,以后该改口称杜大当家。”一仆役打扮的侍从粗暴打断了掌柜的话,赵大掌柜瞄眼望去,那胖子背手摇扇,满面红光,于是躬身施礼:“杜大当家。”
      那方头大耳杜大当家见素衣女子望都不望自己一眼,将扇子往手心一拍,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小美人,本杜大当家请你吃酒,可去?”
      “本鸡肚裆没肉,还是大腿好吃。”将手中酒盅内的佳酿一干而净,那姑娘转过脸来,见到店小二耸着肩不住抖动。歪着脑袋似乎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有的没的,于是摇了摇头,继续往酒盅里添酒。
      “本大爷肚子疼……”胖子愣了下,见周围几桌客人转身窃笑,不由得提气大吼一声。
      素衣姑娘闻言,放下酒盅,皱起眉头把眼前之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樱唇轻启:“党参一钱、干姜二钱、炙甘草一钱五分、白术三钱……文火煮沸,去渣取汁,每日一剂,连服二帖,可治腹泻……”
      “本大爷姓杜,名子腾!气煞我也,敬酒不吃愿吃罚酒,上啊,给本大爷拿下这婆娘!”胖子大手一挥,身后仆役几人便恶狼扑食般冲了过来。
      “哐!”一条长凳砸在方桌之上,顿时,盆碟与筷盅齐飞,火腿共豆干一色。
      “哎,我的藕粉!”纤纤细腰一扭,一碗稠糊之物平稳入手,侧身躲过禄山之爪,盐水蚕豆安好,引颈闪现,屈臂一悬,避过棍棒,香汁糯米藕也保全,几绺乌丝抚过耳廓,只听一声轻叹,月白华裙自人群中穿梭,几下腾跃,自窗边一个凌空翻转,忽如隐遁般,暮然不见影。
      “追!”肉骨头不见,引群狗狂吠。如蝗虫过境,徒留一片狼籍。
      “作孽哦!”店小二缩在柜台后边,但见同样藏在柜台后的赵大掌柜拿着一支不知打哪摸出的紫金小羊豪凑着张纸头奋笔疾书,不由得大声喊叫,“掌柜大人!这辰光您还有心情写啥呢?”
      不冷不热地白了店小二一眼,赵大掌柜笔锋一转,重重一点:“长凳六条,方桌八张,杯碗瓢盆若干。”
      “那杜大爷?他肯认帐?”
      “给杜家母老虎送去呗。”
      “杜小姐?不是得了啥病闭门不出……”店小二左顾右盼,凑紧了前来,“隔壁药铺的小豆子听杜家烧饭的老婆子说,那杜小姐醒几日晕几日,这会可是连着三天不醒,怕不是中了邪吧……”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赵大掌柜摸了摸胡须。
      “隔壁火腿店那小华子听杜家驾车的长生叔说……”店小二压低了声音,几乎贴在掌柜耳边细语,“其实这杜小姐不是杜老爷亲子,而是狐狸托生的……”
      “就你事多,还不赶紧收拾。”掌柜胡子一抖,拍拍青衣长杉,捶了捶腰站立起来,“明日一早,送单子去。”
      “啊……”店小二苦丧着脸哀叫。

      夜黑风高,清凉气爽,月上柳稍,星辰闪耀。淡淡月光如天际洒落的银缎般铺满杜府后院,白日那朱甍碧瓦,画栋雕梁,在这万籁的夜间,却毫无一丝生气。院内靠墙载着一株茂密的杨梅树,树势强健,枝冠庞大,便如那广目天王浑元珠伞,为这方天地挡住妖魔鬼怪。已是夜半,高墙忽然一阵悉索之声,一条蓬松的尾巴露出墙头,晃了晃,跟着一个小小矫健的身影猛地飞扑向树枝高杈,双爪抱住树干,呲溜一声滑到了地面。抖了抖尾巴,小狐狸站起身来,两爪搭在胸前,仰头望了望如圆原玉米面饼般的月亮,呆了呆。忽然,一阵浓重的压迫感自背后突如席来,小狐狸缓缓转过头去,惊见一张硕大的马脸打着哈欠瞪着自己。
      “吱……唔唔!”被马蹄捂嘴的经历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交差去。”又一颗丑陋的牛头探了过来,示意马面松开两只紧捏在狐狸脸上的厚重蹄子。
      “你们……做什么?”狐狸用爪子抓了抓胡须,还好,没断。
      “我们兄弟在这等了三十六个时辰,阎王大爷忽然传信来说是搞错了,那生死簿上根本没‘杜子盼’这名,这人可是活生生在此而招魂蟠又明显感到这姑娘该快断了气数,怎生回事。好在据说得九尾大仙相助,说是她派人管了,这会,哥俩可解脱回去啦。”牛头拍了拍狐狸,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红花只说务必赶早,原来迟了有此待遇……”小狐狸胡当归用大红尾巴拍了拍全身牛蹄马印草屑泥巴块,四下张望,便向其中一间屋子摸了过去。
      心跳如擂击,周身如炭灼,越是靠近,胡当归便觉得从脐眼底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激流,心底冲动地呐喊着,想要紧紧抱住什么,空虚的狠。仿佛是饿,又像是渴望,便是一方熔火冰泉,交替着,难以自制的忍耐。用爪子轻轻推开虚掩的雕花木门,小心地不惊动外堂的矮廊上正熟睡着两名小婢,小狐狸沿着墙角窜进内屋。矮几上的花瓶随意插着几枝海棠,芬香扑鼻。那垂纱帘帐间,隐隐有人躺卧。便是那分感觉,愈加强烈。轻盈地跃上床,将帐帘垂落,整好,化为人形的胡当归转过身来,只是不经意一瞥,忽如晴天霹雳当头下。淡淡月光照窗来,蚕丝银絮薄被下,一具消瘦的身体纹丝不动,那苍白的面孔上,只见恬淡安详。那人只是安静地睡着,毫不知觉周边的状况。胡当归失神地将手伸入被窝,紧紧地握住那一双冰凉的小手,拉起,贴于面庞。茫然依旧,哽咽非常。一阵心底涌起的,无限哀伤。
      “蝉衣……”一滴泪珠落在彼此紧握的柔荑间,顺着指缝缓缓滑落,渗入被单,瞬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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