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十九 ...
-
唔,什麽东西?很香啊……
鼻尖蹭了蹭枕头,嗯,好像是酒……
咕噜一声,是吞咽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东摸摸西碰碰,一路摸到矮几上。手搭在酒坛的坛口上,身子开始一挪一挪的往那边蹭。终於,一头乌篷篷的乱发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唔,好香!」重重的感叹。一只手指在坛口上沾了些酒液,放到嘴边尝尝。甜甜的,带了些酸涩,还有浓浓的香郁弥漫在口中。
「耶……是西域美酒?」头又往上蹭了蹭,一双桃花眼从被子里露出来。
看完蚕宝宝的苏醒全过程,洛浅心好笑的问,「感觉如何?」
又以手指沾了一些,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果然是佳酿,」
「你喜欢就好。」轻轻笑了一声,「饿了没?我让人给你弄些吃的。」
「嗯嗯嗯。」脑袋瓜子点的跟舂米一样。坐起身子,两手一抱,将酒坛抱在了怀里。
临走时,还叮嘱,「等吃了东西再喝。」空腹饮酒易伤身。
花敬云摆摆手,随口说道,「知道啦。」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花敬云抱着酒坛下了床,在桌上取出一个酒杯。抿唇微呷,酒液在喉中滑过,一阵甜腻。
「噗哧」「噗哧」,破空声传来,花敬云正好饮下第二杯酒。
他抬眸望去,一只胸脯洁白翅膀却呈灰褐色的鸽子站在屋外的围栏上。他走过去,不意外的看见信鸽脚上的信筒,将鸽子抱在臂弯里,取了下信筒,然後随手放开。他一放手,那只鸽子就扑腾着飞向苍穹。
「应该是无语的信吧。」嘀嘀咕咕的,又想起这些天来自己遭受的无聊生活。直接拔开信筒,从里面倒出裹成条状的信,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些什麽。短短的纸签,白纸黑字,花敬云却突然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些什麽。
「得知前朝馀孽行踪,何不杀之?
此次任务一完,卿随时可卸下御令之责。」
这是什麽意思?他的脑子突然一片懵懂,将纸签颠来倒去的反复看了好几次。
每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他就迷茫了。抚着额,突然蹲在地上放声大笑。
洛浅心回房的时候,花敬云正坐在桌边喝酒。
他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看他小口小口的抿着酒,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让他别多喝,可也没让他喝得这麽别扭啊。
夜色浓厚,燕山冷月高悬空,一只手执着酒杯,靠在二楼的围栏上,轻轻摇晃。随着那轻微的摇晃,皓月映射,琥珀色的玉液透过薄如石片的杯壁,散发熠熠光彩。
「葡萄美酒……夜光杯……当真绝妙!」头枕着手臂,斜眼看着皓月下流光溢彩的白玉酒杯,花敬云咯咯直笑,问身旁的人,「美人,你知道夜光杯的传说吗?」
坐在他对面的洛浅心望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说,「自然知道。《海内十洲记》记载,一个国王应西王母之邀赴瑶池盛会,席间,西王母馈赠姬满一只碧光粼粼的酒杯,名曰「夜光常满杯」,」
「夜光常满……」花敬云喃喃的说,「十洲记还说,那个国王,姓姬……」说到姬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洛浅心抓过他伸在栏外的手臂,将酒杯取走,拍了拍花敬云的脸颊,「你醉了。」一整坛酒,慢慢的喝着,从白天一直到晚上。
花敬云顺势躺进洛浅心的怀里,笑吟吟的指着他下颚说,「醉了正好,方便办事。你知不知道,杀人的时候,醉酒的人是最容易杀的。」
「我只知道你快成醉孔雀了。」他叹了一口气,扶着他向床边走起。
花敬云走的摇摇晃晃,半个身子都挂在洛浅心身上,他嘟囔着说,「我已经不想死了的。」那就是以前想死了。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洛浅心仍旧觉得头痛。
「你要想死我才伤脑筋,」他一把将人推进床里。
花敬云倒在床上,还在不停的说,「我想好好的活,去大漠,去塞外,或者是在一个什麽纠纷都没有的地方……就算没人陪着,也能活得潇洒……没人知道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没人知道我的存在……就算要住到荒山野岭悬崖山洞我也愿意……」
「你若真得这麽想,我们不如去隐居吧。」洛浅心将他垂在床外的腿抬到床上。一只手捂住眼睛,花敬云突然将洛浅心勾住脖子拉向自己。
喷着酒香的气息,呓语似的问他,「你总也不肯让我一次,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一个男人不能被人压在身下?」
洛浅心着实被他问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花敬云不管,迳自地说,「好,以後我都不用你让了。今晚,我让你抱,」
被压着,看着鲜红的欲望一寸一寸没入自己的身体,传来撕裂的痛楚,他忽然就哭了起来。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涌出来,滴落在床上,染出一片水渍,却没有哭声。只细细的喘息,带着哼声。
以为自己又伤着了他,洛浅心停下所有动作,只不停的亲吻,将水珠吮入唇中。
他突然觉得累了,於是缓缓闭上双眼。
终其一生,也始终荒凉。
洛浅心是朝廷的人,这是唯一的事实。
第二天一早,花敬云醒来的时候,洛浅心已经穿的整整齐齐,立在床边,忧心的问,「你又怎麽了?」
他挑挑眉,偏过头,表情十分无辜,「我们去西关吧。」
「去西关?」
「你不是说要和我退隐江湖吗?既然要走,怎麽说也得给你家王爷说一声吧。」
洛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却还是问,「你真这麽想?」
花敬云肯定的点点头,然後又说,「我们不等无语了,今天就启程吧。」
洛浅心立刻摇头,「不行。」
花敬云这才解释道,「我昨天已经写信给无语了,让她直接去西关。」
「你怎麽老是这样胡来。」洛浅心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骨,「你今天先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再走吧。」
想了一下,没什麽好反驳的,所以爽快答道,」嗯。对了,我有些饿。」
「想吃什麽?」
「八宝桂圆粥。」
「嗯,你等等,我让人去弄。」
「不要,我要你亲手熬的。」
洛浅心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展颜一笑,「是是是,我这就给你熬粥去。」
他走後,花敬云拥着被子,凤目幽黑,宛若溺人深潭。
他说要去西关。
那人没有阻止。
想必正笑得十分得意吧。得意自己竟会亲自送上门去。
「洛浅心,我本来是不想死了的。」他浅浅笑了一笑,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花敬云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洛浅心是辨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再这样折腾下去自己或许真的会未老先衰。
那个别扭的家伙。
话说回来,他倒是的确有回西关一趟的打算。勤王总是不给他回复,让他想走也走不了。这次回去,索性就将御令还与勤王,省得再这样没头没绪的拖下去。思及此,不由得又忧心起花敬云的身份。他当日并没告诉勤王,但难保那日在当铺的事不会传到勤王或者皇上耳朵里。
不过,若真传到他们那里,想必也不会这麽太平了吧?
不管怎麽样,还是小心些才好。
他们到西关的时候,已经纠缠了好几个月的战事方歇,战火与硝烟围绕着那片土地,进出城门都要经过极为严格的盘查。洛浅心不让花敬云进城,将他安置到了城郊的一处农家里,说,「那里太危险,你在这里等我。我将事情办妥,就会来寻你。」
花敬云站在栅栏边,眯了眼看他,「有什麽关系,又没人认识我。」
洛浅心摇摇头,「最近局势太乱,你这祸头子还是避着点的好。」
「别说得我好像只会惹事一样。」他不满的瘪瘪嘴,然後随手挥了挥,「好啦好啦,快点去把你家王爷打点好。」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别到处乱跑。」临走之前,又叮咛了好几道。
花敬云直摆手,翻翻白眼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勤王坐在桌案前,正细细的研究着最近呈上来的一迭情报。叩门声响起得时候,他不悦的皱了皱眉,「我说了别来打扰我。」
「王爷,」一道恭敬的人声说,「洛大人回来了。」
「浅心?」他抬起头来,「快让他进来。」
门打开後,一身青衣的洛浅心走到勤王面前,微微欠了欠身,「王爷。」
勤王起身,走到他面前,舒心一笑,「你回来了。怎麽样,关於那件事,你有什麽回答?」
洛浅心拱手作揖,微笑道,「我正是来归还御令的。」
勤王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你当真要走?」
洛浅心点点头。
勤王阴郁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回到座位上,「你要走也罢,我就不多留你了。只是,你得帮我做完最後一件事。」
勤王那麽长时间不给自己回复,洛浅心早已料到他定有所求,叹了一口气,他说,」王爷旦说无妨,」
闻言,勤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关於前朝馀孽的事,为什麽你之前不向我上报?」
「前朝馀孽?」洛浅心看定他,说,「当年是肃王亲手主导肃清行动,王爷现在却说尚有前朝馀孽苟活人间,难道是怀疑肃王办事不力?浅心没有汇报消息,也是因为小小一块玉佩并不能说明事实。圣上多次展开肃清行动,谁又能保证前朝之物不会流落民间?更何况,如今局势混乱,将精力放在早已了结的事情上,王爷真认为有那个必要吗?」
他一席话说的四座静默。勤王思忖一二,知他是不能再替自己办事了,良久之後,才说,「你说得也对……算了,当日我邀你到我麾下就知道你不会久留,其实依你的能耐大可一走了之的。没想到你最後还会回来归还御令。」
「浅心只是为了让自己走得安心而已。」
「你既然要走,那就走吧。」勤王最後摆了摆手。
初夜,天已灰蒙,花敬云辨了下大致的方向,一路飞奔,直走城中。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果真绝妙。
「可惜不能放火,否则烽火满城倒是挺有趣的。」跳下高墙,一路走来毫无声息的杀了几队巡夜的士兵,很顺利的抵达安西王府。站在一处树荫之下,侧耳倾听,小心翼翼的在心底画出前进路线。
目标是勤王的书房。
书房的布局简单明了,两个书架,上面满满的放着各种书籍。环顾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书桌正後方的《江上垂钓图》上。移开画卷,支手在墙面上敲了敲,声响空洞。
是这里了!缓缓裂开一抹冷笑,摸索到一处细小缝隙,十指沿着缝隙,慢慢将砖块取出……
「你在做什麽?」突如其来的人声。
花敬云心底一惊,手上的锦盒差点掉到地上。他当然认得那个声音。
用力的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几口气,他转过身去,咧嘴笑得很灿烂,「我在做什麽你看不见吗?」
洛浅心的神色从未这麽凝重过,紧紧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你骗我到西关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麽?」话音未落,人已翻身从窗户中窜出。
破窗的声音引来守夜巡逻的侍卫,洛浅心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的就循着花敬云的身影追去。
「洛大人!」眼见的侍卫看见他。
洛浅心一抬头,大院中,花敬云的身影正纠缠在满院的铁甲侍卫当中,周围的火把越来越多,闻声而来的护卫们也越来越多,勤王自然紧随其後。
以花敬云的功夫,要在那群武功平平的侍卫中突围而出有何困难?可现在,他还被困着,姿态凛然,满身肃杀,隐约有些僵硬。
洛浅心胸口一窒。
许多年後,洛浅心都还能清楚地记起这一夜。这天夜里,满院星火都围着那个衣色素雅的男人,他明知错的是那个男人,也知道那男人身上带着的东西是多麽重要,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应该拦住那个男人,让他交出他身上的东西,可他没有。那个时候,他的身子比他的大脑更先做出决定。就在一柄长剑快要刺中花敬云胸口的时候,他冲了出去,折断长剑,打伤侍卫,脑子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没想,只是抱着那人,带他出走。
那是第一次,他为了一个人,再次背叛他所拥有的一切。
责任与恩情。
勤王收留他五年的恩情,与他自身所应有的责任。
他们一路逃出了王府,身後的追兵渐渐落下一段遥远的距离,最终全部被甩掉。
当时的他,什麽都来不及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任性的像个孩子般的男人。
不是去想他为什麽要骗自己,因为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听他的解释;也不是去想他为什麽要去偷兵力图,因为他仍然有很多时间去听他的理由。他唯一想到的,是他的伤。
他们逃出了城,躲进城外的山林里,直到确定不会再有追兵追上来的时候,才停下。花敬云身上的伤很多,不过都是刀剑留下的皮外伤,不严重,只是一直在流血。
两人相顾无言,花敬云甩开洛浅心的手,弯下腰去快要喘不过气来。淋漓的冷汗湿了鬓发,狼狈的贴在脸颊上。
洛浅心看着他,喃喃地说不出话来,心口堵的慌,掌心里一片湿腻,全是冷汗。
「……你是在去送死……」花敬云说了他已经不想死的,他想努力的活,结果现在却做出与言语相驳的举动。他满心欢喜地以後从此可以和那人隐居山林,走遍每个天涯和海角,没想到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空欢喜。
他早就知道花敬云有事瞒他,但他不敢轻举妄动。那人太容易受惊了,外表强硬凶悍,其实却像小兽一样骄傲又倔强,拨开外壳後露出的内里柔软而脆弱,让人心酸的想哭。他怕自己一个举动便会吓得那人慌忙逃窜而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所以告辞勤王后他又悄悄回了那家农舍,跟着他,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不得不承认,洛浅心是自私的,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是那种自私在不同的场合显出了不同的结果。後来他一路跟着花敬云,看他杀掉巡逻的侍卫,看他闯进书房。途中,他不停地问自己,那人究竟怎麽了?他究竟想做什麽?
可他得不到答案。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想偷兵力布置图。边关战事连年不断,兵力图是绝对不能丢失的。
直到咳嗽声响起的时候,洛浅心才被惊醒了一般,慌忙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拉着花敬云要给他上药。花敬云起先是很倔强的甩开了他,臂上的刀伤划破了衣袖,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流到掌心,然後滴落在地上。
洛浅心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麽问题,只能求饶般地说,」别这样……你别这样……」语调温存湿腻,像在哄孩子。
花敬云到底是撑不过去的,断肠草和凤啼早已伤他甚深,那一场争夺最终以洛浅心的坚持宣告了胜利。因为後来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