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苏珂

10、九

　　来不及带他出城了。
　　抱着花敬云，在他吐出第三口黑血时，洛浅心不得不勒住马，就近转入了城西的破庙里。
　　进了破庙，里面还有两三个席地而睡的乞丐，没空多说，他连连封死花敬云全身穴位以阻止毒的侵入。
　　将花敬云平放在地上，洛浅心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缓缓冒出的冷汗。
　　他非常清楚刚才花敬云为什麽叹息。如果他不管自己、丢下自己，以他九宫圣使的武功能耐完全有机会不负伤就逃走。一个人，比两个人同时妄想安全逃脱要轻巧的多。
　　可花敬云没有那样做。
　　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同。因为花敬云的顽劣和自己的放纵而走到了一起。不想看他那样得意，想欺负他，让这只到处风流的花心孔雀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任他随便招惹的。
　　终日打雁，迟早会被雁啄瞎眼。
　　苦肉计吗？连命都不要了……
　　花敬云你这样做，想得到些什麽？
　　洛浅心身无长物，居无定所，手上血债无数，能给你些什麽？
　　两袖清风而来，也只会两袖清风而去。
　　越想越多，心里有些什麽东西终於纠结起来，形成块状，压得洛浅心喘不过气来。那种难受，随着花敬云渐渐微弱的气息在一点一点的加重，直至不能承受。
　　洛浅心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将花敬云死死搂着。
　　庙里的乞丐们被惊醒，看见洛浅心脸色难堪抱着一个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面面相觑，然後一溜烟跑了出去。
　　「公子……公子……」有女声喊他，他在慌忙中抬头，是一个清丽女子。
　　女子见他死死抱住花敬云，微微蹙起眉尖，打开早已拿在手中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三粒药丸。
　　「你是谁？」洛浅心神色一凛，挡住了她欲喂药的手。
　　女子手腕一转，错开他的钳制，告诉他，「言无语。」然後将那三粒药丸强摁进花敬云嘴里。刚将他的嘴翘开，就有乌紫色的血液沿着嘴角流了出来，渗进颈项，将衣领染的血迹斑斑。
　　鬼手圣女，言无语？有毒医之称的女人，只因她出身天下神医隐居的长寿村，医术了得，却从不出手救人。
　　而且，还是九宫圣使之一。
　　「公子……你再不松开他，就来不及了。」言无语唤他，跪坐在地上硬扳开了洛浅心的双手。从他怀里将花敬云轻轻移到自己大腿上。
　　就在这时，洛浅心却突然伸手死死抓住言无语，不让她再碰花敬云。
　　「公子……」
　　「你……」洛浅心喉中一阵乾涩，用舌尖舔了舔唇，他才勉强出声，「你真能救他？」他突然不敢想像，如果救不活，怎麽办？
　　那只聒噪的孔雀……如果救不活……
　　言无语定定得望住他，目光灼灼，」无语手下，没有救不回来的人，」十殿阎罗，阴差小鬼，无人能从她手中将人抢走！
　　刷的一声，撕开花敬云被染的一片血红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背。比上次中梅花刺还惨，密密麻麻的细密血迹透着青黑，整个背部都变了色。十几枚铁蒺藜的地方，还有黑血汩汩的流出。
　　大多数太小的针孔已经结痂。
　　将肉眼能见的铁蒺藜和含沙射影清除完後，言无语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磁石，挨着背一寸一寸的游走，顺逆神针被吸出体内时，又穿出不少新的针孔。在刚才的奔走中，它们都已经移了位。
　　等到终於将银针全部吸出体外的时候，整个背部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淋，过多的血液顺着身侧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聚成一滩。又自怀里拿出止血膏药抹上，见衣服已经被撕得破乱，乾脆废物利用，将它们撕得更乱，一条一条的用来包扎。
　　将後背处理好後，言无语将花敬云的身子翻了翻，依着刚才的法子又将他全身上下都查遍，确定没有暗器残留在体内後才松了一口气。
　　这过程中，洛浅心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那样静静看着花敬云，看他乌黑的唇，看他孱弱的呼吸，看他因为疼痛而紧缩眉头，眼神幽暗。
　　拿起地上的暗器，仔细研究了一下， 「他运气好，顺逆神针中的太多，上面的凤啼暂时压住了另外两种毒的毒性。」凤啼毒性虽强却不是见血封喉的毒。否则不到一刻锺，七星海棠就足以致他於死地。
　　「凤啼？」洛浅心脸色大变。他听过这种毒。或者应该说是全武林的人都知道，唐门至宝，清歌凤啼。清歌是疗伤圣品，凤啼则是无解之毒。就如它的名字一般，此毒毒性亦美好的让人会忘记，它其实是无解之毒。
　　古有传说，凤千岁而啼，一声翎羽展，二声香兰笑，三声芙蓉泣，四声玉石碎，五声冷光融，六声凰而动，七声双比翼，八声断肝肠。
　　而唐门就是借用此种传说，制出了凤啼。毒不会当场致命，却会留人八天性命。一天一啼，咳出血来为止。之所以会留出这八天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中毒者体验那种一天一天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踏入死地的痛苦煎熬。
　　数着日子，计算死期。
　　此毒，无药可解！
　　心口一窒，洛浅心好半晌反映不过来。言无语却没时间再给他发呆，」好在他事先有防备，封住了全身经脉以预防毒性的侵入。清心散因药性奇特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隐而不发，但在毒侵心脉之前必须找到解毒的法子……」毒药入侵心脉只是迟早的问题，到那时，就已经迟了。
　　「现在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他安置好。」
　　「安全的地方？」过分喑哑的声音，「……勤王在景甯有别庄，因为长久空置平日里无人看守，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那里。」而且不会被武林人士找上，就算真的找上了，看在勤王的面子上相信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
　　「就去那里。」言无语飞快点头，将花敬云重新放回他怀里。
　　那人一入怀，洛浅心就抓着他不放，言无语见了，只淡淡提醒他，「你抱着的时候轻些，他只是失血过多才晕的。」别痛醒了他。
　　整个身子又痛又麻，特别是後背，好像被火烧了一样，到处都灼伤般的痛。
　　意识沈浮间，什麽都想不起来，记忆支离破碎。口乾舌燥，嘴里满满的都是血腥味。
　　似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闭了眼就会见到那些狰狞的冲着他扑来的冤魂们，白骨嶙峋，哭嚎漫天。
　　他静静的忍受，忍受被啃咬撕扯的痛，忍受被火烧得灼伤。
　　可这次似乎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难受，不仅身子，就连心也开始痛了起来。像是被人从胸腔里挖了出来，又放在手上紧紧地揉捏。绞痛，冷汗淋淋。
　　挣扎着想要出声，只能换来更痛得揉捏。
　　他痛得想哭。
　　一直呜呜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