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梅糖》rainwater

1、第 1 章

　　画梅是个娘炮，准确来说是名字像个娘炮，这丫长得也像个娘炮，身条细细弱弱的，像条柳枝 ，风哗啦一下，四边倒儿。

　　是夏，热得人想像老冰棍儿一样化掉，只留一滩甜得腻人的糖水儿。是霞，染红了天，一切都浸在豆沙色里。

　　兰市，表里不如一，是个又穷又小还破的小县城，可能是政府有病，这丫的，投大笔大笔的钱去建文化馆，还弄个人民公园玩玩儿。

　　大街两旁栽满了柳树，一到春季，柳絮就像不要钱一样飘得到处都是，带着蜇人的毛虫藏在树荫里，让人捉摸不住，这时晒被褥正好，带着阳光的暖洋洋的气味，画梅对这种所谓的阳光味儿很不屑，从鼻腔嗤一声，用烂泥扶不上墙的欠扁语调对他老爹说：“屁阳光味儿，那是人螨虫尸体味儿。”

　　二中旁是个快倒闭关门的戏园子，根本没人有这闲工夫去看一群大男人扮上旦角的衣裳咿咿呀呀唱着无聊情情爱爱的黄梅曲儿，也就画梅这个担着的戏园子园主儿子的身份每天放学免费在台上唱一曲儿，整天累死累活地，就为他老爹挣个几百块的门票。

　　明天就是万众期待的暑假，教室里像被轰炸过一般，讲台上都是碎纸屑，包试卷用的报纸随处可见，同学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恨不得飞出教室，奔向自己心心念念的英雄联盟，王者农药还有绝地求生，女同学则是“欧巴，欧巴”的智障韩剧和国产偶像剧，个个人在教室坐，心飞天涯边，有几个面上装着自己多爱学习，抱着假期试卷趴在桌子上写，一副我要和学习共存亡的模样，实质上划拉半天屁都没放出来一个。还有几个慢慢悠悠掏出手机“TMIN~”一声打开某网游。

　　大明勾着画梅的脖颈笑嘻嘻地打趣：“又去找一班那小子啊！”

　　大明原名王明轩，是个与好学生模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但他成绩还凑合，四舍五入就是年级倒三百，一吃硬不吃软，上课欺负温柔老师，下课捂着吊给高三实打实混混求饶喊爹的主。

　　画梅拨开他猪蹄子，捻起他成绩单，字正腔圆地念他还不够凑个零的分数：“姓名王明轩，语文85，数学62，英语......”大明一把捂住他欠撕的嘴：“我淦！你丫不要脸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画梅眯起眼：“该！你看你画大爷，门门上优秀！是老师的心尖肉，心口痣，不像你，这分，连人凑个零头都不够，人是六六六，你是三三三，人考150因为总分150你考62因为你就会62。”

　　王明轩呵呵了一声，“啪啪”鼓掌，嘴里没好话，嘟嘟囔囔：“不就说你一班那个宝贝内个嘛，你急什么，又不是说你”

　　画梅狠狠皱眉，磨了下牙，低头好一会儿，想起陈宇昨儿在食堂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对他讲述王明轩凭一己之力在一班四处散播他竹马唐雀是个不要脸的gay，整天勾搭高年级学长，恨不得不走流程直接解腰带给别人淦的流言，恨不得想咬死王明轩。

　　他弯起眼，显得他整个人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可话就没这么温柔了：“你个鳖孙，在背后嚼你妈的舌根，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狗样子，你才是gay你全家都是gay。”

　　肉眼可见的，王明轩当即黑了脸，”拧着眉，从牙缝挤出句话，恶狠狠地：“你？老子把你当真心朋友，看不得你上赶子眼巴巴往人一班学霸唐雀上凑，人根本不鸟你，你还像哈巴狗犯贱似的整天跟人后头，老子帮你怼，是！我是在一班嚼唐雀的舌根！你不看我他妈为了谁？”一句话都不带喘气的，越说越响，看那架势像是想直接撂膀子开打。

　　在一旁观战的赵默看不下去了，看看战势愈发恶劣，起了要当和事佬的主意，呼噜呼噜自己短发茬，按住王明轩：“行了，都是哥们，和和气气的，和和气气。”一句话道完，瞥了眼画梅，又补了句：“人小娘炮愿意和大帅哥玩，咱比不过人又帅，学习又好的，那咱就不凑了，人向人家好哥们，咱自己玩。”

　　王明轩拍开赵默：“你才是娘炮！滚滚！”赵默没理会他的愤怒语气反而嘻嘻笑，勾起王明轩脖颈，把他勾到自己夹肢窝，正好挡住画梅低垂着头，满脸难堪的模样，瞪了眼画梅，挑衅地拉拉嘴角。

　　他心里不是个滋味，王明轩是他除了唐雀最好的朋友，可好朋友非要惹他竹马，还在背后嚼人舌根，他知道王明轩为他好，可... ...

　　画梅眼皮狠狠跳了下，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没搭理这俩人，低头提溜起书包走出教室，刚走到门口就撞到个比他整整高一个半头的人墙，人墙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又和人吵嘴？”
　　画梅抬头正撞进唐雀深邃的眼里，带着迷人的小勾子。

　　软软侬侬地哼哼了声，大声地生怕别人怀疑他似的对唐雀道：“没有~~开玩笑开玩笑。”
　　唐雀冷哼一声，明显不信。

　　画梅身旁正好有个王明轩狐朋狗友挤过门框，名叫卢俞，不是电视上那个整天“是吗？我不信”的那个鲁豫，是王明轩的另一个小弟，对了顺嘴提一句，王明轩三个小弟分别是：和事佬赵默、“是吗？我不信”的卢俞还有整天叫嚣着“我爱学习！我爱学习！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攀上学习的高峰”的陈宇。这三人和王明轩组成高一小团体，在高一横行地像个螃蟹似的，都是用鼻孔看人的。碰到老师，高三小混混就得夹着尾巴装孙子。

　　卢俞故意撞了画梅一下，又冷冷“哼”了声，不轻不重地补了句：“王哥对你这么仗义，你还向着别班人，没良心的。”说罢，嫌恶地瞪了眼，气势汹汹地离开。

　　画梅被撞地趔趄，他不吭声，低着头，眨眨眼，揪紧了书包带，猛地抬头，视线对准唐雀笑笑，露出洁白的小虎牙：“走吧，去推车。”可能是察觉自己笑得些许勉强，又弱弱补了句：“他们就这德性，没事儿... ....嗳，好热，你不热吗？今儿，太阳真毒。”

　　唐雀盯着他淡淡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冒着汗气的鼻尖好一会儿，点点头，冷淡地：“嗯。”说罢，独自向前走，带着一股怒气。

　　画梅一震，他当然注意到了，心里不安地琢磨：又和赵姨吵架了？还是我刚刚说得不好？这样一想，他四肢就僵起来，“嘎吱，嘎吱”按响指节，食指指甲抠着大拇指，大抵是有些用力，竟抠破死皮，冒出血珠。

　　正好是唐雀身后半米的距离，显得不远也不近，不亲昵也不冷淡，他这么些年习惯了走在唐雀身后，雀又是整天一副高傲，冷淡的模样倒像是□□老大和忠心小弟的架势，有些滑稽。

　　唐雀突然停下脚步，皱皱眉，回头看向画梅，画梅也猛地刹住闸，抬头，看着唐雀眼角的痣，又笑起来，往学校上衣兜摸了会儿，手在兜里和零钱与卫生纸决战，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一个杨幂代言的“溜溜梅”递给唐雀，笑着说：“吶，给你，话梅味儿的，能吃。”

　　至于为啥递个“溜溜梅”这是他们独有原创的低头认错的法子，他俩一个死要面子的，一个怂包，一个不想低头认错，一个怂地不敢上门怕给惹生气喽，只得别别扭扭——给一话梅味儿“溜溜梅”就算和好认错了，此事翻篇，谁再提吵架这档事，没事儿，唐雀有法子让关系僵起来。

　　画梅只得一年三百六十天揣着糖，深怕自己言语不慎惹怒老佛爷。

　　原先一次，他糊涂买来咖啡梅，唐雀冷冷看着他半天才伸手接过，当时他一阵凉意爬上脊背，尴尬地想在地上扣个三室一厅。

　　唐雀慢悠悠打开包装，塞进嘴里，嚼吧了会儿，含含糊糊道：“你没忘后天是我生日吧，来我家，晚上七八点那会儿。”

　　画梅挪挪脚,凑他近些有些讨好：“我怎么能忘？谁忘我都不能忘，怎么能够？”

　　大概是这话真好听，让唐雀心里泛起点儿甜，他眼里终于撒了些细碎的笑意，浅浅的卧蚕正好轻掩住眼角黑色的泪痣，转身又往前走，只是与画梅距离明显近些。

　　俩人的影子恰到好处暧昧地重叠在一块儿，难舍难分地印在地上，黏黏糊糊的。影子慢慢慢慢走到爬满爬墙虎的车棚，开车锁。

　　是专属年少的自行车，一辆辆反射着橙黄色的光，唐雀推出自己与众不同的酷炫赛车，拍拍罩着美少女战士的后座，意思画梅坐上去。

　　其实这赛车，原是让你挥洒汗水，骑着它驰骋赛道的，可唐雀力排众议非要给车装个后座，赵妈打趣儿他：“为了载喜欢女孩儿？啧啧，不得了，小小年纪如此，果真是你亲爹的种。”说完，又故作姿态地撂了句“有你爸当年追我的架势。”唐雀顶着骄阳，装好最后一个螺丝，又摁摁后座，确定牢实了，朝他亲爱的妈妈微笑道：“载画梅糖的。”

　　说完又套上画梅每日必看的玛丽苏动漫——《美少女战士》，里面那个叫“小卫”的夜礼服假面的后座套。这货叼着朵骚包红玫瑰，勾起言情剧里“冷峻的嘴角”。

　　唐雀面上一副“我不在意，你别污蔑人，我不是，我没有，认错了”的高冷模样，心里狂磕醋，早将“小卫”列入自己终身黑名单最佳提名奖的候选人之一。

　　完事了，故意推车在画梅家“盛阳”戏园门前转悠，终于等到这丫没心眼的，想着要是小话梅夸他贴心，知道自己给他装后座，也勉勉强强让你一坐，可这丫踢踏着拖鞋，一见他面就哈哈哈哈哈笑个没完，笑完，垂下头，皱着鼻头，眼眶盛泪又委屈又小心翼翼地问：“是给你班儿那个暗恋你的女班长装的？”

　　他当即被他气得脑溢血，差点升入美妙天堂，扯扯嘴角，面无表情地摇头，冷哼着，调转车头就想往回走，可做戏意思意思走几步，没等到小话梅情真意切的挽留，脸又黑了几分，又拉不开面子解释，假戏真做气冲冲地打道回府，吃罢晚饭，想去小话梅家里看看，刚打开大门，就踢到一坨浑身冒着傻气的人，他连看都不用看，一句“哎呦，好疼”又一句“我错了，给你吃糖”就知道是这个小傻子来了。

　　小傻子提溜着满满一小袋儿的“溜溜梅”忍着夏日蚊虫的叮咬，可怜巴巴地蹲蘑菇，终于蹲到主了，猛地起身，可起得太猛，眼前一圈小星星，摇晃着身子，咬咬牙，晃晃头，一把塞给唐雀“溜溜梅”。这丫怂货一个，跑了，跑了！

　　唐雀更生气了，半天愣大门前，但一想到小话梅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气瞬间就消了，叹着气，回家，无视他慈爱老父亲要求他陪自己泡脚的奇葩要求，心里一边吐槽着：不会传染脚气吗？一边锁住卧室门，吃着小话梅，吃着吃着想起小画梅糖那水润的唇，纤细的腰身，瘦受的腿，温软的身子，又想起小话梅躲他家墙角蹲蘑菇的模样，没出息地升旗了，他又深深叹气，拉过被褥，蒙头，握住，上下撸动，动作形云流水，一气呵成，又在脑中幻想小话梅被... ...哭的模样，闷声一抖，擦手，揉团，扔掉，精准投到垃圾筐中，躺在床上放空自己，心里暗算自己以后该怎么欺负小话梅。

　　自行车轮碾过尘土，飞扬起来，画梅美滋滋地坐着后座，揪着唐雀校服衣角，T恤鼓起来，是风，带着淡淡温柔。

　　夕阳，火烧云，连成一片。向昏黑，有些凉意了，画梅抱着圈圈一屁股坐在自家缺了口子的石碣上，一把一把呼噜圈圈小喵喵的“地中海”正是掉毛期，蹭他一身猫毛，怎么掸都不掉，粘了502似的紧紧抱在画梅黑裤上。

　　圈圈被猫奴子撸地舒服了，眯着眼，发出“咕噜咕噜”的音儿，一副享受至极要升天的样子。
　　画梅犯了难，自己可怜巴巴的零钱够干啥？买一毛一个的盗版大白兔奶糖？他又不愿向老爹老妈伸手要，别人喝酸奶，他舔酸奶盖盖。别人吃名牌辣条“卫龙”自己吃五毛一袋的盗版“喂隆”
　　他是穷讲究的，自己在班上是个实打实的精致“娘炮”整天喷着自家老妈二百多钱的劣质香水，一省再省地抹着唐雀送他的玫瑰手霜，一副“我有钱，我有钱”的模样，在唐雀面前，自己不知哪来的自尊没被人碾压，自己就碎成了渣渣。

　　他故作高傲，他是努力展开翅膀的飞蛾，在真正拥有美丽地令人眩目的蝴蝶面前是渺小地卑微的，他一向奉承一个“绝不在熟人面前丢脸”的原则。

　　正想地心酸，他老爹抱着洗脸盆，“哗啦”一声倒在院儿里，有水星子溅到脸上，带着凉意，他终于回过神，心里想着今儿个该唱《天仙配》，这几乎人人熟知的曲儿，画梅不知唱过几百遍，他拍拍黑裤上的土，轻轻放猫儿到地，圈圈弓起身子，尾巴翘起来，转着圈儿蹭画梅裤脚，得嘞，又蹭一点猫毛。

　　老老实实套上女褂，一条轻飘飘的薄裙，淡蓝色白色渐变水袖搭在手肘，猛地一甩，像花儿开花似的收袖，爬在化妆桌上，勾起微微上翘的眼线，黄梅戏妆容与京剧有差异，妆容更细腻，真实淡朴，而京剧讲究大气，粉面，妆更浓些。

　　他眼睛本就是上翘的狐狸眼，勾勒眼线，扫过眼皮，留下淡淡的粉，当真是眉目传情，顾盼之间，水光潋滟，烟云四起，于桃花中散出一股仙气儿。

　　轻快地登着鞋到他家戏园台子上，台子上铺着不知用过多少年的红台布，他老爹与旁的演唱顺序不同，老爹让他在台上演一段，说是先挑起人兴趣，普通人一般对戏曲没那么多了解，你若是在台上摆弄摆弄，人就会觉着你忒牛，唱真高的调调，也就愿意坐下看看。

　　他在水袖里打着快板，又数着拍子，他老爹给他拉着扬琴，一甩水袖算是开始，“蹬蹬蹬蹬”他师哥顺着曲调上台。

　　师哥是自家隔壁樊叔叔的儿子，比自己大差不多六岁，儿时整天跟人屁股后头“樊哥哥，樊哥哥”地叫，人上初二时硬是求自家老爹收他为徒，于是自己就有了唯一的师哥。

　　师哥上台，眼神十分到位，眼里活是个扇形统计图，二分精神气，五分是深情，最后三分是得意。

　　画梅自个儿先开嗓，声音清澈，带着一点儿江南语调，七女：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师哥后也开嗓，但声音明显低沉些董永：绿水青山带笑颜。

　　就这么伴着曲调，伴奏，一唱一和。正是晚上，街坊邻居都出来了，搬着小马扎带着宝贝孙子，孙女。大概是戏的知名度太高，台下来了好一批人，一个个拍手叫好，有个大爷用大喇叭那么响的声儿：“这唱七女滴，唱的是忒好，俺上回还听过人唱京剧里头内个叫，叫什么来着？”一个穿汗衫的大爷一拍腿：“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头，是叫这，那是真好听”大喇叭大爷竖起大拇指，笑呵呵的。

　　唐雀坐这大爷后头，震地他耳朵都要聋了，那大爷是吃了音响似的，说起话像大炮，真他娘上头。他看着台上甩着水袖，眉梢嘴角都是情的画梅，勾起嘴角，心里自然得意洋洋：我家小话梅就是这么优秀，羡慕吧，羡慕你也没有。

　　心里这样闷骚地想，面上圆滑地紧，一点儿情绪都显不出。

　　有些人面上是清风道骨，高冷不羁，心里还会吃动漫人的醋，你说是吧。

　　七女：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董永：夫妻双双把家还。
　　七女：你耕田来我织布，
　　董永：我挑水来你浇园，
　　七女：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董永：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