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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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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红艳艳的,初升的旭日像醉汉那涨得通红的面孔,摇摇晃晃地从柳林的树梢后面冒出来。柳树的叶子彻底地凋落了,余下枝条在风中摇摆。原本挂在上面的片片雪花像扇动翅膀的白色蝴蝶,轻飘飘地落在干燥坚硬的,通往冰湖的路上。
不必走到近前就知道,这宽阔的湖面在冬日的严寒中冻得结结实实的,所有春夏秋的勃勃生机都被封冻在厚厚的冰层下。只有几只野鸭偶尔从枯草筑就的,温暖的巢窝里探出头来,寻觅吃食的同时,为冬季的严寒漫长唱一首低回忧伤,无人回应的怨歌。
歌曲只唱了一半,就被一块啪嗒落地的石子打断了。优美的歌声一转为嘎嘎乱叫的刺耳噪声,它们惊叫着窜回了自己的巢里。莫德尔坐在一片被扫干净了积雪,露出下面枯草痕迹和冰冷泥土的地上,右手勾着左手手腕,圈着双腿,懒洋洋地注视着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子的胡贝: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打野鸭?用石头打?”
“谁……谁能想到我爸对我这么没有父子之情,连猎枪都不肯借给我呢?”
胡贝底气不足地梗着脖子辩解了一句,最后讪讪放下了在手里把玩许久的石子,一挨一挨地蹭到莫德尔身边。
莫德尔百无聊赖地望着封冻的,镜子一样透明的湖面,一手托着腮,一手紧了紧外套: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大冷天来湖边野营?”
“因……因为我说湖边风景很好,我家经常去这儿野营。”
胡贝也觉得冷,于是又往莫德尔身边靠了靠。
“你家都是什么时候去的?”
“夏天。”
“那现在呢?”
“……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啊。”
“夏天这里很好玩的,娱乐活动有很多,可以钓鱼、游泳、晒日光浴。”
胡贝一脸陶醉,但是被莫德尔无情地拉回了现实:
“那现在我们是能游泳还是能晒日光浴?”
“呃……”胡贝望着打着旋从冰面上卷起雪片的寒风,一时间张口结舌,愣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我们可以滑冰啊!”
“你有冰鞋吗?”
莫德尔看着他的目光怜悯宽容得像看一个智商不大高的小朋友,胡贝怒从心起地想要反驳,证明一下自己做的决定其实没有错,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没有。”
“那我们在这里干啥?”
“看……看风景……”
“看个屁的风景!”暴躁的莫德尔一脚踹在胡贝的小腿上,跳起身拍拍泥土,扭头往刚搭好的小帐篷走去,“坐在这里喝冷风吗?”
“哎,莫德尔,你别走啊!我样样都计划好了,就是忘了季节嘛!不信你看,我连泳裤都带了呢!”
胡贝揉着生疼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跟在莫德尔身后,试图挽救自己在莫德尔心中的形象。而且他自己也冷得够呛,想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躲躲。
进到狭小的帐篷里,点上一只小小的炭炉,温度开始缓慢地升上来。鉴于帐篷空间有限,这一次胡贝如愿以偿地紧靠在莫德尔身边,后者垂着眼睛,闷闷地吁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若说胡贝一点没有觉察到莫德尔近来的异常,那未免太过小觑了他的观察力。就他看来,莫德尔近来越发寡言,本就是个少说话的人,现在像是连舌头都不见了。
倘要说他是恼了谁,胡贝左思右想,并不觉得最近有什么人狠狠得罪过他;但要说他并不生恼,他却是在人群中愈发沉默起来。正因如此,胡贝才着意策划了这次野营之旅,想让莫德尔放松放松心情,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忘了季节,好像把他弄得更加郁郁寡欢了。
“莫德尔莫德尔……”
人不能总是沉浸在愁情离绪中,是时候做些欢快的事让他忘掉烦扰了。于是胡贝堆起大大的笑脸,先是拱着莫德尔的侧脸亲来亲去,又是拉着他的手晃了又晃,最后干脆躺在了他的膝盖上。
莫德尔并不理会胡贝的胡搅蛮缠。他亲吻,他便承受;他要牵手,他也随他;现在他躺在自己的膝上,他便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他的发丝,像抚摸一只狮子暖绒绒的皮毛。
这下胡贝也没了法子,莫德尔那不知缘由的晦暗情绪如同浑浊的迷雾,飘浮在他们眼前,令原本的欢愉都显出了强颜欢笑的味道。它甚至越发聚集,从轻薄的雾气变成厚重的云雨,不知何时就会在两人头顶电闪雷鸣。
被莫德尔的情绪感染着,胡贝也莫名地烦躁起来。他不能对莫德尔的愁绪萦怀无动于衷,可要叫他感同身受,那到底强人所难。那暗沉浩渺的迷雾飘荡在两人之间,隔绝了情感的交流。
这一次胡贝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愤怒,甚至莫德尔和他说几句话,他也不觉得喜悦。然而正是这无动于衷的懒惰和倦怠,才是最叫人难受的,胡贝绝非不懂这个道理。
他半阖上眼睛,任由莫德尔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的头顶,自己则放纵思绪去侵扰回忆,试图借此来填补莫名的空虚。他从和莫德尔正式相识回忆起,这其中决不全是欢乐,但也并非尽是痛苦和忧愁。
它好像距离自己很是遥远,回忆起来却使人心软,使人放松,使人柔肠百结。胡贝感到愉悦,感到甜蜜,感到舒畅。然而激情呢?那根主管激情的发条却像上不紧一样,坏掉了。
幼狮当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幼兽爪子的安抚也没有让它平静下来。它抱着幼兽的爪子又是啃又是舔,发现幼兽那漂亮的眼睛依旧像清澈无波的湖水一样平静时,它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幼狮腾身跃起,扑了上去,把幼兽压在身下,一双眼睛晶亮亮地注视着总算显出一丝茫然的幼兽。
“我们做吧。”
胡贝的手撑在莫德尔脑袋的两侧,说的话掷地有声。他其实并没有如此迫切的欲望,反倒暗中期望莫德尔能推开自己,把这多日的烦忧向自己倾诉一番。
但他没想到的是,莫德尔先是点了点头,随即便小兽般凶狠地主动仰起脖子,一口咬上了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