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默恪己

4、4

　　学生之间关系最过亲密的时候莫过于毕业前后的那段日子。
　　毕业前，都想着同窗多年，即将各奔东西，心有不舍。
　　刚毕业，多年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突然有些想念曾经朝夕相处的彼此。
　　梁共澄的同窗们似乎也没有逃过这样恶俗的剧情。
　　毕业一个月，他就被三催四请的拉来参加同学聚会了，在郊区的一个农家院，四十多个人，占据了这里几乎所有的夜间活动区。
　　在学校的时候明明彼此并没有多少联系，毕业后却突然好像成了各自的亲人，莫名其妙的亲近了许多。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梁共澄。
　　上学的时候他就只和宿舍几个人要好，毕业后同样如此，这样的聚餐对他来说除了尴尬没有任何意义。
　　虽然毕业前半年他们就开始出来实习，但现在真正踏实的参加工作的也没有很多，他们宿舍是唯一全部上班了的小团体。
　　班长李洁就是踏实参加工作的同学之一，她所在的公司是个很出名的大厂，所以本就善于活跃气氛的她这种时候就更加积极了。
　　她拿着瓶啤酒，挨桌跟同学打听近况。
　　梁共澄很少喝酒，又有些挑食，吃不下去喝不下去又聊不下去，索性拉着椅子和室友躲开人群，在院子角落打游戏。
　　他一边操作手机，一边拍打露在外面的皮肉，这种为养蚊子事业做贡献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傻。
　　坐他对面的孟繁良余光瞟到，嘿嘿偷笑，有个招蚊子的人在旁边真好。
　　林翔就坐在梁共澄旁边，耳朵边上啪啪声不绝于耳，让他有些心烦，在游戏角色死掉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起身去屋子里找来一瓶驱蚊剂和一瓶花露水，直接丢进梁共澄怀里。
　　“喷！”
　　“嗯。”梁共澄把几个人周围都喷了一遍，又把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涂了花露水，终于消停下来。
　　刘赞像是同样忍受了良久，从地上捞起花露水一通抹，然后是孟繁良。
　　“我屮艸芔茻！”林翔一把抢过花露水，用看牲口的眼神看这三人，“你们还是不是人了，这是等着我去拿呢！”
　　孟繁良继续嘿嘿笑。
　　“梁共澄，”没一会儿，李洁就转到了这互相骂对方牲口的一群人旁边，“听说你现在在做设计师？”
　　她期待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梁共澄，结果，她的热情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四人玩游戏玩到忘我，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说话，甚至还把围过来的黑影当成了对自己激烈战况充满好奇的围观群众。
　　想到这些，几个人手上操作飞舞起来，引得几个想来打听工作的男生跟着起哄。
　　“共澄。”精心打扮过的黄亚茹今天一直跟在李洁身边，不只是因为她们大学一个宿舍，更是因为她知道李洁作为班长必然会来找梁共澄聊天。
　　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梁共澄，那时候他就沉默寡言、谁都不理，给人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感觉。
　　第二学期奖学金评选的时候，他拿到了特等奖学金。
　　虽然很多男生围着黄亚茹转，她却独独迷梁共澄迷的不行，谁让那时候霸道总裁文风靡校园呢，不多话、高冷的梁共澄就是她眼里妥妥的男主形象。
　　可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大学四年，梁共澄都没有理过她，在大三小组课题之前，梁共澄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终于游戏界面弹出胜利的话框。
　　梁共澄不是没有听到李洁的话，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索性没有理会。
　　他不明白，还有很多同学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就聚会，还大肆讨论甚至炫耀自己的工作，除了能给那些同学一些压力，还有什么好处？
　　“共澄，李洁跟你说话呢。”黄亚茹的声音很轻，这样的行为让她错觉自己其实和梁共澄的关系很亲近。
　　李洁的脸上有一丝不悦，“听说你家是开公司的，跟你爸爸说说……”
　　在她说出更过分的要求之前，梁共澄掏出耳机戴好，明确表示，他不想说话。
　　气氛尴尬的甚至有些僵。
　　黄亚茹扯了扯李洁的袖子，嗲嗲的劝慰，“他就是这样，不喜欢说话。”
　　旁边其他人听到她的话什么表情都有，不过大多数都在心里嘀咕：这是毕业以后有了什么实质性发展吗？那梁共澄还不理人，真的是有些过分了！
　　林翔伸了个懒腰，顺势看了黄亚茹一眼，这姑娘长得好看，这样娇羞的模样更是让人无法拒绝，真是不知道梁共澄是怎么把控住的。
　　只是，感慨归感慨，碰瓷就是她的不对了。
　　林翔脚上踢了梁共澄的椅子一下，“你们很熟？”
　　大学四年，他们宿舍几个人除了学习，就剩被迫学鉴茶鉴表了。
　　知道又一场反茶反表大会开始，刘赞扭了扭脖子，戏谑的看着黄亚茹，“都没听你叫班长的小名呢，怎么就开始叫橙子的小名了呢？是不是……三个字的名字太长，叫起来咬舌头？”
　　“共……”黄亚茹脸涨的通红，张口还想再说什么。
　　突然四个人里脾气最好的孟繁良打断了她，眼睛是看着李洁的，语气十分真诚，“班长，我想进你公司，帮帮忙呗~”
　　“公司又不是我开的！”李洁笑着理所当然的拒绝，“再说了，你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
　　“所以，你又不能给别人介绍工作，问什么问！”孟繁良的语气登时冷了下来，用从来没有过的冷漠表情看她，“就算橙子家开公司，关你屁事！”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没毛病。
　　跟在李洁身后的几个人散开，去玩自己的了。
　　梁共澄摘掉一只耳机，刚要再补充两句，眼神瞄到院外不远处一个路灯下，那里有一个细长的身影，手里似乎拿着一条很长的柳条，一边随意的甩着，一边往前走。
　　他突的站起来，眼睛眯了眯，确认那个身影正是已经有几天没回他信息的女人，嘴角不觉勾起，绕过几个人跑了出去。
　　林翔三人对视几秒，收起手机跟着跑到门口，远远的看着梁共澄跑到灯下。
　　“笨蛋！”
　　童雪图最近总是感觉莫名的烦躁，于是没在童雪松家待几天，就回到了在郊区租的小院儿。
　　今天晚上吃过饭，发现外面有些起风了，这样悠闲的日子很少有，她便关了空调，兴冲冲的出来散步。
　　只是走着走着就走远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这边的农家乐，正想回去，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从兜里摸出来伸缩棍，等那人来了近处，慢慢走进路灯灯光内，才发现居然是梁共澄。
　　“你怎么在这里？”童雪图收起伸缩棍，绕过梁共澄看了眼不远处的农家乐，眼神中有些惊喜，“你们公司团建？雪松也来了？？？？”
　　“并没有。”
　　“哦，那你怎么在这里？”童雪图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失望下去。
　　梁共澄感觉受到了亿万点的伤害，这样不做掩饰真的好吗？他这几天联系不到童雪图，童雪松又不想帮他的忙，他正烦着呢，没想到出来参加个聚餐就遇到了这个没良心的。
　　“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这话问的很凶，也有些委屈。
　　童雪图有些心虚，她不光没回梁共澄的信息，连童雪松的也没回，可是这样简单充分的理由，对上梁共澄委屈的眼神，竟是有些不那么充分了。
　　一阵凉风吹过，路灯旁的垂柳跟着摇摆起来，童雪图舒服的忍不住眯眼深吸一口气，喟叹不已，“夏天就该往死里热嘛，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凉风，怎么可以这么舒服呢！”
　　“……”梁共澄一头黑线，这是对他的无视，还是强硬的转移话题，他摇了摇头，“好吧，我们班在这里聚餐。”
　　童雪图瞟了眼农家乐门口立着的五个人影，嗤了一声，“无聊。”
　　梁共澄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来处，倏地笑了，伸手握住童雪图的手，“我带你过去啊。”
　　虽然是征询的一句话，童雪图却听出了已经决定、只是通知一声的感觉，她本想反抗，但梁共澄这张脸笑起来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直挺鼻梁下的薄唇上勾，洁白整齐的小牙露在外面有些嚣张。
　　童雪图愣了一瞬，心里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撩拨了一下，痒，又不足以让她警惕。
　　“你不是有女朋友？我过去？合适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女朋友了？”
　　“……”童雪图想把那天说的话拿出来拍他脸上，但她没那个特异功能，只好忍下，“好。”
　　身高差让梁共澄看童雪图的时候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她应该是洗漱过后出门的，长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一个丸子，经过一路，现在有些炸毛，好像更可爱了。
　　他忍不住弯腰，捧住童雪图的双颊，眼睛和童雪图因为不解瞪得有些圆的眼睛对视，几秒，倏然一笑，如愿的、像揉面团一样揉了好几下，“可太可爱了！”
　　“a$&*!@#”叽里咕噜，童雪图的话被揉成了外语。
　　梁共澄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肆意妄为，他站直身子，把手伸到童雪图面前，“要不要牵一下，手感很不错哦。”
　　“……真的？”
　　梁共澄点头。
　　管他真的假的，童雪图一手握住了那只看上去就秀色可餐的手，她的眼睛微转，细细感受了一下手上的触感，骨感很强，微凉，梁共澄反握住她有些小、有些软、有些温热又有些不老实、正在到处摸来摸去的手。
　　“咳咳。”咸猪手被控制住，童雪图强装镇定的挺了挺胸脯，认真评价，“还可以。”
　　“嗯。”梁共澄笑着应她，故意压低声音，“还是你的手感好！”
　　他话里挑逗意味太明显，童雪图再傻也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脸刷的红到了脖子。
　　她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的瞪梁共澄，用眼神问：你傻了？
　　她以为梁共澄会像之前一样迅速认错，可是却没有。
　　他的眼神极尽温柔，却也是坚定不移，他同样在用眼神回她：你完了！
　　“……”童雪图试探的想要往后退。
　　门口的几个人见他们停住，纷纷往前迎了迎，孟繁良率先冲了过来，手肘怼了下梁共澄的胸口，“谁啊这是，看把你笑的，跟你四年，不知道你居然还会浪！”
　　刘赞不紧不慢的跟过来，把孟繁良拎到自己身边，又冲童雪图点点头，“你好。”
　　“你好。”童雪图礼貌回应，乖巧的像只脾气温顺的小猫。
　　本来想等着看童雪图会怎么介绍自己，谁知道这丫头说完一句“你好”就扭头仰脸看向梁共澄，大眼睛水汪汪的，俨然一副要大家长出面挑梁子的模样。
　　梁共澄对她这副类似于撒娇示弱的模样很是受用，抿唇笑看几个人，举起握着童雪图的手，“童雪图。”
　　“童雪图？”林翔忍不住跟着重复了一遍，孟繁良这才想起来前些天在群里梁共澄提过的女生。
　　童雪图没想到这几个人是认识她的，但还是很淡定的冲他们笑笑，“是的呀，我叫童雪图。”
　　“他们三个是我大学室友，孟繁良、林翔和刘赞。”梁共澄挨个介绍，最后着重指了下刘赞，又耐心补充，“刘赞是我发小。”
　　“……哦。”童雪图有些懵，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补充这一句。
　　刘赞本身话不多，和梁共澄不一样，梁共澄话不多是分人，他是真的话不多。他见童雪图懵懵的模样，礼貌的笑了笑，“他的意思是，我早就听说过你了。”
　　童雪图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想说他真的记了她很多年。这里离农家乐的门灯有些远，也出了路灯的范围，远处的光照过来很微弱，但就是这样的光线，把本就温暖帅气的梁共澄烘托的更加动人。
　　额……动人？童雪图皱眉，这……好像在说一个小姑娘啊！
　　跟着三人一同出来的还有黄亚茹和李洁，她们的表情颇有些惊讶，童雪图看的很尴尬，这可不像是欢迎自己的样子。
　　她本想着等等看梁共澄给她介绍这两个女生是什么人，谁知道两头打过招呼，梁共澄便开始和三个男生说笑，好像眼前这两个呆若木鸡的女生不存在一样。
　　似乎是注意到了对方眼神里的不善，梁共澄边说话，边挪了个位置，把童雪图挡了个严实。
　　童雪图又好气又好笑，她把梁共澄拉低，耳语，“你是怕她把我看生气了，直接动手打人吗？”
　　梁共澄本意是不想有人这么一直盯着童雪图，没想到她的思路清奇，但他还是认真的想了下这个可能，然后微皱眉头，保证，“你俩动手，我帮你！”
　　“……”
　　“不对，是你和谁动手，我都帮你！”
　　童雪图无语，“你不该是拦着我吗？”
　　“呃……该拦着我们的是警察叔叔和围观群众。”
　　“……你可真棒！”童雪图由衷赞赏。
　　黄亚茹紧攥着拳头，她盯着童雪图上下打量，这个女生她没有见过，应该不是一个系的，虽然长相不差，但离她差远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这样的女生都可以引起梁共澄的注意，那她当年如果多下点功夫是不是也可以呢？
　　他们说了什么黄亚茹没有听见，只是看到没说几句，梁共澄便要跟那个女生离开，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一去，她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黄亚茹心下一急，上前一步抓住了梁共澄的衣角，把对方拽的一顿，回过头是一双惊异又有些厌恶的眼睛。
　　“对、对不起。”黄亚茹忙松开手。
　　梁共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刚刚被拉扯过的衣角，好像那里有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东西。
　　注意到他的眼神，童雪图从另一边绕过来，像只小猫一样噼里啪啦冲那处扒拉了好几下，又“呋呋”吹了两下，旋即仰脸冲梁共澄一笑，“好了。”
　　梁共澄蓦的笑了，点点头。
　　“嘁，毛病真多。”童雪图说的很嫌弃，表情却满是宠溺。
　　林翔“咦”了一声，拉着刘赞和孟繁良往院子退，“你们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
　　“梁共澄，她是谁？”黄亚茹挣开正在后面扯她、想让她回去的李洁，执拗的盯着梁共澄，好像是被人背叛了一般。
　　她追了他四年，凭什么突然冒出来个女生就把人抢走了！
　　四周瞬时安静下来，林翔三人互相递了个眼神，撇撇嘴，没有理会，直接回了房间，吃饱喝足，是时候睡觉了。
　　李洁犹豫着不知道还该不该待下去，看看走掉的三个人，又看看执着的站在那里不肯离开的黄亚茹，最后摇了摇头，也回去了。
　　不是自己的，再怎么努力，也不是自己的，何苦呢。
　　“她是谁？”黄亚茹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哽咽，一大滴眼泪顺着睫毛淌下来，很美，美的不可方物。
　　只是，梁共澄眼瞎，看不到。
　　“明天我把你送去雪松家吧，反正也顺路。”
　　“好呀好呀。”童雪图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打鼓，说实话，她没有这样欺负过一个女生，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再看梁共澄，这小破孩儿像是没有心一样，完全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直到走出去很远，确定后面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童雪图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梁共澄垂眸看她，见她一副做了天大坏事的模样，噗嗤笑了。
　　童雪图听到声音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失落，“虽然我做了很多很多很多好事，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好报，但，做这么一件亏心事，是真心害怕遭报应的。”
　　“比如？”梁共澄弯腰，让自己与这姑娘持平。
　　“比如啊，比如……”童雪图也想不出什么事情算是报应，她知道报应肯定是特别特别不好的事情，可是，怎么样才算特别特别不好的事情呢？
　　她活了近三十年，见识过的最不好的事情也只有被朋友背叛，抢走了自己的男朋友，不知道这能不能和报应相比，但她的确是不想再经历一次。
　　“比如，男朋友给我戴绿帽子？”
　　“你有男朋友？”梁共澄惊讶。
　　童雪图无奈摇头，“好吧，连男朋友都没有，看来是没什么报应了。”
　　“你的逻辑……总是很奇怪。”梁共澄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过，他一定不会给你戴绿帽子的。”
　　“……”童雪图不相信一个人会永远专情，毕竟，像韩嘉文那样的人都可能背叛她，更何况是别人呢。
　　梁共澄没有立即回答，他出神的盯着童雪图的眼睛，很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塞进这女人的脑子里，可是又怕把这个傻兮兮的女人吓到。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垂柳的柳枝飘动，扫过童雪图的头。
　　“诶？它摸我！”童雪图微皱眉头，指着头顶的柳枝条向梁共澄告状。
　　“啊，它可太讨厌了！”梁共澄学着她的模样，和她一起控诉。
　　两个人在漆黑的夜里，缓步前行，边说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