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伊谢尔伦》燕云天

2、再见吧，妈妈！

　　尤里安很快就离开了伊谢尔伦，可是这位不知道心理年龄多大的少年却一语成谶：伊谢尔伦真的要再次易手了。
　　其实，在他离开之后帝国军不是没有进攻过伊谢尔伦，但都被杨上将击退了。伊谢尔伦人又恢复了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自豪，虽然攻守双方的角色已经转换，但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然而后来，据说同样因为回廊而与伊谢尔伦相提并论的费沙被帝国占领了，这样伊谢尔伦要塞存在的价值便减少了一半。而就像所有人预计的那样，帝国军通过费沙回廊侵入到了同盟内地……

　　“各位市民请放心！”
　　杨上将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要担心，没有问题的，我们一定会将你们平平安安送到海尼森。”
　　市政广场的人群开始骚动，可是大家都明白，杨上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即便死守伊谢尔伦甚至主动出击取得一定战果，深入同盟内地的帝国讲和时也一定会提出归还伊谢尔伦要塞做为条件，而同盟则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最后，伊谢尔伦还是丢了。既然是这样，还不如给伊谢尔伦以和平。
　　按照我的立场，应该是支持这样的和平方案的。但是我已经为同盟的市政当局工作，如果不撤回同盟的话，帝国方面会怎样看我呢？
　　杨上将的放弃伊谢尔伦要塞的战略当然是已经无可更改，问题是：我是走是留？
　　如果走的话，有悖“只要能在伊谢尔伦”的初衷，虽然尤里安不见得就会专门跑来挖苦我，但我心里的感觉……如果留的话，我自己还好说，会不会连累到父母？
　　我一直在纠结中，但这已经到了不能不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当我最终对专门前来拜访的杨上将说出决定留下的话时，杨上将似乎并没有意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保重就离开了。

　　伊谢尔伦的第二次主权转换就像第一次一样安稳，以至于平民们都没有异样的感觉，除了市政广场上旗帜颜色和图案的改变。
　　但对于我来说，影响也许会大一些。虽然心里藏有不安，我还是照常去市政厅上班。不过这天我刚打开自己的邮箱，就收到一封以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之名发来的邮件，约我到他那里谈谈。其实，“约”这个字换作“召”也许更合适些，因为等我抬起头来，已经有两名帝国军士兵在面前等着我了……
　　罗严塔尔元帅就在原来卡介伦少将的办公室，在我见到这位我生平见过的军衔最高的人之前，我还在想一位元帅如何能屈居少将的办公室……
　　而等罗严塔尔元帅的形象映入我的眼帘，我就什么胡思乱想也没有了。杨上将的相貌也算是上等的了，尤里安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可和罗严塔尔元帅比起来，至少在容貌上就都显得要逊色了。尤其是元帅盯着我的那颜色不同的双眼，更在提示它们主人的与众不同。
　　“能说说你为叛军工作的理由吗？”
　　“我不是为叛军工作，元帅，我是在为伊谢尔伦工作。”
　　“这就是你背叛皇帝陛下的理由？”
　　“元帅，作为一名军人，也许您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可我只是一介平民，即便在帝国治下，我的志愿也不过是攻读理工学院的学位然后成为一名工程师，来为伊谢尔伦服务。当然实际上我的这个志愿被战争打破了，但最后我也仍然以现在的方式在为伊谢尔伦服务。”
　　罗严塔尔元帅的金眼妖瞳继续盯着我，但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压迫的感觉：“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帝国和叛军哪个来支配伊谢尔伦更为合适？”
　　“元帅，在我心目中，伊谢尔伦的支配者合适与否不取决于他的国名，抑或他的体制。我只在乎他们是否能真正为了伊谢尔伦和伊谢尔伦人着想。”
　　有一刹那，我似乎觉得罗严塔尔元帅的目光有些像尤里安，但这种感觉一瞬即逝。
　　“你可以回去了。”耳边传来罗严塔尔元帅淡淡的声音。
　　“我可以回家了吗？”
　　“哦，等下班后可以。现在你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为你的伊谢尔伦服务。”
　　此后我的工作和生活和在卡介伦少将领导下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我转正了。

　　杨上将就像回廊里的一阵风，吹过了伊谢尔伦。有时我甚至怀疑，同盟军是否占领过伊谢尔伦。可是我又怎么没有上大学而成为了市政厅的工作人员了呢？还有尤里安，不知道他在费沙那个物欲横流的地方过得怎样呢？
　　大约半年后，帝国发生了很大的事件，原帝国宰相、帝国元帅莱因哈特阁下成为了莱因哈特陛下。市政广场上的旗帜的颜色和图案又改变了，而在伊谢尔伦人看来，就像前两次改变一样来的和平和安稳。
　　而在已经和伊谢尔伦没有任何关系的同盟，形势似乎更为复杂。由于帝国治下不许，或许是不屑报道叛军的新闻，所以我无从得知杨上将的消息。虽然罗严塔尔元帅没有追究我的问题，但我不知为何，心里却对杨上将有着一种念念不忘的情结……

　　不过，又过了半年左右，我却似乎见到了杨上将的影子。
　　“为了健康和美容，饭后要喝一杯红茶”虽然是一句很正确的话，但是突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也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比健康小贴士要糟糕得多的是，伊谢尔伦的电脑网络全面瘫痪了……
　　作为办公室里稀有物种的红茶粉丝，我遭到了同事们无恶意的揶揄。但是看着那行飘来飘去的话，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那个下午，面前一杯热气腾腾的大吉岭，还有那回响在耳边的“伊谢尔伦也是咖啡的天下么？”……“杨上将！”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谁？”
　　“那位魔术师杨阿，一年前放弃伊谢尔伦的。”
　　“难道又是他的魔术？”
　　同事们议论纷纷，我却没有心思加入讨论，顾自走出了办公室。反正工作系统已经全面瘫痪，出去透透气也好。
　　我刚走到市政广场上，警报声就震撼了要塞内的空气。大约是数次转手的伊谢尔伦要塞已经不再是神话，人们惊慌地奔出建筑物，寻找避难的场所。我却站在市政广场的中心没有动，这次一定是杨上将回来了，如果不是的话，我就算在这里被流弹击中又如何？
　　但是没有流弹，没有任何要塞受到秃鹰之城那次破坏的迹象，警报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人们还没有从避难处出来，空荡荡的广场对面先走来了两个人。我眼前一亮：一位是老上司卡介伦少将，另一位则是尤里安。
　　我飞奔过去：“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的声音已经哽咽。
　　尤里安眯起眼睛：“咦，你不是不在乎谁统治伊谢尔伦么？难道这次帝国实施了暴政？对了，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我摇了摇头：“你知道帝国的罗严塔尔元帅吧，他没有追究我的任何问题，帝国的统治也和原来一样。可是我不知为什么还是思念杨上将，思念你们的时代……”
　　尤里安撇了撇嘴：“亏我一直关心你的状况，知道你还在这里工作就第一时间来看你，原来你只在乎杨提督啊。”
　　卡介伦少将打着哈哈：“这是民主制度的魅力阿！咱们同盟可不能搞个人崇拜哦！不过既然这样，我们去中央指挥室去看看提督在做什么吧。对了，你的杨上将已经是杨元帅了，他的军衔可是一日三变阿，所以我们为了省事都叫他提督……”

　　对于“魔术师杨”的归来，经历多次波折的伊谢尔伦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当年杨提督第一次打破伊谢尔伦的神话之前，伊谢尔伦号称可以容纳500万人口，实际总人口也在几百万；后来，大部分原帝国军人都作为交换俘虏回到了帝国，他们的家属也随之而去；当杨提督离开伊谢尔伦时，剩下的亲同盟的大部分人又随之前往了同盟……这样，五年前的伊谢尔伦人现在还像我一样守在原地的实在少之又少……现在伊谢尔伦的人口，算上这次杨提督带来的军队（据说他们已经不属于同盟军）也不过几十万而已……虽然不能说伊谢尔伦充满了衰败的景象，但是也已经不复往日的繁华。
　　我也弄不懂同盟的政治，但是既然连杨提督都脱离了同盟，那么我更加不去关心那个叫做海尼森的地方了。没过多长时间，听说同盟被帝国灭亡了。很多人唏嘘不已，我还是“只要伊谢尔伦在就好”的老调，只是心里悄悄地加了一句“还有杨提督也在就好”。
　　但是，不知道心里默念的话会不会也一语成谶……

　　大约是同盟这个可以制衡帝国的力量的消失，帝国开始放心大胆地进攻伊谢尔伦，而和杨提督合伙的那个“艾尔·法西尔政府”也逃往伊谢尔伦，占用了市政厅的许多房间，害得我们办公室不得不额外塞入一倍的同事。当然杨提督他们更加关心的是回廊内战事的愈发激烈……事实上，这次伊谢尔伦虽然受到的物理攻击要比秃鹰之城那次要小得多，但由于敌人的空前强大和第一次真正没有后援孤军作战，这次战争对伊谢尔伦社会的影响是最大的。有人把战争比作“喧嚣嘈杂的春季祭典”，那么现在的伊谢尔伦要塞就到处洋溢着祭典的气氛。
　　但我丝毫不怀疑杨提督可以再次轻松击败入侵的敌人，所以听到停战的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们又胜利了。
　　可是这次事情却不是这么简单，帝国军的停战不过是为了要求会谈。
　　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杨提督已经前往帝国军舰好几天了。
　　我疯狂地跑到军事区，驻守的卫兵拦住我不让我进入。我现在真后悔为什么自己满足于文员的职位，如果能在杨提督回来后加入军队，不就可以劝他不要去帝国军自投罗网了吗？即便劝不动杨提督，至少也可以在他身边保护他阿！虽然想到还有尤里安在杨提督身边，但我心里仍然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最后，卫兵们实在不耐烦了，推委道：“杨提督都走了，尤里安他们也走了，你还不如去伊谢尔伦宇宙港迎接他们呢。”
　　我这时已经冷静些了，想想在这里纠缠也没有意义，于是就去了宇宙港。事后回想起来，我不由得怀疑这是否是个巧合，还是那些卫兵已经知道了什么……
　　总之，我赶到宇宙港的时候，卡介伦少将也在那里，另外还有一老一少两名军官，看肩章都是将官。他们脸上的表情异常肃穆，让我心里本来已经压抑下去的那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出来……
　　这时，应该是有军舰进港了，第一个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尤里安。远远看到他和几位将官的表情，我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耳边隐约传来卡介伦少将的声音：“……照年岁来说，杨是要比你早上十五年死的。但是他比我还小三岁呢……”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似乎在宇宙中飞翔，虽然我记得我应该没有见过宇宙的。可面前这像撒满了钻石的黑天鹅绒幕布，真的就是宇宙吗？其实我也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想象过宇宙的星空。可是无论如何，我那贫乏的想象力也不可能在脑海中构造出这样壮美的景色。
　　远处是谁？哦，是杨提督！我惊喜地扑上前：“提督，我还以为你被帝国军害死了……”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杨提督还是我记忆中的声音：“我已经死了，但暗害我的不是帝国，是地球教。”
　　“什……么？”我没听清后面的那个词。
　　杨提督搔了搔头：“哦，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伊谢尔伦，自然不知道地球教，以后有机会问问尤里安他们吧。”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提督……你刚才说……你已经死了？”
　　杨提督笑道：“是阿，哪有不死的人呢？就连鲁道夫大帝和亚雷·海尼森也逃不过死神的召唤阿。”
　　我突然感觉到了迷惘：“那……这又是哪里？不是宇宙吗？”
　　杨提督点点头：“是的，人类的灵魂是属于宇宙的。对了，我要走了，你以后有机会还是走出伊谢尔伦看看宇宙吧。但现在还不是你跟我来的时候，赶紧回去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说着，杨提督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面前是妈妈憔悴的脸，她现在正现在打瞌睡。我想喊她，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这时妈妈醒了，见到我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是在说出话之前，她开始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也进来了，还有几名医生。喝了两口水之后，我的感觉好多了：“我……这是在哪里？”
　　一名医生回答道：“杨提督的灵柩抵达的当天，你昏倒在宇宙港，是卡介伦少将把你送过来的。”
　　我想起了刚才的梦：“那……现在是几月了？”
　　“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月，现在是九月了。这是最近的报纸，你可以了解一下伊谢尔伦最近的时事。”
　　我慢慢地翻阅那些旧报纸，原来帝国首都迁到了费沙，伊谢尔伦成立了共和政府，成为几乎唯一反抗帝国的力量。杨提督又不在了，看来银河的统一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然而事实又是朝着让人意外的方向发展，刚刚过了一个多月，竟然传来消息，帝国的罗严塔尔元帅在原同盟领地叛变了！我还记得那次罗严塔尔元帅和我的会面，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有邪心的人啊……结果就在新年到来之前，罗严塔尔元帅兵败身亡，让人搞不清事情的真相。
　　新年后，我结束休养重新上班。但这时市政厅已经被并入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卡介伦少将帮我在共和政府内谋到了一个职位。我回想起上次后悔没有加入军队保护杨提督，现在虽然杨提督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向卡介伦少将提出加入军队。
　　卡介伦少将看了看我：“就你这听到杨的死讯立即昏倒的身板……何况又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你觉得你能受得了军队的训练么？”
　　“如果我的体能不达标，那我就锻炼身体直到合格为止。”现在，加入杨提督留下来的军队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心结。
　　卡介伦少将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介绍你到军人俱乐部参加体能恢复训练，再过三个月你就可以成为一名军人了。”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我终于穿上了军装。只是和卡介伦少将以及尤里安他们相比，我这个列兵的军衔也实在无法像以前那样随意说话了——当然这只限于正式场合。父亲为我终于也成为了一名军人而感到欣慰，虽然这支军队并不是他曾经所效忠的。妈妈倒无所谓，直到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与帝国达成协议，准备撤往海尼森。
　　如果只是一名政府文职人员，自然可以自行选择随行还是辞职。当然军人也可以退役，但刚刚摘下“新兵蛋子”帽子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就这样脱下军装的。别说一直在哭泣的妈妈，就连父亲也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因为和帝国军或者过去的同盟军不同，这支军队实在太小了，海尼森又是如此遥远。事实上这也许就是永别了。
　　但是，不仅是对杨提督遗志的追随，还有我已经激发的对宇宙的向往，都使得我已经不可能停下脚步。宇宙历800年8月1日，我最后一次来到植物园那张原本是我的地盘、后来被杨提督“侵占”的长椅上，最后一次仰望伊谢尔伦的人工穹顶，耳边又响起那首很久以前的旋律……

　　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