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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魂楚刀-3 ...

  •   夜戌时,长梁街繁华愈盛,街道一角的台上正有戏班对火吹风,吹出一道长焰,长袍衣袖一闪一遮,便换了张花脸,铃钹铜鼓一敲,四方响起叫好声。

      汪达鸣和几个捕快不在这热闹里,他们站在寥寥的春风馆对街,分食小吃。汪达鸣瞥见远处茶馆两个同样张望的人,心道老天爷保佑,可别出大事,就算要死人,也别死了什么了不起的人。
      这会儿,春风馆的门打开了,出来几个男子,领头的那位背对着这边,一身黑衣穿得潇洒齐楚,细腰窄臀,平肩长腿,随着主人一动,马尾便一扫,汪达鸣一惊,看那人的背朝他这边侧了侧,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
      但那几人未多做停留,轻松跃起,踩着石狮一踏,跳上屋檐,几下不见了人,那领头的动作更是漂亮,不过一点墙面,一下便跃上墙头,身轻如燕,动若脱兔。
      汪达鸣再看,茶馆两个人已经分出去一个,应该是去向张乘东报告了。

      戌时下旬,小梅站在九层九门口,看着虚掩的门,始终不敢推,只听得里面惨叫连连,什么欢声笑语,什么春情画意,早就散得无影无踪。

      饮酒作乐,乐的显然不是他们这些小倌,他看着门缝渗出的酒,晓得里面必是怎样一派山海狂欢,他低头抬手,看手腕上这串刚得的翠玉玛瑙链,正恍惚,一只手从门缝中伸出来,扒在门槛上,小梅吓了一跳,慌忙蹲下来,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倌正爬过来,额头渗出的血流到眼睛里,对着他张口却说不出话,嘴里塞满金银,呜呜咽咽,只是哭。
      小梅赶紧伸手去拉他,刚攥住他的手腕,就突觉里侧一阵大力袭来,那小倌扑腾着张开手里,一下子拉开了门,小梅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捏着这小倌的脚腕,轻轻松松把他拖了回去。
      里面的人也不是在做什么抓小鸡的游戏,他的同列不着寸缕,趴着的、跪着的、摔着的、晕着的、躺着的,在桌边、在床上、在台顶、在池里,有的几个围着一个男人,有的被几个男人围着,小梅一时间不知眼睛该往哪里去看,深深浅浅的白色酮体上有青紫蓝红的伤,这个角落的人在猛扇巴掌,那个角落的小倌在求饶,额头磕在地面,咚咚地响,地上堆着珍珠玉链,随着清的浊的酒滚下来,小梅才看向坐在正中间桌边的谢迈凛。

      也和楼下时皮笑肉不笑的翩翩风度不一样,此时的谢迈凛无精打采地撑着脑袋,一股子颓废阴沉,周围只有自己的近侍,看起来对室内的暴行毫不在意,仿佛浑然不在此地,一个近侍给他倒酒,另一个脚下则踩着一个赤身的小倌,往小倌肚皮上穿链子。
      小梅盯着谢迈凛许久,动也动不了,谢迈凛抬起眼,看向他,小梅顿时不由得打了个颤。像淬过火的凉铁,好像这才是杀过一百二十万人该有的眼神。
      谢迈凛开口,声音也不似楼下轻佻,道:“进来。”
      小梅站着不敢动,近侍便起身过去,揪着他的后领,一拉一推,把他甩在地上,小梅瑟瑟发抖。

      远处一声惨叫,小梅颤巍巍地转头去看,两个男人正割掉小倌的脚指头喂池底的鱼,小梅猛地看谢迈凛,可这群人没有一个朝那边望。
      东南角落两三个人围着一个瑟缩的小倌,其中一个喝了两口酒,剩下的便浇在他身上,另一个男人则在墙面划着火,随手扔向他,小倌便猛地燃烧起来,那角落呼啦啦亮起火光,明艳艳,亮堂堂,几人伸出手烤火。
      小梅吓得涕泪交加,对着谢迈凛一个劲地磕头,“大人、大人、大人你放过他,放过他吧,他才十六岁啊。”
      谢迈凛置若罔闻,面不改色,端着酒杯慢慢饮。小梅跪着朝前去,来到谢迈凛腿边,抓住他的裤脚,而另一边几个小倌正拖着舀水的盆要上前去救火,还没跑到就被几个人男人拦腰抱住,“小公子们哪去啊?”“火边多危险。”“怎么还扑腾呢。”
      小梅抓着谢迈凛的裤脚,有人一个酒杯砸过来,砸中小梅的脑袋,额头上顿时流下血,谢迈凛这才把看酒的目光转到小梅身上,像是刚刚注意到他。又一个酒杯砸过来,却也没有砸到他,扔来的酒杯被谢迈凛接住,握在手里。

      门前走进一个人,站定在小梅和谢迈凛身边,开口道:“站起来,去把火灭了。”
      此人声音不同于春风馆男子婉转柔雅的音调,反而平淡清冽,像是玉石敲金,叮叮咚咚,冬日冷泉撞石。
      隋良野又一遍:“叫你去把火灭了。”
      小梅应声,急忙站起身,端过水盆朝那着火的小倌扑去,周围那些拦着其他小倌的黑衣侍从则一齐看向谢迈凛,谢迈凛无动于衷,侍从们便也放开手,由着他们去救人。

      隋良野在桌边坐下,正对着谢迈凛,桌上的两个侍从看看谢迈凛的脸色,便起身离开。
      两人隔着桌子对坐,谢迈凛把酒杯放在桌面,拿起旁边的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擦好后又叠起来,放在桌边。两人都不说话,盯着桌中央的同一个酒杯。隐隐有烤焦的味道飘过来,室内一片沉寂,无人开腔,几个小倌抱来凉水,一桶接着一桶地往刚才那位身上浇,除了他们,其余闹的喊的都一并停下来,看向桌边的两个人。

      隋良野先开口道:“今夜好天气,方才出门,途经长林所,谢公子来阳都这几日,应该都歇脚在长林所。”
      谢迈凛不搭腔。
      “长林所守卫森严,非高官显要住不得,长廊两里,今日点的灯更是招蜂引蝶,湖边也在放烟花。”

      谢迈凛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转头看那适才被烧的小倌,“你们这样浇太慢了,”他朝旁边站着的侍从说,“去帮忙。”侍从们行动起来,其他小倌便腾出手去拿些伤药。
      接着谢迈凛才对隋良野道:“守卫森严,那你怎么进去的。”
      没等到回答,谢迈凛指指自己的一个侍从说道:“这位兄弟跟我赌,说你不过是个账房,主不得这里的事,看现在,他是要输了。”谢迈凛朝隋良野靠靠,盯着他的眼,“不过还有个赌约,他估计要赢了。”
      “什么赌?”
      “他说你武功了得,轻功更是厉害。这个赌约,他是不是赢了?”

      隋良野没接茬,反而道:“谢公子在长林所的住处更是奢华,能来我们这地方也是降了规格。因为房间没人,我便随意走了走,看到些重要东西,心想谢公子今夜不归所,这东西放在长林所不安全,便一并取了来,想当面交给谢公子。”
      谢迈凛嗤笑一声。
      “谢公子方便,找个僻静的地方,我这就拿给您。”
      “多重要的东西?”
      不动如山的隋良野这时盯着谢迈凛,“谢公子洒脱不羁,称得上重要的东西,怕是只有这一样,应该明白。”
      “你知道你跟谁说话吗?”
      “今夜生死攸关,免了各方礼节,谢公子一定能体谅。”
      “你叫什么?”
      “在下隋良野。无字无号。”

      谢迈凛坐直身体,往酒杯里倒酒,沉静中只能听见酒壶落桌的声音,这杯酒谢迈凛喝了一半,放下酒杯,对众人道:“都出去吧。”

      近侍凑到他耳边,“但……”
      “去吧。”
      近侍应声,又说等在门口,看了两眼隋良野,才走了出去。其余众人先抬出了受伤的小倌,而后通通离开,薛柳走在最后,看了一眼两人,关上了门。

      室内重又安静下来,谢迈凛慢慢喝剩下的半杯酒,掀起眼睛看隋良野。对面的人沉稳平静。
      “你看了吗?”
      隋良野道:“拆了一封,还有七封。”
      谢迈凛冷笑一声:“看得如何。”
      “豪室华装乱人眼,我也是第一次去,误打误撞见了宝箱,碰巧开了锁。有信,但我不好认,如不是谢公子你的,多半要闹乌龙,情势所逼,不得不先拆一封。信似是写给谢公子的,字迹娟秀清隽,言辞温婉雅致,字里行间有对英雄的仰慕之情,思乡怀旧的寂寥之意,谈及北境驻军,舅甥多有所照应……”
      谢迈凛打断他,“带了吗?”
      隋良野从怀中掏出一封拆开的信,放在桌上,推给谢迈凛。

      谢迈凛扫了一眼,扣回桌面。
      “英妃娘娘是我表姐,你不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太失礼了吗?”
      隋良野面无表情道:“多有得罪,实非我意。我烟花柳巷之人,读信读意,阅字阅情,小人也。天下英雄,高堂明知,必不会像我这般闲言碎语。至于谈及家族商量,调运军粮一批,更是小事而已,我不懂这些,但谢公子和徐大人,都是带兵多年的大将军,居庙堂之高心系远疆,高风亮节,蝇营狗苟小人传言,什么‘家族勾连’,什么‘左右朝纲’,什么‘大将架新皇’,真是无稽之谈,一派胡言。”
      谢迈凛笑起来,又问道:“其他的呢?”
      “不在我这里。”

      谢迈凛慢悠悠地倒酒,“‘不在你这里’,就是在别人那里;在别人那里,就是不止你一个人会武功。长林所那种地方,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那你藏起来的,肯定不只你自己,还有一批做这勾当的人吧。你们怎么着?初一十五卖身,初八二十做贼?你们这些混得风声水起的生意人,多多少少跟大人们关系不错,那你这个独门功夫队,在天子脚下,阳都城内,想去哪就去哪,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么逍遥快活,苏大人知道吗?张大人知道吗?”
      隋良野没有应腔。

      “那就是不知道了。”
      谢迈凛喝了口酒,“隋老板你要小心啊,今夜我走正街来,到现在还没有哪位大人来触我霉头。隋老板好功夫,好胆量,但单枪匹马怕是凶险得很啊。”谢迈凛把手放在桌面,语气轻松,“隋老板,假如你是我。现在,一个下九流的贱种,他妈的闯进我房间,他妈的偷我东西,还他妈的坐在我对面,敢他妈的威胁我。隋老板,假如你是我,你是谢迈凛,你应该怎么做?”
      隋良野不说话,面无表情。
      谢迈凛盯着他。

      “假如我是谢迈凛,就砸了春风馆,杀了皮肉匠,一把火烧透,一个活口不留。反正我是谢迈凛,管杀不管埋,最坏又能怎么样。事做了就做了,家里人通天达地,当然能救便救,但万分之一真救不了,也无妨,本来死我也不怕。”
      谢迈凛猛地一拍桌面,伸手指向隋良野,“说得好,那就这么定了!”
      隋良野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杯,又拿过谢迈凛的酒,给自己倒。

      “那我给你们半柱香,你去叫上你的兄弟姐妹,收拾细软,能跑就跑,半柱香之后,全都生死有命喽。”
      隋良野道:“谢公子真是宅心仁厚。”
      谢迈凛拱拱手,“我这辈子就喜欢积德。”

      “其实你我都知道,假如不是这么个当口,这八封信是真是假还有得争,我不过是个什么人,你又是什么身份,倘若先皇仍在,我拿出这八封信再多说一句你的不是,不出半晌人头就会挂在昌天门。”
      谢迈凛眯眯眼睛,“你说话真是没规没矩。”
      “不过新皇守孝三年,期间深宫简政,整肃朝风,前年方开宫门上朝。如今宣谢公子进京,谢公子也得以从深居简出中出来,换地方走走。”
      “太客气,就直说被褫夺军权军衔官位俸禄,软禁四年就可以了。我们都这么熟了。”

      “谢公子这次也是第一回面见圣上,见面礼当然越厚越好,‘无心朝事国是军政’是个好开始;犯点淫邪无心之过,手重,杀几个下九流的小角色,也使得‘谢功派’不好再继续向圣上为您请封、请赐、请军权、请官复原职;虽四年年前曾前线抗先皇诏命,执意杀人无数,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四年之期已过,国境得百年难遇之安宁,谢公子又幽禁数载,也算给‘谢罪派’一个交代。谢公子真可谓是大英雄,天下头号之烫手山芋,不放置四年,都难用手碰。今次拜皇,顶好判得无功无罪,不勋不爵,好在山清水秀之地,过清净平凡的富贵生活。但这里有八封信,我不知该拿它们怎么办。谢公子,假如你是我,你是在阳都乃至天下最大男风馆的老板,无数奇人异事往来窜留,千百风声碎语交错叠乱,多少豪杰显要藏秘于此,我死倒也罢了,我要是不死,引得阳都城内惴惴不安,谢公子此次之行,山高水深,怕是难一帆风顺啊。”

      谢迈凛叹口气:“人说阳都城的狗都……罢了,半柱香也差不多了,你也一并留下吧。”
      “我倒是觉得,事情不必如此极端,塞外地广人稀,谢公子大开大合惯了,阳都城拥挤,人总得学会慢走细挪。”
      “我对你的条件没兴趣。”
      隋良野没有被谢迈凛唬到,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段碎布,放在桌面。
      “谢公子今日要去见的人,小弟上月二十七,见过了。”

      谢迈凛的眼睛向下看了看,桌上是衣袖的一角,雕饰纹路绣龙藏金,他自小就往宫廷就跑得勤,见得多,确实很好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魂楚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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