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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真相 ...

  •   二月二,龙抬头,乐海打发书童往宁府递了拜帖。

      其实按理说乐海应该去年一到京城就来拜会督公的,只是文人嘛,不管有没有功名,明面都坚持瞧不起宦官才政治正确。
      乐海如今十七八的年纪,又打小儿没受过委屈,正是少年意气舍我其谁的时候。
      乐大公子极度看不上自己亲爹跟宦官攀亲的事儿,知道大妹妹跟督公过得好也是心生不满,嫌她没有气节。
      在他心里,虽然谢昆玉理亏在先,但妹妹竟然不为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守着,转眼就欢欢喜喜过日子,实在太没有规矩情分了。

      所以即使上京之前被自己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拜会督公,乐海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不仅如此,他还把自个儿爹准备的见面礼给当了花销,国子监里多为世家子弟,自己也不能手面太窄不是。

      这回过年乐老爷从跟着乐海的随从那里知道真相,险些气个倒仰,小年那天好一通鸡飞狗跳。
      他派自己师爷跟着糟心儿子上京,原话是“孽障!你何时见着督公的面便何时支领银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向亲爹低头不寒碜,于是乐海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得硬着头皮从命。

      宁原道晚间回来听张留念叨一句,拜帖看都没看就抛之脑后,一个糊涂蛋有什么可见的?再说乐老爷如今大难临头,蹦不了几天了。
      “怎么就大难临头了呢?”乐游疑道。
      “岳母那件事,是乐老爷做的手脚。”
      乐游一时没拿住绣花绷子,鸳鸯从腿上滑下去,宁原道赶紧把针线捡起来放在一边。
      他从下午知道这件事开始就发愁怎么跟夫人说,怎么说都不合适,索性不绕弯子了。

      “啊,是他啊,哦,是他。”
      乐游满脸茫然,她端起茶盏抿一口,到嘴边才知道茶水刚刚饮尽了。
      还愣怔着,不防被宁原道揽进怀里安慰。
      “许是哪儿出了差错也不一定,我让他们再查查。”
      父亲是杀害母亲的凶手,这样的真相太过令人齿冷。宁原道甚至隐隐后悔自己非得告诉她。

      她被宁原道抱着,声音闷闷的,“不用查了,只是妾身原来没想到会是他下手,如今一时反应不过来。”
      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乐游不想哭,但身体似乎不听使唤,滚珠一般垂泪。前世看宫斗宅斗看多了,她以为会是李氏或者祝姨娘为了正妻位置动手,乐老爷只是个糊涂蛋角色。
      刘氏与乐老爷毕竟是患难夫妻,即使嫌弃糟糠之妻也不该如此痛下杀手啊。

      “您跟妾身说说吧,也好让妾身不当个糊涂虫。”
      宁原道不想说,没必要让这些阴私龌龊脏了乐游耳朵。
      “好歹也是母亲的冤情,您告诉妾身吧,不然永远是个疙瘩。”
      乐游还在落泪,但从宁原道怀里挣了出来,脊背挺直仰头看他,姿态坚定,如同一只刚刚生产的母猫,虽虚弱但有一股心气。

      “你可知道乐家几个姨娘的底细?”宁原道犹豫着,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李氏是商户女,商人借乐老爷的功名求荫庇;王姨娘是典身葬父无奈入府;祝姨娘是扬州瘦马。乐游不知道宁原道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岳母娘家虽然原来是富绅,但战乱时没能及时避难,家财被流民抢劫一空了。而李氏家中早早避开,她有个兄长还趁机做起来草药生意。”

      “乐老爷在岳母去世后火速将李氏扶正,而后就当上了八品县丞。虽说那时天下初定人才凋零,但光凭一个举人功名还是很难谋事,更别说不到两年就直升为七品父母官,这中间应该是李氏娘家给花钱出力不少。而且,”
      宁原道说到这儿有些心虚似的,“你去年陪过来两万官银,达川县不过弹丸之地且与其他郡县赋税差不多,他当上县令刚刚半年哪里搜刮得出这么多资财。”

      屋子里寂静,乐游低垂眼皮,只能听见她牙齿打战的声音。
      “所以,是那畜生为了获得李家的支持而杀害母亲,李氏成为正妻是他们攻守同盟的条件,我母亲含辛茹苦二十年,养出了一头中山狼。”
      乐游声音颤抖,她缓缓抬头,眼球漫上蛛网一般的红血丝。
      “那外祖家为什么不去要个说法?人说没就没了啊!”

      宁原道强硬地掰开乐游紧握的双拳,细嫩手心已经被圆润的指甲掐出血迹。
      他拿出青瓷细颈的小瓶子为乐游上药,不忍心告诉她刘家大闹一场后拿钱走了,只能安慰,“当时战乱初定,想探查也是有心无力,还好如今真相大白。”

      乐游终于趴在宁原道怀里嚎啕大哭,她和刘氏没有母女情分,哭的是刘氏这样一个苦命人。
      刘氏一生勤勉顺从,从父从夫,愧疚自己生不了儿子,于是看丈夫纳了一房又一房姬妾。
      她连教养女儿都是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贤良淑德贞静柔顺。

      毒药穿肠时,她还以为是同床共枕的丈夫寻来良方,痛不欲生时,她只感叹自己命薄不能白头到老。
      怎会知道枕边人是无情兽,苦口药是催命钩,连唯一的女儿都被人活活逼死。
      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这个德言容功的时代,错的是她在这个时代投生成了女儿身。
      无论真相如何,那样一个温顺女子都已经消失无踪,再也回不来了,只能在黄泉下沉默等着谁为她伸冤昭雪。

      那自己呢?
      如果命差一点,也被嫁给中山狼呢?是不是也静悄悄死了没人知道?
      她想到这儿不禁生理性地发抖,不敢再往深处思量。
      乐游哭了不知多久,回过神来时看见宁原道担忧的目光,她努力深呼吸调整情绪,很快平复了抽噎,“督公,这件事只有那畜生一人所为还是与李家共同做下的?”
      “还没查清楚,当年的人已经七零八落,要再等些日子消息。”
      其实查到这一步已经破费功夫,几年前的隐秘旧事,还是番子找到乐老爷几年前的书童才探听出的真相。
      那书童当时只有十岁出头,一日不小心在柜子后头打盹儿听见了乐老爷与郎中说话,又惊又怕,后来寻个机会换去别家做事。

      “好,妾身不急,这些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乐游抖着手把头发整理好,赤金镶红宝手镯与金簪碰出玲珑声响。
      “想好如何处置了吗?”宁原道问的含糊,但乐游知道他的未竟之义。

      她咬牙嘲讽地说,“至圣先师都说了,‘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今上以仁孝治国,妾身不能将生身父亲状告大理寺。但乐老爷送来那么多金玉玩器,也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李家作为一方富庶,怎能不振臂一呼求诛败类呢?到时候督公必然要不顾家中娇妻啼哭,自请大义灭亲,为圣人尽忠。”
      “如何让李家反水?”
      瑞风眼虽然还红肿着,但闪出一线精光,“商人求财,如果能攀上督公这棵大树,自然就踹了乐老爷。”
      “那李家就这样放过了?”
      “如果李家和这事没有半点关系,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沾染些因果,只能是他们为富不仁家财充公。”
      她不相信这件事李家没有插手,说到最后已经恨不能杀了他们。

      宁原道颇为玩味地打量乐游,三言两语的计划虽然粗糙,但是稍加润色就是极好的法子。
      上次说千秋宴皇子纠纷她就是一点即透,如今更是令宁原道惊艳,在得知真相不到半个时辰里筹谋出借力打力的棋局,最后还能为自家搏一个好名声。

      许是宁原道的视线太过直白,乐游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借抿头发遮掩,“您别嫌弃妾身弯弯绕绕,只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哪个女子都不想在自己丈夫眼里留下一个工于心计的印象,乐游自认俗人,不能幸免。

      看她难得踟蹰的样子,宁原道笑出声。
      “怎会嫌弃?我夫人如此聪慧机敏,宝贝还来不及。我常去诏狱逼供,东厂拿人时也不择手段,比你这点儿弯弯绕绕狠得多,难道你还嫌我不成?”

      眼前人轻轻摇头,宁原道笑意越深。
      草包美人有什么意思,乐游这样女子才是宜室宜家能支应门户的解语花,只是太心软了些。
      就着落地美人灯光亮,乐游再次给便宜爹提笔写信,乐家覆灭之前,她得把母亲给她留的嫁妆要回来。

      没等乐游把信送出去,乐家又来信了。
      正好宁原道在家,他也好意思站在乐游身后一起看。
      内容很一言难尽,大概是你哥哥去拜会督公没见到人,你说几句好话,让督公见见他。
      还有谢昆玉二妹夫要去国子监念书,你二妹妹一同过来,你当姐姐的要给妹妹撑腰,让督公也照应他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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