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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使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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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年秋,漠国来了一位东镜特使。
那一天仿佛是整个国都最盛大的日子,各大街小巷都是万人空巷,聚集在桐城中央去接待着这位从东镜来的贵客。
慕容坤自然也不例外,他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冕旒,威坐于朝堂之上,静待着这位使者的到来。
按漠国规矩,接待使臣一般都由皇帝指定的将军到关外迎接,为使者保驾护航,保证使者的人身安全。
许忠国就接任了此次接待使臣的任务……
天狼国向来与漠国交好,与西宇宣国一样,曾与漠国是患难之交。这次两国之间的交流不仅涉及了政治文化领域,更是分布到了军事领域。
陈韵就是此次天狼国派遣过来的特使。
关于陈韵,其实漠国朝廷上下也曾听闻,只知他是天狼国的常征将军,年纪轻轻就战功无数,在多个战役中抛头颅洒热血,比起邺国将军余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他们知道的也仅仅只是片面的。
漠宫的金銮殿立于高高的石阶之上,那石阶此刻用流云锦制成的大红毯布铺着,避免打滑,毯布的外层还镶着颗粒般大的土金,踩过去还伴随着金子碰撞的声响。
特制的红色地毯点缀着这座桂殿兰宫,看起来气派无比,好不奢侈。
此时的金銮殿内聚集着各大文臣,武臣,还有各个有着职位的皇子。太子和慕容淮业也在其内。
“天狼国陈韵拜见陛下,躬问陛下圣安!”
“特使快快请起。”
慕容坤对陈韵的到来似乎很高兴:“特使可对我漠国的常胜将军满意?这一路走过来,可还算安宁?”
陈韵躬身再行一礼:“回陛下,臣这一路甚是安全,许将军一路也照料的很好。”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特使从东镜赶来,舟车劳顿,还请到兰雪园歇息一下罢,那可是朕亲自为特使挑选的住所啊!”
陈韵笑道:“如此,便谢过陛下了。只是,漠国与天狼国一向交好,陛下不必那样客气,直接叫臣的名字就行。”
慕容坤咧了咧嘴:“好!”
陈韵刚来漠国,行一拜礼就直接行到了正午的光景。此时慕容坤陪着他去岚清园,身后跟着众多皇子大臣。看样子,这顿午膳是都要去兰雪园用了。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慕容解忧。
“哥哥!”
这一声称呼,还未来得及让众人多想,就见慕容解忧欣喜若狂地奔了过来。他一撩衣袍,行礼道:“解忧见过父君,见过使臣大人。”
慕容坤心情不错,见是他就笑道:“解忧啊,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道去兰雪做做客罢!”
“是!谢父君。”说着就笑嘻嘻的走到了陈韵身旁。
慕容解忧刚从天狼国回来,因此众人对他二人的相识不足为奇,反倒觉得是一桩好事。只有慕容淮业看不惯慕容解忧对旁人这个样子,在旁嘟哝一句:“见谁都叫哥哥,你哥哥真多。”
慕容解忧回头瞪了他一眼。
“数月不见,殿下怎的消瘦了不少?”
“……啊?消瘦了?没,没有吧?”慕容解忧挠了挠头,似乎不太好意思。
陈韵生得高挺,慕容解忧大概到他肩头,因此讲起话来也得慕容解忧抬头看他。
待众人到了兰雪园后,午膳就已经备好了。东镜人喜辣,因此,膳桌上齐整地放置着大瓶红藤烈酒。
几乎所有漠国千岁与大臣都在岚清园等着他,等着为他一人接风洗尘。
许珂大老远的就看见他们进来,先是上前对他们行了个礼,后来就一人默默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他虽为晋云军统帅,但毕竟年少,上过的战场又少。因此,觉得自己留在那处也没什么用处。
这么盛大的宴席却不见慕容淮谨,这次,应该是真的怕他丢了皇家的体面吧。
他拿起一小杯红藤烈酒,饮了下去,酒入喉胃……
真辣!又辣又疼!
怎会有人喜爱饮这种酒?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晚被迫饮酒的慕容淮谨,那样服从,那样坚定。
慕容解忧一直坐于陈韵旁,对他说话就一直没有停过,陈韵的话很少,只是配合他笑着。
一个漠国千岁,一个异国将军。许珂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继续饮着红藤烈酒。
明明那么辣,明明那么讨厌,却一直没有停过。
“镇南将军既不喜爱这味道,就少饮一些罢。”
不知何时,陈韵走到了他身旁,将他手中的酒罐子拿了下来。
“少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
许珂虽微醉,但头脑还算清醒,见是陈韵,忙行作一礼,道:“谢陈将军关心了,无事。”
说着又饮了一口红藤烈酒。
“将军明明就在借酒消愁,难道自己不知道?”
“……”
许珂确实有心事,在来兰雪园之前,他又收到了寄给许忠国的敌信,信中让他护送途中制作假象刺杀天狼国特使,就是眼前的陈韵。只不过他向往日一般将信纸烧了,许忠国没收到,而陈韵也就安然无恙。
对于许忠国,许珂已然要崩溃了,他不知这件事真相如何,不知还能隐瞒多久。
没有人证,他也不知从何查起。
“你觉得许将军如何?”
“……什么?”
“是许将军到关外接你的,他,对你怎么样?”
陈韵一笑:“许将军能对我怎样?马给我骑最好的,粮食给我最好吃的,酒给我最辣的。这一路走过来,无微不至,关怀备至。”
陈韵拍了拍许珂肩膀:“怎么了?自己的爹爹对旁人这样,不高兴了?”
许珂笑着摇了摇头。他用食指敲了敲酒壶壶口,苦笑道:“这酒那么辣,怎么你们会喜欢?”
陈韵叹了一口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东西,你天生讨厌,而有人,偏偏天生就喜欢。”
许珂又是苦笑了一下。
“哥哥!”
一看是慕容解忧,陈韵朝他招了招手。
慕容解忧走进时才看见许珂,便笑道:“原来少将军也在,好些天不见你了,怎么最近没去看看八哥?”
“……哦。”许珂顿了顿:“军队的事近来很多,一直没时间去……”
其实不是没时间,自那日在宜风苑留宿一晚后,许珂就直直感觉他和慕容淮谨的关系尴尬了起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许珂就是觉得尴尬,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甚至令他羞耻。
他不去找他,不去看他,觉得时间久了这份尴尬就会被时间冲淡。可如今,尴尬终于淡了一些,原以为会在今日的宴席中看到慕容淮谨,却没想到他竟没来。
他不禁有些担忧,开口问了慕容解忧:“八殿下他近来身体可还好?今日怎么不见他?”
慕容解忧一愣:“将军难道一个夏季都未曾去看他?”
“我……”许珂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怎么了?病了吗?”
“……不是!”
许珂松了一口气。
“但他……春末时被慕容淮业养的毒蛇给咬伤了。”
“什么?”许珂感觉自己又吸了一口凉气:“毒蛇?那他……”
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慕容淮谨好歹也是个皇子!
皇子?许珂心里一阵苦笑,是了,慕容淮谨什么人?受个伤而已,何必弄得人尽皆知?
“他已经没事了。”慕容解忧安慰说道:“早就有个女神医过来帮她治好了”
“女神医?”许珂转头看着慕容解忧:“是叫林少恩?”
慕容解忧一阵诧异:“将军怎么知道?”
许珂露出一丝苦笑:“猜的。”
对于林少恩的到来,许珂不觉得奇怪,他知道,一定是黄文用尽一切办法劝她来的。而那日他提出让林少恩留在慕容淮谨身边照料他,也是真的。
陈韵听着他们的对话,心头一阵好奇:“你们宫中给养这些动物?那么危险。”
慕容解忧撇了撇嘴:“慕容淮业是谁啊,父君宠他,他养老虎狮子都无所谓。”
陈韵:“……”
许珂静了片刻继续问他,那语气还带有一丝期盼:“那敬王呢?陛下有没有大发雷霆?有没有惩罚他?”
慕容解忧摇摇头:“父君能说什么?别说惩罚他了,连他的宝贝蛇都未受处罚。”
许珂就又露出了一阵苦笑。
他没问是怎么咬到的,也没问是在哪咬到的,因为他觉得,是慕容淮业故意的。因为对他们而言,慕容淮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光存在于这个世上就是个错误。
待客人散去之后,许珂就拎着最令他讨厌的红藤烈酒,孤零零地走在漠宫的高墙绿瓦之间。他知道,他对慕容淮谨滋生出了一种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情感,他不知那种情感是什么,但他觉得,不管什么情感应该都来自于同情。
可是,若真单单只是同情,又为何每次看见他受伤都会为他心痛?会想和他一起分担痛苦?会想给他一片美好纯洁,毫无污染的人间?
越想头越痛,他摇了摇大脑,又再饮了一口红藤烈酒,他觉得此刻只有见到慕容淮谨,疼痛才可以缓解……
摇摇晃晃,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了宜风苑。
“殿下!”
“……将军怎么来了?”慕容淮谨见到他,似乎有些诧异。
此时早已入秋,院子里的树叶落了一地,一片金黄。
他方才正蹲在地上盯着这些落叶出神,见到了许珂就赶紧站了起来,他朝他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少年一身白衣自金黄的落叶中站起,笑得明朗好看。而许珂酒意微醺,却也瞧见了少年卷起的袖子里,腕子上刻着一只不浅不深的牙印。
借着酒意壮胆,他二话不说走了过去,握住了慕容淮谨的腕子,用带着茧子的拇指温柔摩擦着那小片区域。
摩擦着,摩擦着,不停的摩擦着……
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那时的疼痛。
许珂语气温柔,嗓音里还带有一丝哽咽。
他问他:“殿下,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