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自西来》极乐侠

46、城池崩塌

　　泥石流过后，吉木已不复存在，在这场灾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埋在汹涌的泥石之下。
　　幸存者们被重新安置在新的家园，从此再也没有吉木。

　　身体可以安置，心灵却容易停留在灾难的阴影中。在生命得到救助后，对于灾区人民的心理干预是不可忽视的工作。因为灾后，人们的心理波动较大，失去亲人和家园的人内心更是受到难以想象的创伤。
　　而苏野作为吉木地质所的工作人员，她心里背负了极大的愧疚和自责，甚至把这场灾难算在自己头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对这场灾难负主要责任，如果她早点察觉，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她不能接受的不是这场灾难，而是这场灾难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
　　她来吉木的初衷就是守护这里，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泥石流毁了一切。
　　所有人都在怪老天爷的残忍，只有苏野在谴责自己。原来，她什么都守护不了。

　　吉木已不复存在，她在此待着也毫无意义。
　　所以，三个月后，苏野回了老家南照，其他地质所的同事也都各自去了新的单位，李小刚回了老家，林森和另一个男孩去了雪城地质院。
　　离开那天，林森送她去机场。
　　在进安检口前，他略带伤感，说：“苏野，保重。”
　　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询问：“苏野，我能抱抱你吗？”林森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次分别，再见不知何时，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苏野点点头，张开双手靠近林森。
　　林森抱紧苏野，他想记住苏野的温度。
　　直到看着苏野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
　　再见，苏野。

　　李嘉仁是从白桑那里得到苏野回南照的消息。
　　救灾后，苏野就像消失了一样，他联系不到也见不到，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那天，白桑打电话过来：“嘉仁哥，苏野回老家了。”
　　“什么，她没跟我说，我根本联系不到她。”
　　“也许她不想让你知道吧，但是我觉得她情况不对，情绪有些异常。”
　　“是灾后的心理创伤。”李嘉仁恍然大悟。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阻止她离开，待在雪城，至少我可以陪在她身边，我真的很怕她出事。”白桑的声音开始哽咽，又继续说道：“离开的那天，她不让我送，倒是对我说了很多话，还给小格桑留了一笔上学的钱，甚至还去我老家看了阿爸阿妈。我怎么感觉，她好像永远都不跟我们见面了，她会不会想不开？”话至此，白桑已泪流满面，可是她联系不到苏野，苏野回去后就像消失了一般。
　　李嘉仁心急如焚，他知道，苏野出事了，在这场灾难后，她的心里早已满目疮痍。
　　他必须陪在苏野身边，也许她熬不过这道坎。
　　现在只有他能找到苏野。

　　李嘉仁火速办理休假手续，甚至连退伍申请也准备了。
　　如果苏野在一个月的休假时间内没有好转，他就退伍陪伴照顾苏野。
　　他不能失去苏野，不能！他要她活着！

　　此时的苏野在家里颓废着，谁的电话也不接，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有万念俱灰的沉默。她已经好几天没讲过一句话。
　　她跪在父母的遗像面前不停道歉，因为她怕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会责怪她，这么着急的来相见。
　　可是，她真的撑不住了。梦中，吉木镇无数人在泥浆中伸手向她求救，而她怎么也够不着那些人。
　　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阳光明媚的南照，却点亮不了她的希望。
　　她慢慢走进家门口的湖里，湖水清澈凉爽，让麻木的她感受到肌肤的刺激。
　　在水中能呼吸吗？
　　她走到齐腰深的地方，慢慢蹲下，头没入水面。她好像飞起来了，没有□□的束缚，鸟叫声风声也都安静下来。
　　好像抵达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下一秒，她在冰凉的世界里感受到了温暖。

　　李嘉仁冲进湖里，捞起苏野，紧紧抱在怀里。
　　他哭着喊：“小野，小野，别这样，我来了。”
　　怀中的苏野抬头，阳光恍惚，她在做梦吗？李嘉仁的面容就像雨夜初见那般模糊。
　　苏野有些生气，迷迷糊糊质问：“嘉仁，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活着吗？”
　　“苏野，是我，是活生生的我！”李嘉仁双手捧着苏野死人般的脸，忍着悲痛吼道。
　　苏野已迷失在这灿烂的烈日中，分不清现实幻境。

　　李嘉仁拦腰抱着苏野回家，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看着怀里熟睡的苏野，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子，面色却苍白如纸。
　　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人该有的生机，连呼吸都浅得好像快消失。
　　在他面前的，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人偶。
　　李嘉仁一手抱着苏野，另一只手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怕苏野听见自己的哭声。
　　泪，早已如倾盆大雨。
　　是他没有照顾好他的小野，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心如刀割般的痛，痛到快死去。
　　求求这世上的所有神，让他来承受这一切吧，要杀要剐随便，别再折磨他的苏野了。

　　苏野在傍晚时分苏醒，她终于知道刚刚的一切都不是梦。
　　李嘉仁真的来到她身边，抱着她说永远都不会离开。
　　“嘉仁，嘉仁，我活不下去了。”苏野哭着说。
　　“我来了，我来守着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李嘉仁亦泪流满面。
　　可是在内心城池已崩塌的世界里，苏野该怎么活。尽管李嘉仁在那座城池里孜孜不倦的修补重建。
　　但碾碎成沙的砖头已毫无用处。
　　李嘉仁不放弃，不放弃！他要凭一己之力，用沙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

　　“你不是不喜欢我了吗？李嘉仁。”苏野黑洞洞的眼神望着他问。
　　“对不起，小野，我说谎了，是我的不对。我要去执行非常危险的任务，不想让你再为我担心得寝食难安，所以我骗了你。”
　　苏野走近李嘉仁，狠狠打了李嘉仁一巴掌，问：“你觉得分手对我就没有伤害吗？”
　　李嘉仁一脸愧疚：“我怕自己万一死了，你会更难过。”
　　“那你现在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可是那时候，我以为你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
　　苏野又毫不留情打了一巴掌，咬牙切齿的说：“李嘉仁，你太低估我的爱了。”
　　李嘉仁脸上火辣辣的疼，是他错了，正如苏野所言，是他看轻了她的爱。
　　他以为谎言可以保护她，可是却弄巧成拙，伤她更深。
　　所以，这辈子，他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但苏野还是在李嘉仁的手机里看到了领导劝他别退伍的消息。
　　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李嘉仁，知道他打算为了她放弃热爱。他没告诉过苏野要退伍，但苏野记得李嘉仁以前说过，想一直在部队干下去。
　　也许他没想到，苏野会在深夜看他的手机，密码还是她的生日。
　　苏野只是想知道李嘉仁的手机里是否有自己，却无意得知他要退伍的消息。

　　夜晚的湖风从阳台徐徐而来，拂在李嘉仁脸上，他眉头微皱，也许梦里也在担心苏野吧。
　　苏野不想让李嘉仁因为她放弃理想，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决定演一场戏。

　　在李嘉仁的陪伴照顾下，苏野的情况渐渐好转，不再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她能真真实实的感受到阳光和微风，脸上也罕见出现了笑容。
　　她对李嘉仁说：“嘉仁，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的。”
　　李嘉仁怀疑：“真的吗？”
　　“真的，我感觉好多了，你的休假时间快到期了吧，你回雪城吧，我到时候去看你。”
　　苏野的眼神闪躲，无法直视李嘉仁的双眼，因为她在说谎，她在演戏。
　　而李嘉仁又何尝不知真相，他根本就不信苏野，不信她脸上牵强故意的笑容。
　　但他还是配合苏野演戏，随她的愿：“好，小野，那我回雪城，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野摇摇头，拒绝道：“我想在南照待着，哪里也不想去，你放心，我会好好生活的。”
　　李嘉仁绝不可能留下苏野一个人，怕她做傻事：“你不跟我去雪城，我也不回去。”
　　苏野看穿了李嘉仁的怀疑，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不信我已经好了，但我说的是真的，嘉仁，我不能保证自己回到以前的阳光开朗，但我不会再寻死了，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回去吧，我过段时间就去雪城找你。”
　　李嘉仁半信半疑，可他确实不得不回去办理退伍申请。是的，不管苏野是真好还是假好，他都决定要时刻陪在她身边。
　　“好，小野，你跟我发誓，你一定会活着。发了誓就要守信。”
　　苏野伸出手掌：“我发誓，一定好好活着。”
　　李嘉仁双手捧着苏野的脸庞，吻了她的额头，温柔而坚定的说：“小野，我爱你，比你想象的更要爱你。除非死亡将我们分开，否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苏野知道，李嘉仁为了她打算放弃一切，只为让她活着。
　　可这世上，偏偏有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