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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1958年3月9日,天气阴。

      “哐当,哐当,呜——呜——一!”一辆灰扑扑的火车急速行驶在黑龙江市内狭窄的轨道上,周遭树木一闪而过。

      急速之间,不难看出轨道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被岁月侵蚀得斑驳墙面上都刷有大号的红色标语——

      “生产跃&进第一关,全党全民启动员!”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坚定不移跟着领袖、党中央指示走,为建立社会主义共同奋斗!”

      顾燕缩在火车中间车厢的角落里,透过火车老式双开车厢门漏出的手指粗隙缝,神情恍惚地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

      一天前,她还是个鹤发鸡皮,病重在床的老太太,在吃完一顿难吃的流食晚餐以后,她在床上停止了呼吸,享年82岁。

      她以为自己就这么过完了一生,安安静静的沉溺在黑暗之中,等待下一个轮回。

      可谁知,一道耀眼夺目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得不睁开眼,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再次睁眼,她竟然回到了62年前,她20岁去往北大荒的那年!

      回想前生,1958年3月,她的父亲顾启正被打成右_派,与其他同样被打成右_派的一千多名知识份子,前往北大荒进行开荒劳动改造。

      她担心年老病弱的父亲受不住北大荒的严酷天气和辛苦劳作,病倒之后无人照料,于是毅然离开大学,跟着父亲去往北大荒。

      他们父女俩在那里经过了三年艰辛磨炼,后来她实在受不了那里风雪加交,劳累无比的生活,在母亲和妹妹的帮助下,回到了北京。

      之后又听从母亲的意见,找了一个不大喜欢的对象结婚生子,平淡无波的活到了老年。

      一晃60年过去了,每每午夜梦回之际,她总会回到北大荒,记起在那里的一点一滴,心中的痛和后悔一直折磨着心脏,每次梦中醒来,泪水都会打湿枕头。

      每到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当初她要是能多坚持一下,没离开北大荒多好啊。

      她可以和853农场的工友同志们艰苦奋斗,在那片黑黝黝的土地上,肆意挥洒着青春热血,不顾成分,不顾一切,跟那人走到最后。

      可当时的她,被北大荒那荒凉的土地,那沉重劳累的农活,那无法摘掉的右_派份子女儿头衔击败,最终当了一个逃兵,也害了那个人。

      如今重回62年前,她从震惊、不信、疑惑等等情绪转变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悲喜交加的心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1958年,既然老天给她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不管北大荒有多荒芜,未来的路有多艰辛,她不会再做逃兵。

      这一世,她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在北大荒扎根落脚,不负所有人。

      火车一路哐当哐当行驶着,越靠近黑龙江市区越冷的慌。

      明明已经阳春三月,在北京只穿两件薄春衫,在这里却是裹着棉袄,还冻的瑟瑟发抖。

      恍惚间,顾燕看自己的父亲那单薄瘦削的肩膀冻得抖了几下,一下回过神来,打开随身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套灰色棉大袄,搭在他的身上。

      顾启正今天年近六十,长得慈眉善目,戴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一套薄薄的春季黑色列宁装,在连续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时间里,他那花白的头发依旧三七分,梳理得整整齐齐,背也挺得笔直,看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好似谁都不能打倒他,文人特有的讲究气息,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有顾燕知道,顾启正看起来精神饱满,实则身体每况越下。

      当年日本鬼子侵略国家时,他振臂高呼,带领着同学和弟子,积极筹备物资应战,也曾参加过大型的抗日战役。

      那时候的他,为了保护一个解放军同志,被日本兵一枪击中胸腔,打得胸骨都断了。

      后来身体复原,但伤着了肺,这么些年来,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如果不好生养着,兴许活不了几年。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人举报,打成了右_派,遣去荒凉的北大荒进行劳动改造。

      以北大荒那里12个小时不停歇的超负荷劳作,顾燕都不敢想,前世他是怎么熬下去的。

      顾启正摇头:“燕子,爹不冷,你披着吧。”

      他们这一行人走的急,很多人行李都没收拾好,就被王震将军部下的大头兵们督促着上了火车,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服、钱票啥的,多余的衣物却是没有的。

      顾燕手中的衣服还是她妈金美慧手忙脚乱塞进来的,尺寸就是年轻姑娘穿得,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披着不像话。

      “爸,您就披上吧,您身子骨本就不好,要是感染风寒,到了北大荒,谁来管您死活。”顾燕坚持把棉袄披在他身上,压低声音说:“我听说那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地,就是深不见底的沼泽,附近的村落少之又少,路也没有,人病了都没地方去医,得自己想办法照顾好自己。”

      她这话原本是想告诫顾启正不要逞能的,谁知旁边一个脸盘圆圆,身穿工兵裤,眼睛有些倒三角的年轻姑娘听见,惊呼了起来:“什么?去那种地方生病了没地方医,那我们去那里干嘛,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去送死!”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留着齐耳短发,长相倒挺端庄的一个女人,赶紧捂住那姑娘的嘴,往车厢门口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就是去北大荒劳动建设改造的,不管那里的条件气候有多苛刻,我们都不能有半点怨言,你想连累你弟弟吗?”

      运送这一千人右_派份子的火车里,几乎每个车厢门口都对立站着四个持枪的解放军,以防这些人扒开车厢门逃跑。

      她们说话的时候,左边车厢门的两个解放军偏头过来看了一眼,目光都十分凶狠,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都给我老实点,别搞事!”

      圆脸姑娘吓得脸一白,脖子一缩,小声跟短发女人嘟囔:“梅姨,我后悔了,我当初就不该跟我妈赌气,把她举报的。现在我们一家人都被当成右_派去北大荒劳动,他们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怨恨我呢。”

      “谁说不是呢。”梅姨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年轻不经事儿,听风就雨,以为上头政策是闹着玩,哪成想事情会这么严重。你现在就是后悔也没用,得亏你爸妈没跟你在一节车厢,你妈还托人,力保你弟弟留在北京,只要你们熬上个三五年,兴许还有回去的机会。”

      这一批去往北大荒的,不光有右/派份子,还有受降的国民裆军务人士,受命从前线退下来开荒的战士,主动应招建设的应招青年男女,各种随行家属等等。

      圆脸姑娘和顾燕都属于随行家属,但她们又和别的随行家属不一样,她们是右–派份子的子女,从本质上来说,也算是右–派,也要去北大荒进行劳动改造。

      不同的是,她们有工资、粮票拿,属于农场职工,而很多□□份子,是没有工资、粮票的。

      圆脸姑娘想起自己亲妈上火车前,那张扬舞爪,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打了寒噤,小声嘀咕:“谁让我妈重男轻女,什么好吃好喝的紧着我弟弟,从不考虑我的感受。这次去北大荒也怨不了我,是他们忽略、轻视、践踏我在先,我不过是小小的报复一下。”

      梅姨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圆脸姑娘见她不说话了,自讨没趣的摸了摸鼻子,余光瞥见旁边两个父女还在劝说穿衣,嘴里啧了一下说:“你们不穿给我穿啊,这大冷的天儿,我连一件厚点的衣服都没带呢。”

      她说着,一把抢走顾燕手中的棉衣,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闻了闻,一脸嫌弃的丢回她怀里:“咦,这什么面料,又硬又难闻,别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吧,这么灰的颜色,有多久没洗了。”

      这年头不大太平,死人是常有的事儿,有些人家穷,买不上新衣服,就去乱葬岗、死人堆里扒死人衣服,听着是不大好,好歹能遮衣蔽体,保温暖。

      “你金贵,你怎么在这里?都是阶下囚,你高贵到哪了?我的衣服要是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仔细把你毒死!叫你没素质,乱碰人家的东西,恶心!”顾燕那个无语,怼了那圆脸姑娘一通后,又把衣服披回到她爸的身上。

      “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次!”圆脸姑娘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抡起粗壮的胳膊要跟顾燕理论。

      火车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急刹车,她一个没站稳,身体惯性往前冲,一下撞在硬邦邦的铁皮厢上,发出呯得一声巨响,额头瞬间撞了一个红亮的大包,别人看着都替她疼。

      圆脸姑娘疼得眼冒泪光,正想骂娘,车厢内外有人拿着个铁皮大喇叭,发出劣质的喇叭音呼喊:“宝清县到了啊,都下车,都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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