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息》谢十三郎

2、第二章

　　老门主年过半百大的岁数，可不是白活。即便是一时被气昏了头，事后他再将心头怒火浇灭，理智归位，思考片刻，仔细回忆方才与谢息在大堂里的几句话。顺着蛛丝马迹，不过半晌，心下便也有了定数。

　　他唤来侍卫，恐隔墙有耳，只暗暗凝神运气，暗语一道已破风传入侍卫腹内，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门主得意扬笑，心道自己也不赖，不愧是当地很有脑子的掌门。

　　若是谢息知道了定是要无语。老门主，多大年纪的人了，这点小伎俩，给这只江湖老鸟看破了是常事，看不明白才叫傻。怎也想不明这老门主会如此幼稚，端着这点小事得意忘形。

　　可惜谢息正持马鞭，戴草笠，负长剑，跨马风雪里，没闲情逸致去想老门主那点儿破事。

　　“回药——谷去咯！”

　　谢息放声，心情颇好。所拖的调子，正是自家师父曾传教的《安逸调》。虽说日头将歇，却没能歇下谢息这股劲。

　　至于谢息有没有想过，老门主能不能听明白他的话里话？这还真被他乱飞的思绪扯出过一角，不过转念一想，老门主若是连这都看不破，那还当什么掌门人，早早该被不知哪儿来的野狗咬下掌门之位了。

　　不错，放心了。

　　谢息继续眯眼看路，哼着小调，赶着马鞭。何必就端着汤婆子，坐在他身后。谢息也不介意他没叫马车，反正俩大男人挤挤一匹马，也够。

　　只是他这样晃晃悠悠，吊儿郎当的，可惜了好一匹油光水滑的千里马，被谢息骑得跟驴似的。

　　但谢息觉得很有感觉，清清嗓子道:“哇，何兄你看！寒风动松石，飞雪破长天。沟壑填碎玉，晚阳照绿松。真是———好冷呀！”

　　何必面色不变，依然擒着温雅的笑。

　　“我讲话有这么无聊？你干嘛变相面瘫给我看啊。”谢息侧侧脑袋，随口调侃。

　　“有吗？”

　　“有啊，我看你除了笑没别的表情啊。何兄，我跟你说，人说话少了，银子也会变少。做人啊，就应该趁着还能开口，还能动手，多说话，多花钱。这样才能死而无憾！”

　　“我觉得你话挺多的。怎么样，银两可还足？什么时候需要兄弟我接济了，就直说，我自当义不容辞。”

　　“……算了，你不懂。游侠就该不染铜臭一身轻，我有的是两袖清风、一剑逍遥！何况我要那点银两作甚？逗小姑娘开心？哈！那大可不必，我谢息，人往前一站——往小姑娘面前一站！就直接倒在漂亮姑娘石榴裙下爬不起来，谁来都劝不走我。”

　　“真不要？”何必弯弯眼眸，在谢息身后幽幽道。

　　谢息只觉身后轻飘飘一句话，让他仿佛傍着了大款。

　　沉吟片刻，思想一番斗争。

　　谢息：“………………何兄求包养。”

　　何必很不给面子，朗笑出声。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谢息这张脸，就我这张英俊潇洒帅气的脸，就是小姑娘再讨厌我，看着我这张脸，人也能笑出来。银两？我谢息信手拈来！只是不想要罢了！”谢息傲然摆摆手，与方才喊出“帅哥求包”的俨然是二人。

　　何必没吭声。

　　“为什么不吭声啊？行了，怪我没夸你帅呗。别闷着了，我谢息天下第一帅，分你个并列第一吧！”

　　“哇，何兄！你看我们这样跨马踏雪，你想不想作诗？想不想？你不想我想！你且听好了———二人并一马，共走山崖道。两个大帅哥，绝世大帅哥！”

　　“算了，不讲了不讲了。你这人怎么一串鞭炮炸不出个屁来。”

　　不会是丢了吧？骑马把人给骑丢了？落马了？掉哪个沟沟里头了？

　　谢息赶紧侧首一瞥，瞧见的还是何必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只是淡笑里带了几分警惕。

　　“谢兄。”

　　“嗯？”

　　“我看现在有比你作的诗，更难听的事实。”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很难听吗？”

　　“半里外追着你咬了几条街的那几只狗，要到了。”何必没有回答，只是耳尖微动，沉声提醒道。

　　谢息恍然。他当然知道何必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谢息师父欠下的江湖仇债，追到了徒弟这儿。只是那刺客咬得紧，谢息从药谷到苍山历练一路，那群刺客便追了一路。

　　倒不是说谢息武功不足，打不赢那么几个小小刺客。只是他出谷前，自家师父为给他添难增苦，美曰其名“为了让你多历练，多体验江湖”，用独家秘方，特别手法，潜心为谢息点了几处大穴，给他这一身内功封下大半。因而若不是要死的关头，谢息一般不出手——就算是鬼门关前，谢息那可怜的丁点儿内力，也半点无用。

　　不过以何必的话来说，谢息就是被几条小狗追了十几条街，还险些没跑赢狗。

　　“如今，你当真是跑不赢狗了。”何必轻笑道。

　　虽如此说，却也不见谢息打马快上半分，依然是骑驴似的晃。何必也不在意，他能察觉到的，谢息更不可能察觉不到。如此，以谢息的性子，既然没拔腿就跑，那便是无事。

　　总之，他提醒已到。谢息如何做，就与他无关了。

　　“未必。”谢息笑得高深莫测。

　　“哦？”

　　“何兄，你看咱现在跑还来得及不？”

　　“…”

　　何必嘴角的笑险些没挂住，掉到泥里。

　　已是黄昏时，玉与墨绿交织的长松遮下一片天光，笼下半林阴郁。残阳映雪，血红瀑入皑皑白雪，本就昏暗的暮暮长林更显危机四伏。挂雪密林里闪出一队人马，气势汹汹。还带着战罢的血气，个个黑衣裹身，面色冷然，背负刀枪剑標，排列紧凑有序。

　　何必眉微皱，袖中指节一紧，老门主予他的暗针已在袖中蓄势待发。

　　哪怕无法全全击落，也比坐以待毙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