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夏 ...
-
2020年8月1日
我的人生，原本一眼望得到头。
义务教育，大学学医，毕业成为医生，干一辈子，就是我的一生。
几句话的一生，按理有太多东西需要扩展。
但我草草回望过去的人生，我发现，只需要生卒二字便够。
我不关心死后人的评判，因为我压根听不见。
我不关心生前人的谈论，因为我压根就讨厌。
出生时为了牙牙学语而挣扎，而成长时，却恨不得用一生的时间去闭嘴。
岑柒趁着夜色，写下这些看似悲观的絮语，只是抬头看着眼前在繁华城市伫立的面馆时，她笑了笑，一半来自喜悦，一半来自悲伤。
岑柒是中国人，但她在韩国首尔开了一家面馆，专卖重庆小面。
店铺内部二十平，外场地十五平。
可这家店很奇怪，内部只做收银和后厨。
只有外面的场地才有坐的地方。
一棵大树，天然树荫。
在树下，一个矮木凳配上一个高塑料椅，便是一个标准用餐位。
偶尔飘雪，飘雨，岑柒这才舍得把储物柜里生灰的大伞架在外面。
“老板，这个月，我们居然没有倒贴钱。”
负责收银的韩国小女生有些兴奋地在身后的柜台清点，岑柒则是放好日记本，然后捧着一碗后厨做的面，坐到了人群里。当热辣的面进到嘴里时，她额头开始出汗，等到第二口面下肚时，后背和手心也渐渐出了黏腻的汗。
岑柒用左手手动扇风，低头继续吃。她身边坐的多是附近初高中的学生，男男女女，嬉笑打闹的声音让岑柒连连蹙眉。
“真是最讨厌夏天。”
小声用中文嘟囔后，岑柒用手上的皮筋束起半干的头发。后颈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树下微风一动，热度下降，她借着树叶，抬头看向被切割的灯光，最后笑了出来。
下班时间，锁好店铺，走一段路，岑柒像每一天一样，坐公交回家。
为了避免让座，她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车启动，热热的夏风带来汽车尾气，夹杂着这个忙碌世界的叹息。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岑柒抿嘴拿出时，发现界面上突然被推送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她低头细看了一眼，有了一种恶心想吐的不适感。
但这和刚在店里吃的四两重庆小面没关系。
回家的路途，有人的公交卡上印着BTS的脸，车站牌是BTS的全员画报，经过一家商场的大屏时，也是BTS的海报，连最后进家门口前偶遇的饮料机上，也是那七个人整整齐齐的样子。这些东西就像家里窗户跟前的帘子，逢管眨眼闭眼抬眼，稍微一个走位，总能看见。
唉，好烦。
晚上八点，岑柒拿着衣服到附近汗蒸房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楼上的宋阿姨。因为上次宋阿姨家水管破了，漏水浸到了楼下，对方觉得抱歉，还亲自登门拜访，除了给予合理的赔偿外，还送给她一个特别的东西。
一张BTS的签名专。
后来被她放到了书桌角落。
“小柒，来，吃鸡蛋。”
宋阿姨特别热情地朝岑柒手里塞了一个水煮蛋，看表情，应该还想和她多聊的。只是一起作伴的姐妹催促着阿姨，对方便欲言又止地拍拍她的肩，笑容满面地走远。
岑柒换好衣服，用毛巾包了羊角头，找了个装修古典的汗蒸间。她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把温热的水煮蛋拿了出来，两只手合力一压，蛋壳就碎了。但岑柒的技术拙劣，费了大劲才把壳子卸掉，等把鸡蛋整个塞进嘴里，她咀嚼几下，便觉着嗓子眼堵得慌。
“喝这个。”
岑柒低头摸脖子时，有人给她递了一杯喝的。她先抠了下手心，脑海里过滤一遍汗蒸房被毒杀的可能性，然后小口喝了下去。就跟最初发现番茄无毒的老大哥一样，岑柒喝到不错的米酒，缓解了哽塞感，心情大好。等抬头时，看见同样用毛巾包头，左侧耳后露出一撮闷青头发的男生正坐在她斜对面玩着手机。
“加个联系方式吧？”
韩国的社交文化很丰富，酒吧，公司聚餐，大学组局传统等等，你都能够在各种男男女女的活动里，发展春天。岑柒虽然被搭讪过几次，但在汗蒸房内，对方毫无言语铺垫就递来了手机，这还是头一遭。
男生戴着纯白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他眼周的皮肤很白，岑柒从局部就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精致状态。
“可以吗？”
那人露出笑意，眼睛弯成了柔和的月牙状。
前后的反差感，让岑柒惊得站起，后背暖烘烘的汗意，使她又急速冷静下来。
岑柒没准备答应的，但男生低头时一声轻微的叹息，让她受到蛊惑。
“可以。”
她总觉得这声“可以”像一个拥抱，男生抬起头时的怔然夹着些许无法解说的触动。
岑柒输了手机号后，男生准备给她写个备注，于是小声问。
“名字？”
“...小岑。”
经纪人发来了行程表，朴智旻朝陌生女生点点头，然后侧身走出了房间，刚准备和成员们商讨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时，他突然停下，打开了手机的联系人列表，然后找了刚才那个女孩的备注，点进去，删除，结束。
“真是脑子发热了。”朴智旻自嘲地笑了笑，往换衣间走去。
岑柒喝了米酒后，脸微热，脑袋有点儿晕，等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息时，她好像模模糊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夏天。
只是睁眼时，她觉得胳膊有些凉。
她低头看见一张紫色的小毯子，耳朵两边有坠重感，身上还有不知名的浓烈香味。
本以为会是汗蒸房，结果环境却是完全陌生的。
喧闹声，音乐声，耳语声。岑柒逐渐反应融入情景时，有人扯着她的手，让她站了起来，在岑柒发懵时，有人一把摁住她的头，往下鞠躬。
“林七多，你不要害我被经纪人骂。”
顾欢乐皱眉，把女生拉回原位，按理来说，林七多是Clouds团内三人中最乖巧的一个，怎么今天连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
岑柒坐下后，僵硬地看向身边长相明艳的人，不禁抿紧嘴唇。
看四周的画面，这应该是电视上常见的一个颁奖晚会现场。
场景并不奇怪，但奇怪得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以及，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叫她......林七多。
在拿到所谓新人奖，跟着所谓的两个队员回到休息室时，岑柒这才长呼一口气，不过打开自己手机屏幕时，她忽然发现，这个颁奖典礼的时间是三年前。
这个深刻日期，她好像还在大学准备第二天的药理学补考，为了背书，她十一点的时候大概还待在图书馆里。那个时候，她应该正敷着提神的清凉贴，右手上是黑色签字笔，左手上是背书用的小本，待在灯火通明的自习室，和一把一把脱发危机的人一起奋斗才是。
不过仅仅只是喝了一杯米酒，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是酒里有问题，那人下了药？
但她怎么会梦到这些莫名其妙离自己生活十万八千的画面？
还没等岑柒坐下来思考，有人突然敲门进来，她怕多说多错，索性窝在角落里暗暗观察。
“小七姐，周末一起去玩滑翔伞吧？”
微卷的金发，干净的眼睛，奶白肤，笑起来得时候像极了邻家弟弟。
岑柒欣赏着来人的外貌，只是发现他小声说话的人是自己时，腿忍不住抖了一下。
“下周我要进组拍戏，就没得玩了，去吧。”
岑柒察觉到成员们都在看他们，便扯着他的袖子到了门外。
“我......”岑柒原本准备找个借口拒绝，结果男生直接把手机递给她看。
“放心，我早就预约好了。”
岑柒看到手机界面的大面积文字加图片，胸口又泛起恶心，她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连忙点头，想着后期再找借口拒绝。在解决完面前这个弟弟后，岑柒松了口气，正准备开门，回休息室，忽然看见有个穿白衬衫，闷青发色的男生，靠墙盯着她。
诗经有云：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这个人，是好看的。
岑柒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是某个男团成员，但她一时想不起名字。为了避免犯错，她只能礼貌地点点头，开门回了房间。
“看什么？”郑号锡笑着揽住朴智旻的肩。
“前女友。”
岑柒回到屋子里，看到长相清纯的那名成员还在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反应，往后缩了一下。
“我要喝水。”
许是身体反应带来的影响，岑柒很自然地就做出低姿态，把化妆台下面的矿泉水取了出来，送到了那个成员手上。
等到没人再关注自己时，她落座到角落，开始用手机给原来的自己打电话。
结果是空号。
她不相信地给小面馆打电话。
结果依旧。
岑柒绞尽脑汁想起大学期间自己所用的手机号，抱着些许希望继续打国际长途。
但结果未变。
想起从前做梦都是跳崖，溺水，被杀这样，才能像鬼压墙似地从梦里出冷汗醒来，所以在跟着成员去停车场的途中，她在众人冷眼下，借口要去卫生间，最后悄悄走到了安全通道那，找到了一扇小窗。
虽然自己有生理性的恐高，但岑柒觉得这个梦实在诡异，她在现实要是被绑架杀害了，那自己的一辈子不是完蛋了吗？
岑柒借着垃圾桶的顶板，颤巍巍地爬上了窗，一只脚刚悬空在外，就被一声吼叫吓破了胆。
“喂，你干嘛啊？”
岑柒本来想说自己要死，真要死，只是被拽下窗台，小腿被台边划出一条口子，疼得她冷汗直冒时，她后背发凉地清醒过来，这好像不是梦。
“不好意思啊，我东西掉那个小平台了，就想捡一捡。”岑柒随意找了个借口，抬头看见那个穿雾霾蓝色羽绒服的女生，瞳孔微张。
“噢，不好意思，我太激动，害你腿受伤了，你在这等等我，我去问Cody姐有没有创可贴。”女生松了口气，友善地朝她笑笑，正准备转身时，却被岑柒拉住了手。
“小.....姐姐.”岑柒看着面前这个长相干净的女孩，用尽了全力说话，只是那个“蘅”字，她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岑柒贴好创可贴，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心里一阵憋屈，好不容易在这个奇怪的世界看到一个熟人，自己身上却始终有某种禁锢，让她无法开口。
明明是自己堂姐廖安茴的好友余蘅，但岑柒就是无法向她表明身份。
“能不能快点，就等你一个了。”
行程车的司机突然探出头叫住她，岑柒非但没觉得委屈，反而浅笑地就往车里去。
真好，她反正也不知道行程车是哪一个，被叫住，还能少走冤枉路，嗯，运气还是挺好的。
岑柒破罐子破摔地自我安慰，只是上车看见前排戴着耳机翻白眼的成员，身体又是一颤，在事不关己和想弄死你的双重眼色下，她有些抑郁地坐到了后面。
回团体宿舍后，岑柒飞快地走向卫生间，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岑柒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确认是整容也不会有的面貌后，她迅速接受自己这个外貌。
不管是手上的红指甲，还是耳朵上挂着的大圈样耳环，亦或者是这酒红色的大波浪头发，都没有让岑柒太吃惊。
毕竟毕业前，室友每天都神神叨叨地说着他们这群凡人不过是寄宿在皮囊之下的灵魂。
好吧，她得坦白一下。
或许是吃惊的，只是当惊吓过大时，平静是一种极端的转化。
可是想到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时间，在中国的那个岑柒，她明天上午，按理来说要参加药理学考试。一时间岑柒觉得特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考试没有划重点，整本书就是重点。
只有一次补考机会，而且补考比期末考试更难。
万一是重生，穿越，还是其他什么玩意，那个待在中国的自己的躯体没办法补考，或者很可能考得一片空白，一想到这个，她就崩溃地想打人。
“欸，我说林七多，你这几天精神恍恍惚惚就算了，霸占卫生间是什么意思？！”
手又是下意识一抖，岑柒长呼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欧巴，我们分开吧，虽然欧巴是个好人，却总是让我感到疲惫，为什么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呢，为什么欧巴看着温温柔柔，却总和我隔着一段距离。欧巴对家人很好，对队友很好，对粉丝很好，为什么到了我身上，我只能感受的是你不温不火例行公事的礼貌。太累了，所以分开吧。”
岑柒用指纹打开手机，翻看这个身体的备忘录时，发现这唯一一页内容。
她打开短信，也是只有一条，上面备注着学长。
虽然备注毫无特色，只是那条短信内容就是备忘录里的。
看来原主是有过男朋友的，按日期，应该是才分手。
“罗圈腿居然划水了。”
“询问楼上，罗圈腿是什么梗啊？”
“去看林七多的生图吧，膝部有点弯，合不拢，大家给的著名饭圈黑称。”
“Clouds一家三口，罗圈腿长得最丑，实力还行吧，但现在划水，简直是自取灭亡。”
“Clouds以前都是全开麦的，现在搞什么鬼？”
“我怎么感觉七多唱一句歌词就喘得不行呢？生病了吗？”
“刚得新人奖就开始得瑟吗？林七多滚出Clouds吧。”
朴智旻在官方上发完防弹合照后，在Naver上刷了一会儿新闻，本来准备关手机，但在看到热搜第三变成了林七多舞台划水时，他愣住了。
“不可能。”
朴智旻下意识否认。
虽然两人分手得并不愉快，但对于林七多的实力和努力，他可是从读艺高时就一直看在眼里的。
她最近是出事了吗？
“智旻，任录哥叫我们去吃饭，你换件衣服吧。”闵玧其走进排练室，看到朴智旻衣服领口的汗，小声提醒道。
“怎么突然聚餐？”朴智旻笑着隐藏内心的不安，问起缘由。
“哥说之后会筹备中文视频项目，让我们和海外部的工作人员熟悉一下。”闵玧其回答的时候，注意到朴智旻的表情有些僵硬，本来想开口问怎么了，但在那种刻意的笑意下，他明白独自消化是对方的选择，索性假装不知道。
“林七多，你是想退团吗？好好的打歌舞台，愣是被你弄成了放送事故。”
“以前看你能力不错，才让你出道的，今年好不容易拿了几个新人奖，你这一划水，就是让Clouds往坑里掉。”
岑柒闷声听着经纪人程思的教育，把有些暴露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她现在都还缓不过来自己完全成了另一个人。本来以为按着这身体记忆，每天老老实实地跟在成员后面学唱跳就能过好日常生活，但哪曾想现在自己的体质和大学时期的自己一样，稍微跑几步路就喘，更别说唱跳一首歌。
岑柒本科学医五年，每天除了上课，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坐着，哪怕大一的时候还有跑操打卡，她都想尽办法偷懒，提早走了去食堂抢饭。
毕业转行后，岑柒能动的时间更少，和家人分开住，来韩国也没人管束自己了，周末在家休息，有时候一躺就是一天。
简单来说，就是懒得动。
让一个懒得动的人突然一下子剧烈奔跑，这真是要她的命。
“我不要和他分手。”
“我不要和他分手。”
经纪人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是为她此刻的状态想了办法。岑柒换上便服，去了程思推荐的健身馆，在做了热身后，她在跑步机走了几步。身体开始微喘的时候，脑袋里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声音。她一开始以为这几天太累出现了幻觉，索性下了机子，找了一个能坐的器材，只是休息了很久，那声音像中毒了一样，一直都在。
要命啊。
“我给你命，但我不要和他分手。”
朴智旻和田柾国像往常一样去健身房，因为是对专人开放，也不会有粉丝跟拍，所以他们到了门口，就扯下口罩。
“哥，那个不是Clouds的林七多嘛，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和人交往过的事，朴智旻只在那天和郑号锡摊牌过，所以在小国开口说出林七多的名字时，他假装没听见，低头去拿地上的水，只是当小国第二次推搡自己时，他还是没忍住地看了过去。
林七多扎着马尾辫，穿着浅粉的运动服，脸微红地坐在角落里，她像个神经病一样，不断地拍着脑袋，看挥手的弧度，应该用劲很大。
“我要回去开面馆。”
“我要回去开面馆。”
脑海里的声音一直重复那句不分手，岑柒一开始还试图和她交流，后来发现人家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索性自说自话，想要打断这个声音。只是有人突然递了一瓶水到她面前时，岑柒被吓了一跳，失控地吼出声。
“我要回去开面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