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5、转校生（五）

　　左直没有回答，祁念从他的面色中端详出了一些东西，于是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看就这么定吧，你旁边不是还有一干净桌子嘛，刚我也搬来了一新桌子，正好够咱俩坐。”

　　这话她是在门口说的，班上的同学都能听见。

　　而他们听完后的表情，实在是很纠结，班主任李凡更是满脸木色。

　　“哎，看你初来乍到，提醒你一声。”王进森从座位上起来，他的寸头太短了，甚至能看见里面头皮的白色，“左直旁边那位有人，你坐不了。”

　　“什么人，他也迟到了？”祁念撇嘴，心里一阵烦躁。

　　她初来即春，对这里根本就不熟，结果这帮人上来就给她一个个放烟花，生怕离她不够近，吵不死她。

　　“没迟到，就是永远都不会来了。”王进森说，他声音要比任何时候都低，隐约中竟有一份哀伤在。

　　祁念顿了下，想这话的意思。永远不会来，是转学了，还是出意外了。左直的桌椅是脏的，但那套桌椅很干净，明明是紧贴着的两个事物，遭受的待遇却完全不同。曾经坐在那桌椅上的学生大概人缘很好，而他旁边的左直。

　　左直站在走廊上，看桌子的残骸，上面的诅咒与辱骂似乎都不能令他为之变色，他笔直地站着，犹如高挺的松柏，浑然不惧冬日的风雪。但风雪太过，松柏不弯，而光以挺直的姿态去接的话，也会被压断的。

　　祁念拉住了他的手，那修长笔直之物很冷，夏日的炎热丝毫未能侵进，但手感真的不错。祁念决定不想那么多，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什么这纠葛，那纠葛，都不能成为左直学习路上的障碍。

　　好家伙，难不成校园霸凌他们还有理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话都说出去了，就收不回来。”把自己桌椅搬到林盈盈那儿，让旁边往后挪挪，祁念决定坐林盈盈后边，这姑娘一看就是好相处的，看样子不会作妖。

　　全班都紧盯着她，看她走到那套不能说的桌椅前。

　　“祁念，我看你敢。”王进森威胁道。

　　挑起眉笑笑，祁念踹了一脚后边的桌子：“你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呢，现在好像很在意的样子，这椅子也的确还算干净，但后边的同学不还是往前挤，硬生生地把这位都挤没了。椅子在这儿是真，但不给它空间也是真吧。”

　　她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嘲讽，终于有学生说：“你刚转学过来，拽什么拽啊！告诉你，即春是我们的地盘，可不容你撒野。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本来不想和你计较，你非上赶着多管闲事。”

　　“哦，可我就是喜欢拽，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啊。”祁念阴阳怪气地说。

　　她走到指责她的人面前，“嘭！”地就是一脚，把那桌子都踹翻了，桌兜里的东西一股脑倾泻而出，全洒地上了。

　　那人猛地站起，还是被书跟文具砸了一脚。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他攥起拳头就朝祁念脸上砸去。

　　这一拳夹杂着无边怒气，那人身量又高，肉也多。祁念都准备好打一场硬仗了，只要心里舒服，她不介意挂点彩。

　　但“嘭！”的一声，那拳被裹挟住了，是左直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事实证明，不光好看，还很有力，做出动作时，从指骨到关节，都呈现出流畅的美感。

　　“够了。”他说。

　　这声音不大，一如既往的低沉，但也一如既往的有震慑力。

　　那位同学的手与左直的僵持了会儿，他虽然长得壮，但力气着实不如左直大，拳风都被化解了，他的再次发力落到左直手中也成了不值一提的蚂蚁小力。

　　终是放下了手，他颓然般坐到了椅上，同桌已经帮他把书都捡起来了。

　　左直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到门边，把他在祁念跟人初争吵时从空闲教室搬出的多余桌椅搬到林盈盈那儿。

　　“坐下吧，我们现在是同桌了。”他对祁念道。

　　祁念不生气了，她觉得这结果就是她想要的，两套新桌椅，跟左直一起坐。呼，这才像话嘛。

　　李凡站回讲台上，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他觉得战火终于要平歇了，虽然外面走廊上的狼藉还未处理，可现在先上课吧。

　　“你们暑假作业做了吗？现在翻开里面的第三套，说下小题的答案。”

　　“可老师，”王进森举手，“左直真跟祁念坐一起？那左立怎么办，他在那桌子上死的，现在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吗？”

　　到底是把话都说出来了，对啊，左立是左直的弟弟，他在教室里死了，左直不该反省反省，跟他坐一起吗？左立对左直那么好，左直却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弟弟生前不关注，死后总该关注了吧。

　　“左直，你真有脸，时间才过去多久，你就打算逃避责任了。”王进森的兄弟冯蒋也就势说道。

　　祁念听了这话，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了，她觉得很乱，真的很乱，一大堆谜团。她只了解了一点就开始往里跳，现在跳进去，发现是个沼泽，泥泞不堪，越陷越深。

　　左立又是谁？死了？怎么死的，跟左直有关系吗？

　　班上又有要闹起来的节奏，李凡“砰砰！”地拍了几下讲台，铁皮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的。

　　“有事课下谈，现在是上课时间，再说一遍，翻开第三套卷子！”

　　“可班主任，您总得帮我们下个决断。”王进森不依不饶的。

　　李凡跟这帮学生太熟，都是从高一带上来的，那会儿他刚28，血气方刚，愿意跟学生们交朋友，但这也导致，学生们对他不是太尊敬。

　　上学期高二期末考刚结束，还没出成绩的时候，主任就说过这个问题，还提醒他，如果管不住学生，就要给这班换班主任了。

　　他教学水平不错，但脾气太好，压不住学生，适合当普通任课老师，不适合当班主任。

　　眼下这场景仿佛在印证主任对他的评价，他正想着怎么应对过去，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想主任的时候，主任的声音也就真的到了。

　　“一班门口这是怎么回事？”

　　教室的门是开着的，李凡看见了主任严肃的脸，而且这次不光是主任，还有校长。

　　戴着一副眼镜、大腹便便的校长是个面相很温和的人，不同于主任的严肃，动不动就训学生训老师，校长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学生犯了错误，他也是循循善诱，绝不会讽刺或怒骂。

　　可现在，连校长的脸色都是凝重的，他们都看见了外面的杰作。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虽然门是开着的，校长还是敲了敲。

　　“李老师，不好意思，打断下你的讲课。刚才是发生什么了吗？二班老师给我们打了电话，让我们赶紧过来。”

　　李凡手脚都僵了，他犹豫着开口：“刚才学生们发生了一点争执。”

　　“都是哪些学生呢？”

　　李凡扫了眼全班，觉得这时候说出学生的名，就跟出卖同胞一样，“很多，不过问题已经解决了，外面的东西，也会赔钱找人修好的。”

　　“李凡，你班主任就是这么当的？一点争执，那是一点争执吗！墙都给砸坏了，这要砸人身上，还不出人命！你现在护着他们，他们打起架来可不会护着你！”主任说，他天生一副严肃凶狠的样子，这学校里里外外就没几个不怕他的人，“刚才闹事的同学自己站出来，你要不站，等我查出来，就等着退学吧！即春一中容不下你！”

　　班上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主任那句退学不是吓唬，高中又不是义务教育，把事惹大了，是真的会没学上。而且主任这个狠人，真的让几个学生退学过。

　　所以没人敢站，哪怕是刚才叫嚣的王进森，这会儿都乖了起来。

　　祁念打量他们一番，最后自己站起来了，她可不在乎退不退学，承认的晚点，纯粹是想看看班上同学的反应。

　　“东西是我砸的。”她说。

　　主任看着她：“你，还有李老师，你们出来，其他同学上自习，我就在你们隔壁的办公室，不要让我听见你们发出不该发的声音。”

　　一班的门大敞着，隔壁主任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祁念跟李凡走了进去。

　　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摆着一堆杂物，打印机跟各种规格的纸都堆在地上，还有几张大桌子，上面放着各科的试卷。

　　靠窗的部位是小小的会议空间，放着俩沙发。

　　“坐下吧。”主任说。

　　祁念跟她班主任坐在迎光面，主任坐在背光面，校长拿起一次性杯子，给他们倒了点水喝，“放轻松，放轻松。振平他就是严肃了点，其实人很好的。祁念同学你来即春多久了？这里的风景是不是还不错，学校后边那儿有个湖，还挺大的，闲暇时间可以去看看。”

　　“好，我来即春也就两三天，还没去过那儿。”祁念接过水，说道。

　　但前脚校长刚说振平只是严肃了点，后脚他们主任段振平就开始训李凡：“你说你是怎么回事，优柔寡断，没个老师样，那学生都快骑到你的头上去了，当着你的面就敢打架斗殴，摔桌子！你说你这老师当得像样吗！”

　　李凡低着头坐在那儿被训，半句不敢反驳。

　　祁念坐旁边，都感觉他那样窝囊。还有，自己这个当学生的还在呢，主任就敢这么批评她班主任，一点不给班主任的面。看样子这种情况还出现过很多次，李凡都被训麻了，估计主任没少当学生面训他，就这样，他能在学生间树起威信？大家都看见他被训的窝囊样了，心里肯定不拿他当回事。

　　“他这老师当的怎么不像样了？”祁念在旁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