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42、真相大白（五）

　　祁念有些诧异，赵不平怀疑余霜洁不安好心，虽然余霜洁的身世很可怜，但在现在这种情形下约祁念，搞不好就是要报复。

　　祁念倒不那么觉得：“她要想报复的话，就不会托您跟我说了。不过她这行为，的确很难理解，她跟我又不熟。”

　　赵不平让祁念多长个心眼，不想去也是可以的，他可以代替祁念去跟余霜洁说。

　　祁念拒绝了，说自己还是准备去看看。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跟左直交待了一声，就出了校门。

　　公园有些日子没来了，平时练骑车，都是去大路上。这种弯弯绕绕，还带小土丘的地方，比较适合跑步遛弯。

　　门口那儿，余霜洁形单影只地站立着，看见祁念来了，就挥挥手。

　　两人并排，无言地走在石径上，湖水澄静，柳树的枝条更垂了些，几要触碰地面。现在正是所有植物一年中最后的旺盛期，刺梅的黄花却已经落没了。

　　“薛强能知道事情真相，和你有关吧。”余霜洁坐在长椅上，终于开口。

　　祁念点头：“我的流言起得不正常。”

　　“孔砚和你说我的事了吗？她一直不喜欢我。”

　　“孔砚？怎么突然提孔砚，她知道你的事？我跟孔砚几乎没说过话，她总是在那儿做题。”祁念不打算出卖孔砚。

　　“现在还瞒着我吗？好吧，跟孔砚没关系。方伊是你让沈铮找回学校的吗？”余霜洁今天没有化妆，她的脸色比平时黯淡得多，嘴唇更是无色裂口了。

　　“我来即春才多久，根本不知道方伊的事。”这话不假，孔砚和她提了一嘴，但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直到沈铮将人劝回学校，她才把话对上。

　　余霜洁卸下平时温和的伪装了，她用恶毒的眼神打量祁念，最后扭正脖子，看湖面上那粼粼的波光。

　　“真幸运啊，有那么多喜欢维护你的人，什么事都帮你解决了。”

　　“你为什么怀疑我。”祁念嘴角下撇，警惕地看着余霜洁。

　　余霜洁用脚踢着地下的泥土，干燥的北方秋季，那些褐色的粉状离开一直与自己相连的深层土壤后，就为风所吹散了。

　　“只能是你，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左直跟沈铮都在帮你吧，左直知道我初中以前的经历，但他向来不管闲事，也不说别人的秘密，他跟所有事物都是疏远的，王进森校园霸凌他，他都当做没看见。如果不是你，他不会说出我的秘密。薛强前天来家里找过我，劝我把事情交待清楚，不要试图说谎。你知道的，薛强不太聪明，我跟他套了套话，他把一切都说了。”

　　祁念脸色难看起来，不过她唯一要守的是孔砚的事，除了自己，还没人知道孔砚也参与了其中。沈铮跟薛强都不知道，所以没关系，只要该守的秘密守住了，那其他事被猜出来也无所谓。

　　“的确是我，任谁平白无故被流言攻击，都会想调查清楚吧。”

　　“祁念同学以前真的是体育生吗？流言虽然是我让王进森他们帮着散播的，但我们中没人清楚祁念同学的来历。只知道你租王进森家的房子，父母从未露过面，弟弟倒是来过。嗯，弟弟也很神奇，跟我们完全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可以告诉我些事实吗？我马上就要离开即春了，不想不明不白的。”

　　“你离开是你的事，别道德绑架我。我没必要告诉你关于我的私事。”祁念说。

　　余霜洁笑了，笑着笑着眼就红了。

　　“真幸运啊，祁念同学一定是在幸福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吧，学习也好，体育也好，拥有别人羡慕不来的天赋。被那么多人呵护着，不像我，亲爸跟后爸都是人渣。”

　　“这不是你校园霸凌别人的理由，亲爸人渣，可你已经被警方帮着摆脱了。后爸，你昨天的时候说后爸让他的朋友摸你，可我那天看你是自愿的吧，周五的时候。”

　　“你这种生长在幸福家庭里的人有资格指责一个不幸的人吗！怀疑我自愿？如果不是被人逼迫，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不过无所谓了，怀疑我就怀疑我吧，反正我已经脏了，再脏点也没什么。”余霜洁捂住自己的脸，她在说谎，她的确是自愿的，所谓被逼迫只是欺骗王进森等人的谎言。当然那个恶心的男人的确为她牵线搭桥过，使她的行为有了充分的借口。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伪装，伪装乖乖女、好学生，伪装家庭美满，但这种伪装同时让她感到极大的压抑，让她感觉扭曲的心愈发躁动，她本就不是好人，表面维持的越好，内心越是躁动，急需一个途径，一个不符合大众感官的途径，去释放自己。更何况这个途径还能获得很多利益，让她在精神跟物质上都得到了一种阴暗的满足。

　　祁念撇嘴，直视余霜洁的脸：“你说出的话你自己信吗？你在自甘堕落，一个人只要心里是干净的，她就是干净的。反之，心要是脏的，那里里外外都是脏的。别用不幸去掩饰自己内心的肮脏，受到不幸的对待，就算没勇气去反抗，也该想法摆脱，这才是一个人的正常想法。而你余霜洁呢，你不光选择沉沦，你还巴不得别人变得和你一样不幸，不要卖惨，你的悲惨不是你想让别人变得和你一样悲惨的理由。”

　　余霜洁的眼泪落了下来：“说得有理，可你试过一件不幸接着另一件不幸的感觉吗？其实我想当个好女孩，这些年也没害过人。因为就像左直呵护你一样，左立也呵护过我，他很温暖，对我很包容。在小的时候，就不用王进森那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我，也不像别人一样骂我。他说我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是他先伸出手，让我跟他们一起玩的，不是王进森。”

　　虽然擦着泪，但那片水越来越多了，余霜洁的哭腔愈重，终是忍不住地嚎啕起来。

　　“左立的妈妈也不像王进森的妈妈一样，她跟左立一样温柔。可是左立呢，我终于准备好跟他表白，他却死了。不是车祸！不是癌症！是突然就睡着了，再也不能醒来。为什么会这样啊，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就是喜欢让富有的人更富有，让贫穷的人更贫穷，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爸妈都不爱我，好不容易左立肯对我好，他却死了，死了。”

　　余霜洁的话就此止住，她的泪凶猛地流着，似乎再无多余的心神去言语。祁念没有安慰她。一个人骗人骗多了，就算说真话，旁人也不会信。祁念不能判断清余霜洁是不是在打感情牌，如果余霜洁是卖惨，想打破自己对她的心理防线，让自己跟她分享过往，她再把那些过往添油加醋就不好了。对余霜洁这种人，她不能不戒备。而且左立的事，左直对自己说过，左立小时候就怀疑余霜洁不是个好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夸余霜洁可爱吗。

　　所以她只是任由余霜洁哭，直到上课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她起身，说自己要回去了。

　　余霜洁抬头看她：“祁念，你就那么冷漠吗？”

　　“不然呢，一个骗子的泪水，没人知道是真是假。而且余霜洁，法律虽然无法制裁你，但方伊跳楼，是你一手促成的。我如果同情你，那对被你害得双腿残疾的方伊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不大骂你一顿，已经是我尽力忍耐的结果了。”她起身，快速跑回学校。

　　但在远离余霜洁的时候，她听到了幽幽的，细若蚊蝇的一句话：“我的确是骗子，那在最后，跟你讲句真话吧，我从不抱怨我亲生父亲黄滨，直白点说，我十分认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遗憾他没有多忍些日子，你知道吗？他是这个世界上心灵与我最贴近的人，我为他感到由衷的欢喜。”

　　最后的声音太小了，祁念回头时，已不见余霜洁的身影，但那句不甚清晰的话回荡在她耳边，使她在碧波旁呆滞了三分钟，最后骂了句脏话，才重新奔跑起来。

　　再过两天就该国庆了，主任大发慈悲，说最近同学们都累了，补课的节奏放缓，给了他们三天的假期。

　　所有学生都欢呼雀跃，巴不得这两天快过去，他们好出去玩。

　　王进森跟余霜洁再次出现在学校，是做检讨。做完之后，他们回班收拾书本，听说余霜洁的妈妈已经把她爸告了，说他家暴，这两天正在办理离婚、分割财产的手续。

　　最近钱桂芬天天在家骂王进森，不过相比于余霜洁的离开即春市，王进森只是从一中退学，去了即春市最差的七中。

　　“你说余霜洁，她去了别的学校还会不会害人了。”许川说。

　　程冬至一如既往地让他别管闲事：“别人去哪儿也不是你该想的，好奇心害死猫。”

　　“档案里的处分应该把事情写得很清楚了，她去了新的地方，如果身边出现类似的事，会被人率先怀疑吧，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的确挺可怜的，但我就是不可怜她。太坏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别人也没怎么着她，她就阴嗖嗖地害别人。会有学校收她吗？要我是学校校长，看见她的档案就给她退回了，这种学生哪敢要啊。”许川听了程冬至的话，嘴上也没停。

　　见祁念仍在听，他干脆继续说：“我这两天做梦都是余霜洁的事，梦见自己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把脏水溅她裤子上了，她表面上温柔地说没事，背地里把我三岁尿床的事都抖落出来了，还让王进森在我回家的路上偷袭我。哇，可恐怖了。”

　　“你有这功夫，不如在梦里做做题。”程冬至说。

　　林盈盈倒是很同情许川：“我做梦也梦到了类似的内容，真的很吓人。”

　　“没事，她已经离开学校了。”程冬至这句倒温和，许川听了，大呼他双标。

　　左直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祁念问：“大家国庆都准备去做什么？”

　　“还不知道，回家吧，我家也挺远的，坐车得三四个小时呢。祁念你不回家吗？”

　　“我正在想。”她当时急匆匆地下了飞机，回家拿了东西就骑车走了。都没跟爸妈交待自己要去哪儿。

　　爸爸的话，倒是说没什么。妈妈自从那事后就没理过自己，打电话过去她也不接。只发了个信息，说自己正在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祁念怀疑她生气了，对自己一怒之下离开国家队的事。

　　“你不会在和家里闹别扭吧。”许川一击即中，问到了关键。

　　“我爸和我弟好像都原谅了我的举动，但我妈，她是个女强人，十分看不起别人动不动就放弃的行为，已经好久没理我了。”

　　“那得尽快和好啊，叔叔阿姨有没有时间，要不然邀请他们来即春玩玩？或者你回家去陪陪他们？”

　　“我得想想。”祁念尚在犹豫，但当天晚上，就接到了信息。

　　来自她爸的：我和你妈明天去看你，大约下午两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