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20、年少轻狂（十）

　　礼拜一到的那天，祁念穿上了校服，这件宽松的衣服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她的锋利，衬得她终于有个学生样了。

　　七点，升旗仪式准时开始，祁念站在女生队的最后，把检讨稿放进了裤兜。五班的学生还没到场，她趁着这功夫问旁边站着的左直：“为什么上礼拜没升旗啊？”

　　左直轻声回：“高三补课期间，本来不会办升旗仪式，今天是个例外。”

　　所以是专门用来说事的？祁念看着台上的主持人。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就是瞧着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

　　“台上那同学叫什么，哪班的？”

　　“余霜洁，三班的。”左直没有回话，班主任李凡早他一步，在祁念背后幽幽说道。

　　祁念吓了一跳，不满地开口：“您怎么突然回话。”

　　“升旗仪式就算没正式开始，你站操场上也不能跟人聊天呀。而且我就站你后面，你居然一点不把我这班主任当回事。”

　　“没，我挺把您当回事的。我就是等下要上台做检讨，这会儿有点紧张，跟左直没话找话说。”

　　“你还会紧张？”

　　“会。”祁念没解释更多，因为五班的同学已经站好了。

　　随着主持人的话语，升旗仪式正式开始，国旗悠扬，大家目视那片鲜红一起唱着国歌，等歌声结束，校长上台开始做他的高三激励演讲。

　　用时大约十五分钟，倒不是内容多长，而是校长演讲时的语速格外慢，尤其是抒情时，还会和学生们来个互动。

　　“同学们有没有信心？”

　　“有。”

　　“声音不够大，不够坚定啊。再来一次，同学们有没有信心！”

　　“有！”

　　“听着不齐呀。”然后就是再来一遍，等到声音又大又齐，没有人不开口了，这次互动才能算是暂时结束。校长继续他的演讲，同学们继续等着他的下一次互动。

　　主任接过话筒要说事时，时间仿佛已过去了很久，祁念搓搓裤兜里的纸，感觉心脏跳得都比以往快了。

　　“上周六，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学生打架斗殴事件，当事学生王进森、祁念已被批评教育，现在让这两位同学上台，读读他们的检讨。”段主任跟校长风格不一样，他说话很简短，打架缘由都没提，说完给王进森和祁念递了个眼神，“你们两个，谁先上场。王进森，你先来？”

　　王进森“啧”了一声，挪动脚步，麻麻赖赖地出了班级队伍，向台上走去。

　　有主任在，他不敢不乖，但这乖也没乖到哪儿去，人家上台都走台阶，他非迈上去，好像他多能似的。

　　从主任手里接过话筒，他清了清嗓子，那噪音震得祁念心中渐生烦躁。

　　等王进森开口说话时，她这阵烦躁愈演愈烈。虽然周六当着大人面她没有发作，但她就是很讨厌王进森，他骂左直的话一直萦绕在祁念耳边，光是响起一个音，都让祁念不爽。

　　“对于周六的事，我很抱歉，向校领导和同学们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王进森发言很简短，他连草稿都没有，说完这一句，就把话筒往主任手里塞，示意自己讲完了，可以下台了。

　　主任怎么可能满意，“你就讲这么多？周六的事，周六是什么事，是你技不如人，骑车输给了祁念，还是你言语羞辱同学，激得祁念和你打架？保证不会再发生的，是打架，还是骑车。你这检讨不行，今天要是说不清楚，就等9月1号那天，当着全校师生面再做一份。”

　　带过那么多届，主任听过的检讨，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他什么学生没接触过，就王进森这种检讨，能让他满意才怪。

　　王进森腿也没站直，在地上用脚尖碾了下硬硬的洋灰石板。

　　一副混混样，对主任说道：“您这是对我有成见，我这检讨怎么不像个检讨了，事儿您刚才说了，就不用我再说了吧。让祁念上台演讲，讲完这事也就差不多了。反正我就那么多话，不知道祁念多少，要不让她上台，我见识见识？”

　　虽然对着主任不敢太横，但底下那么多兄弟看着，王进森也不会服软，他把压力抛到了祁念这边，盯着队伍末尾的祁念看，跟挑衅一样。

　　祁念撇嘴，周围同学都看着她，她冷笑一声，施施然地上台了。

　　跟王进森不一样，她是好好沿着台阶上去的。走到台中，接过话筒，她打开了自己的检讨，阴阳怪气地冲王进森抬了下头，轻声说了句：“你今天穿增高鞋垫了吧，我记得你可没我高，做人不能太虚荣，矮个几厘米又不丢人，非把自己垫到和我一样高，还特意不走台阶，迈腿跨上来，好像那样就能遮盖住比我矮的事实似的。”

　　这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谁都能听出那是特意放轻的声儿，但这声儿就是离话筒太近了，近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进森脸色瞬间变了，狰狞得跟要踢死祁念般。

　　祁念可没打算给他发作的机会，主任旁边看着呢，她讽刺完王进森，气都不带喘的，当场就开始念自己的检讨。

　　事情的缘由被她交代得一清二楚，对于自己的暴脾气，以及暴脾气带来的危害，也做了深层次的分析和反省。中间不忘提王进森对其他同学的恶言恶语，洋洋洒洒讲完，不卑不亢的，却是份中规中矩的检讨。

　　主任听完，冲她点了点头，对王进森道：“看见没，这才是真正的检讨，你前面那话是什么糊弄人的东西。”

　　“怎么糊弄了，我看看祁念的检讨稿，学习学习。”王进森说着，就用手去夺祁念的稿，他就不信了，这玩意肯定是左直写的。以前左立的检讨就是左直给写，他见过的。

　　祁念没跟他争，这稿不是左直那份，而是她自己手写，将那份誊抄的结果。她又不是傻子，人家给你写了，你懒到连抄都不愿意抄，拿原版上去。

　　“来，给你，好好学学吧，我感觉你这种，还有的检讨可写呢。”

　　王进森拿着纸听祁念的讽刺，他没想到上面不是左直的字迹，祁念的字他没看过，但对方那自信的神态无疑表明了字迹的所有者。

　　“呵，检讨有什么可学的，我看你挺熟练啊，以前没少写检讨吧。主任，您看看，这是哪个学校转来的坏学生啊，您以后别光盯着我跟我那帮兄弟了，也多看看祁念吧，这刺头样，以后不定惹出多少事来呢。”

　　底下的薛强跟冯蒋看见了，也跟王进森打配合：“对啊，主任，您别看祁念现在装的好，这是有经验才能这么淡定。”

　　主任脸耷拉下来，准备给这几个小子点教训，仗着自己人多，欺负新来的同学，还把不把他这个主任当回事了。

　　祁念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说道：“别倒打一耙了，检讨谁不会写。这事不需要经验，只需要诚心，你为什么写不出检讨，你自己心里清楚。”从王进森手里扯回自己的检讨，“我警告你，你的检讨可以不写，但你要是再敢霸凌左直，那别怪我不客气。还有你们几个，”她看向薛强跟他那帮小弟，“左直是我罩着的人，谁要是敢动他，我和谁没完。”

　　台下因着她这话，响起了一片骚动声，还有不少起哄的，问她是不是喜欢左直。

　　她什么都没回答，只板着脸。真正认真的时候，她的阴阳怪气与奚落感是不存在的，只有冷凝显示在她那张脸上。

　　一般这种时候，认识她的都知道离她远点，别惹她。但薛强不熟悉祁念，就算熟悉，也不把祁念当回事。即春可是他的地盘，祁念这种转学来的外乡人，他可不放在眼里。

　　“啪啪”的拍手声从两掌的接触间产生，开始是薛强一个，后来王进森跟他们那伙人都开始拍掌。

　　主任在话筒里清了下嗓子，示意他们把手放下。薛强也真的见好就好，但在掌声停歇，整个操场都静下来的那瞬间，他开口了：“你爸妈也不管你，怪不得你喜欢左直。”

　　“对啊，都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

　　祁念表情变了，又是这话，跟那天说的一样，把左直出生就被抛弃的事当做羞辱他的理由。骂自己没爹娘养，没爸妈管，没什么。因为真的不会变成假的，她家庭美满，不会在意不知情人士的恶心言语。但拿本就存在的伤去嘲讽，那就是揭人伤疤，无耻肮脏至极。

　　她的怒火瞬间升腾，直直地盯着薛强，下一秒便要按捺不住地冲下台去暴打他。

　　但有一个人的动作比她更快，看到那人的瞬间，祁念呆住了，这短暂的惊愕阻止了她的下一步举动。

　　是祁驰！

　　他从操场外围冲到了薛强面前，那是比祁念更强的爆发力，快得就像一头豹子，迅捷异常，来到猎物面前，又化为了猛虎。他攥住了薛强的领口，把他拎起。

　　薛强本身在同龄人中算是极高的，但在祁驰面前，他微不足道，宛如羔羊。

　　“你刚才说谁呢。”低沉且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响起，祁驰有三十多个小时没睡了，他本该疲惫不堪，可现在这个站在操场上，一身定制衣衫，英姿笔挺的身影，没有任何弱点。

　　薛强想硬着嘴说出祁念跟左直的名字，但他头皮发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上次这种恐惧出现，还是他小时候做坏事被爸妈混合双打。但那也不如现在，他知道爸妈不会要他的命，眼前这位却，薛强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

　　“祁驰同学，祁驰同学，要冷静啊！”校长在远处大喊，他跑得没祁驰快，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刚才说完动员高三生的演讲，他就接到了电话，说是祁连建设家的公子祁驰来了，没一点准备，他赶紧去迎接对方，寻思自己得好好表现，万一人给一笔赞助费呢。结果王进森那小子在讲台上竟然不好好做检讨，还讽刺祁念，最后薛强那话更是，听得校长两眼一黑，就看见祁驰冲向操场了。

　　“张嘴，刚才说的是谁。”祁驰听见了校长的话，但他没有在意，扫视着薛强那张丑脸，祁驰自认从小就比祁念冷静，处理起他姐祁念惹的麻烦事来也滴水不漏、游刃有余。可他的冷静也快要挥发了。

　　祁念电话里说起在即春发生的事时，好像浑不在意的样子。祁驰却没法视若无睹，打架、辱骂，他姐脾气虽然不好，但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一群男的，竟然还能对她一个女的动起手来，还敢当着众人面，骂她是没爸妈管的。

　　“你最好快点张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祁驰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薛强的脚在空中晃了晃，脸都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