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庄玄

16、年少轻狂（六）

　　祁念挑了下眉，没理冯蒋，她继续往前骑着。

　　王进森那边的人没为了赢比赛而下什么黑手，她平平安安地到了鹿山深处，军训场地下边停车的地方。

　　左直、林盈盈还有程冬至站在一起，对于她的到来很高兴。

　　“真的是你赢了？用这辆车？”林盈盈有点不敢相信，她骑自己的车，骑十公里都觉得很累，一百多公里连想都不敢想。听到这个比赛时，她只觉得震惊，外加不可思议。

　　但祁念做到了，一百多公里，用的还不是赛车，而是一辆普普通通，在整个学校里都能竞选第一第二破的老车。

　　程冬至都说了声：“难以想象。”

　　祁念冲他们笑笑：“都说我有实力，不用担心。”

　　“呵，什么有实力，怕不是中途搭了别人的车，临到终点才假装自己骑，这么上来的吧。”这边她们沉浸在快乐的气氛中，薛强那边却是全体不高兴。

　　王进森的实力他们了解的，哥几个经常骑车，再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输。

　　祁念的车那么破，得是什么腿才能把这种车带起来啊。

　　要有那实力，也不用在即春一中窝着了，干脆点，去体校，进省队都行。

　　薛强对着祁念的方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表示看不起。

　　祁念嘲讽地撇着嘴：“怎么，认赌服输都不会，还质疑我作弊搭车？”把车上的码表扔到薛强脚下，她仰起头，“看看证据，我跟王进森出发前可把码表归零了，互相检查过。就怕有你这种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的，在那瞎污蔑人。”

　　薛强的小弟微微俯下身，看码表上的数字，完了一言不发。

　　气氛诡异的沉默，祁念见他们说不出话来，也不跟他们计较了，自己带着左直、林盈盈他们在周边看野花。

　　山里的生态着实不错，有好多她根本没看过的植物。

　　“这是双花堇菜，花瓣下边靠近底部有紫色条纹。”左直遇到有些植物时，会给他们介绍一番，小小的双花堇菜，生着稀疏的黄色花朵。翅果菊的花瓣就要比它多得多，茎也比它的长，莴苣属跟堇菜属的植物在外形上就有很大差别。

　　“学霸会的东西果然很多。”许川在一边感慨，程冬至拍拍他的肩，说道：“你要是把用在管闲事上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应该也比现在聪明。”

　　“别这么打趣我啊。”许川苦着张脸，他快速转移大家注意力，告诉祁念南边有个小瀑布，等王进森来了，确定最终胜负后，他们可以去看看。

　　“话说他到的真比祁念同学晚很多诶。”林盈盈轻声说，注意着声量，以防被远处的薛强他们听见，她可怕这位四班来的同学了，听说他在外面认识很多人，初中的时候就因为打群架被警察抓走过。

　　但哪怕是没有外人刺激，薛强跟他的兄弟们脸色也并不好。

　　“进森怎么还没来，会不会出意外了。”冯蒋靠在石头上，不安地说。

　　旁边另一人看着表：“应该没出意外，这路咱以前不走过几次嘛，哪次时间都差不多，按以往的速度算，进森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到。”

　　“靠，那个转校生什么来头，一个女的长那么高，打人时那么狠，骑车还快。别真是从体校来的吧。”

　　“我认识省体校的人，要不有空问问他们？”

　　“问问！真是邪门了！”几个人颓废地等着王进森。或许是他们的心意终于传到了王进森那儿，底下接王进森的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王进森终于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祁念跟薛强他们站在一处，可算把王进森盼到了。

　　他喘着粗气，使劲地蹬车，最后这点上坡真是把他磨够呛。等好不容易上来，一看见祁念气定神闲的脸，他就明白自己输了。

　　“森哥，你到了！路上没出意外吧。”哥们关心地问着，王进森喘了口气，他可以在这话后面接：“不小心摔了个车。”“中间扶了个人。”甚至只是“不小心走错路了。”

　　这些都可以成为他输给祁念的借口，但他没有说，因为他就是输了，找借口没用，输就是输。

　　“没意外，按照赌约，车给你。”他依旧喘着气，大片的汗打湿了他的骑行服，在各项装备都比祁念优良的情况下，输给祁念，那就是本身不如她了。

　　真可笑。

　　把车推到祁念面前，王进森心有不甘地瞪了她一眼。

　　祁念没接车，老奶奶的黄瓜可以接，王进森的车可不能接。

　　“你自己收着吧。”

　　“你看不起我？”

　　“就是看不起你，我可不想骑你这车，我在这方面有点精神洁癖。”

　　“你可以把我这车卖了。”王进森睁大眼盯着祁念。

　　祁念冷笑：“车是你爸妈给你买的吧，我卖了算怎么一回事。”

　　“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卖了我爸妈也没资格说什么。”

　　“可我就是不喜欢这辆车。”

　　“为什么？”王进森不明白，他都忍痛割爱了，先前赌约定的时候，祁念也没有反对，如今她赢了，自己输了，她却不愿意接受？她这是什么意思？成心给自己难堪？

　　整个年级的人恨不得都知道他们俩周六比赛，还打了赌，结果周一回去问谁赢了。大家说祁念赢了，却没要自己的车？他们肯定要添油加醋的，说这是自己不舍得给，自己输不起。

　　该死的，祁念就是在耍自己！

　　王进森握紧自己的车，把它往祁念身上推。

　　祁念偏不要，她轻蔑地看着王进森：“不要你的车当然不是车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像你这种欺负同学的，沾上都觉得晦气。”

　　“我明白了，”王进森咂舌，他看向左直，“你是因为他。”

　　“也可以这么说。”祁念没有避讳，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王进森不再推车了，他把自己的车立好，跟薛强他们对视一眼，好像听到了某些好笑的东西。

　　“看，她怕不是喜欢一个残废。”

　　“总有些小姑娘母爱泛滥，喜欢些不健全的东西。”薛强走到王进森身边说。

　　祁念怒火瞬间升腾，又是这种话，又是这种！残废？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说左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这种话，现在还说！

　　“你什么意思？”

　　“呦，看样子我们的赢家还不知道左直的情况。”薛强配合着王进森，把矛头指向了左直。

　　许川跟程冬至、林盈盈他们，身体都有些僵硬，只有左直，好似站在话题中心的不是自己一样，给了祁念一个安抚的目光，仍是那么冷静。

　　“他就是装得像个正常人，祁念，你去撸起他左腿的裤脚看看，看看那是一条真腿，还是一条假腿。”

　　祁念呆滞在原地，她渴望听到一声否认，不管是来自左直的，还是来自林盈盈、许川的，总之，她努力听着。但没有听到，只有无边的寂静。

　　沉重的气息压垮了风，使其不再流动，使其变相地承认一切。

　　怒火好像下去了，但升起来的，是一股恐慌，一股复杂的，交织着许多情感，矛盾填充，死寂一片，憋闷地堵在心口，让她无法适应的，深深的恐慌。

　　她不敢去看左直的腿，她在左直身上没发现任何异样，他很优秀，很好，很冷静。

　　就算残缺，也不会让她对他的印象产生变化。

　　但她仍觉得恐慌，她不敢去想，左直没有一条腿？

　　“天生的，来，给你看这张照片。”王进森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出左立的照片来，“瞧瞧，他们兄弟俩长得是不是不像。”

　　左立的样子自己看过，但她没有问左直相关问题。她要保护左直的隐私。

　　“够了，我对你们的纠葛没有兴趣。”她让自己缓过神来，用阴阳怪气的声音驳回了王进森想继续的念头。

　　但王进森没有就此收手，他要说的是事实，没有添油加醋的事实。

　　哪怕班上还有其他几名同学在，他们向着祁念，也不妨碍自己讲出事实来。

　　“左直根本不是他爸妈亲生的，而是在垃圾桶里被捡到的，天生就没一条腿，天生就是个残废，天生就没人要！”

　　“咚！”的一声，王进森的话快速讲完了，祁念凶猛的一拳也打到了他的脸上，他一个趔趄，要不是有冯蒋在旁边扶着，早摔地上了。

　　“怎么，不想听啊！那我就要说，左直是垃圾桶里没人要的烂残废！”

　　祁念现在其他情绪都没有了，她着火般的眼睛看着王进森，觉得自己要被愤怒焚烧殆尽，她越过薛强，拎起王进森的衣领，又给了他一拳，但这拳被躲过了，王进森自己避开了祁念那在没有理智的状态下，凶猛却没有准头的一拳。

　　“左立对左直够好了，又没血缘关系，还关心这关心那。整个左家都对左直够好了！要不是为了给他治病，给他装个假腿！他们家会把日子过成那样吗！左直就是丧门星！他自己爸妈都不要的丧门星！臭残废！烂残废！白眼狼！害死左立的罪魁祸首！”王进森怒吼。

　　许川跟程冬至拉住了祁念，林盈盈不断安抚着她，捂住了她的耳朵。

　　但声音还是传进来了，她明白自己在恐慌什么了，她怕左直受委屈，她怕左直过得不好，她很怕，很怕。

　　她怕得快要发疯了。

　　生下来就没一条腿是左直的错吗！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左直的错吗！左立的死是左直的错吗！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一直在承受这些！可这该死的老天，只是把苦难往他的身上堆积着！这个该死的王进森，指着左直，当众将左直的伤疤撕开，还要将一切的外力因素诬陷成是左直自身的缘故。

　　她认识左直的时间是很短，但她的眼不瞎，她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也绝不少，她可以看出左直对生的渴望，可以看出左直的温柔。而这个人，却拿那些残酷的往事去摧毁左直，唯恐左直这个生命还在世上呼吸。

　　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她要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