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擒金》阿波mi

3、坠梦沉

　　眼前的画面仿佛云层涌动般变化不停，片刻后才凝聚成团。
　　男人千疮百孔的躯体正静静躺在床上，那把白乳色的植物就摆放在他身边。越罗觉得眼睛干得可怕一滴水也挤不出来，怀里的孩子正静静得喝奶，对外面的人间炼狱一无所知。

　　那尸体静静的摆放在屋里，渐渐开始发臭生蛆，“自己”只能拿干草和土块将其掩盖一下，她没法让他入土为安，也不敢，一个新丧了男人的家，在这个年岁无异于一坨袒胸露背摆放在狼群的肥肉。
　　屋里的尸臭味越来越浓郁，几乎有如实质，“自己”成日坐在那尸臭中，周边的一切都在一寸一寸变灰，她看着镰刀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婴儿的哭叫声猛地惊醒她，鼻间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以为是外面传来的，可却听到滴滴答答的声响，她低头一看，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疤，皮肉外翻割的极深，她另一只手还拿着镰刀，疼痛这才后知后觉密密麻麻散开。

　　她手忙脚乱得包裹住伤口，婴孩还在哭着。
　　我在干嘛？“自己”想到。
　　我死了丰年怎么办？

　　越罗抱起啼哭的婴孩，不住道歉道“丰年啊，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你恨娘吧，不，你别恨娘……”
　　婴儿的哭声渐渐消了下去，大人的嚎啕大哭却触不及防爆发出来。
　　“如果姑获鸟来了就好了。”越罗听到“自己”想到。

　　画面戛然而至，越罗从躯体中剥离，魂魄坠入一片深海。
　　喉管呛入了水，喉咙一阵痒意，她张开嘴以为只能吐出一串气泡，没想到清晰得听见了自己的咳嗽声。
　　她睁开眼，后背湿淋淋的全是汗水。
　　这是哪儿？她试着抬了抬右手，右手温顺得遵从她旨意往上走。

　　“殿下，你醒了。”姜一的声音响起。
　　姜一看着越罗睁大着双眼东张西望，以为她找丰年“殿下，那妇人同那孩子在你睡着时就离开了。”

　　越罗确定自己是回来了，才稍稍放心，梦中那人间炼狱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肚大如箩的尸体，每次挥刀迸溅的血液在脸上粘腻的触感，浓郁得好像沁入骨间的尸臭。
　　她时不时得会坠入别人的回忆，可没有哪一次的回忆如此沦肌浃髓，有好几刻她都记不清她是越罗还是李王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越罗“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吐到后面胃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吐酸水。

　　留守在屋内的姜一、三、五俱是被惊住了，慌里慌张得涌上前来。
　　“殿下是哪里不舒服？”
　　“殿下怎出这多汗？”几人手忙脚乱得给她擦拭着。

　　越罗想开口说李王氏的事，脑海中蓦然涌现了母皇隐匿在黄昏余光中金灿灿的侧颜。
　　“越罗，人呢大多不愿同别人袒露心迹，更别说毫无保留被人窥视所有，他们怕三怕四的，你要同人说了，娘怕你以后长路漫漫，也没人愿同你一道。”
　　她眼下也不过是一个不过六岁的稚童罢了，凭着对母皇的敬爱平日捉到只蝴蝶都要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的性子硬是压着谁也没说。
　　她虚眼看着焦灼为她把脉的姜一，奶声奶气道“无事，有点恶心罢了。”

　　转眼至下五服已有好几日。
　　半祖的事一无所获，幸好带来的干粮还算充足，短期内不会缺粮。
　　李王氏又来喂奶了，不用绑她自己也是心甘情愿，喂一次奶就能换一个大饼，即使是在这荒年前，那也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差事。

　　越罗看着李王氏将丰年系牢背在背上。
　　“姑获鸟是什么？”她盯着她说道。
　　李王氏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还没有大腿高被他们称作“殿下”的女童，一言不发揣着她的大饼走了出去。

　　姜三看着李王氏的背影还有些惊奇。
　　李王氏拿到饼，那从来连水都不用就，愣大一张干饼，硬是整个囫囵吞下，这次她竟能忍住将其揣走，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不成想，就这一举动竟出了大事。

　　天比方才暗了一些，姜一估摸着到了酉时，京都的天现下应该是锦缎一般绵延数里的火红。
　　姜一叹了口气，正打算再点上一根蜡烛时，窗外蓦地亮了几分，他寻光起身往门外看去。
　　密密麻麻的火光破出黑夜，沆瀣一气得连成一片。

　　村民一手拿灯，一手举着斧头，风刮得很猛，铁灯笼里的火光负隅顽抗着，火光摇摇，映照出一个个形销骨立如同鬼魅的身影。
　　长久的饥饿和恐慌把这群人磋磨成一具具绷着皮的骨架，皮下筋脉清晰可见，露在胸前的排排肋骨仿佛都要把那层皮给戳破了。

　　姜一视线后移，李王氏正跪坐在后面，抱着丰年，脸上依稀可见殴打过后的淤青。
　　事情的首尾算是理清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想到一块大饼也能引起如此阵势，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从村民的方阵里走出一个马脸宽额的中年人，他眉毛一蹙，抑扬顿挫得念到“你们这群人突然到我们村庄来到底是何目的，不停打探什么‘半祖’有何居心？！诱拐良家妇女逼迫其喂奶，还强占我村神庙，实在是欺—人—太—甚！”
　　马脸装腔作势的嗓音在空中拐过九曲十八弯。
　　“今日我们就要替—天—行—道——”

　　那最后一字足足拖成了一句，姜三都担心他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就“呜呼哀哉”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这几日喘个气儿就没了的也是大有人在。好在这马脸是个惯手，没少干这种颠倒黑白的勾当，一气儿说完后，也没能气绝身亡。
　　“但如果你们能交出神庙中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能放你们一马。”
　　神庙能有什么东西，当初姜一他们进来时四处都在漏风，说白了就是看上了他们行囊还想兵不血刃得拿到。
　　痴人说梦，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姜一一脚猛地踹开门，姜一姜二姜三姜四伫立在门前，手臂一挥，从腰间抽出银光闪闪的素带剑，其余三人挡在两位殿下的面前。

　　“说千道万的，不就是想抢粮嘛，别费那个嘴巴劲儿了，急着投胎就上。”
　　或许是没有想到这群人这么“上道”，马脸一行互相对了个眼神，也难得走那些“繁文缛节”，气势汹汹得举着锄头大棒的就冲上前。
　　姜一身形一晃，轻巧闪过朝面门劈来的柴刀，反手一撇卸了那人胳膊，他余光撇过姜三那
　　弥漫腾腾杀意的剑锋说道“不必取人性命。”

　　姜三眉毛一蹙，没有回答，但手腕一转，稍稍卸了力道，本准备斩人头颅的剑只是在那人胸前留下一道深口见骨的伤口。
　　一丈差九尺，两方人马实力过于悬殊，涌上前去的人风吹麦浪般前仆后继得被放倒，或是看出来这些人不敢痛下杀手，只要前方有缺口，后面的人立马冲上前去“英勇就义”。

　　这群人全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意，人数又众多，另一边呢，姜一他们还要注意轻重六人渐渐姜一他们有点吃不消了。
　　姜一耳旁穿来一道哀鸣，血腥味霎时冲入鼻间，他稍稍侧转身子，余光里姜三正提着一断手，血似雪间红梅层层妆点在白袍上。
　　涌动的人群停滞了一瞬，尔后是更加猛烈的反扑。

　　姜一刚长臂一闩，拦住一牛头大哥，侧方又踉跄跑过来一高举着锄头的大爷，大爷长得跟个老树皮似的，皱巴巴的一团，眼睛鼻子嘴全隐藏在这褶皱之下。姜一看他跑来，以那牛头大哥作支撑，撑着他大脑门飞身一旋，顺便踹飞几个想借机涌上去的村民，将将错过大爷跌跌撞撞的轨迹。

　　那老大爷一时没刹住，手里的铁灯笼早就丢在一旁。大水冲了龙王庙，大爷左脚踩右脚，借着惯性一个头重脚轻得就要往地下栽，他慌忙间又将斧头挥至身前，脑门就这么狠狠得插在锄头上。
　　姜一在次转过身时，老大爷血从头部喷涌而出，淹没过老树皮一样的躯干下，死不瞑目。

　　饥荒没带走这个苍老的躯体，自己却把自己弄死了。
　　姜一正唏嘘着，后方又传来一阵惨叫。
　　他回头一看，自己的几个人俱还在背后奋力阻拦着，那后方还有谁在屠杀呢？

　　夜色中传来人孱弱的哀嚎。
　　“奢比尸……为什么……不应该在山那边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骨裂的声响，空气中翻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怎么会是奢比尸？！”
　　“奢比尸来了！”刚刚还执着的慷慨就义的人群活像被人按住了后劲，惊慌失措得四处逃窜。

　　奢比尸？
　　难道就是长灵大人提到过的妖族？姜一将脊背绷得宛如一只拉满的弓。

　　未知的暗色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四散一旁的铁灯笼明明暗暗得闪烁着，一只带血的兽爪突然出现在火光前，那兽爪不疾不缓得踱步，血液在其身后迤逦而行，随着它的不断逼近，渐渐显示出真容。

　　虎豹的爪子，而上是肌肉贲张的腿部，再而上是茂盛的毛发，而那毛发上面……
　　姜一等人俱是瞳孔一缩。
　　“这是个什么怪物？！”

　　那上面竟赫然长着一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