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苍穹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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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夜色，寂寂似海。
京都的上空即便是夜晚也是众星捧月炳如日星，少有这么浓稠的夜色，仿佛要把四野都整个囫囵吞下。
皇殿城墙下，一行身着白袍的人，步履如飞，同行者还有一被抱着的幼稚女童和一男婴。
三九蓬首垢面，“肆意横行”的长发下隐隐可见额间九瓣莲花的血红胎记，此刻因着宿主惊恐的神情瑟缩成一团。三九全身颤抖着，神侍霜白的长袍上全是一块一块晕染开来的血污。
他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头重脚轻得栽倒台阶上，一旁的神侍眼疾手快得搀扶住。
“长灵大人！”
三九虚虚得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前进。
“长灵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三九眼中全然是一片虚无，只能听到一个软糯糯的女童，怯生生得发声。
三九竭力想扯出一个笑，未曾想眼泪却扑簌簌得先行落下“皇女殿下……”
话音刚起，一声尖叫倏得划破长夜。
“起火了起火了！”
三九听见旁边的神侍倒吸一口凉气，他回头，眼中虚无突然蹿出一道流光飞舞的赤红，四处飞蹿，插干云河，次而铺天盖地的呛人烟味紧随其后。
那火烟化成千丝百缕，缱绻着在他躯体上蛇行而上。
神侍正看着遥远的那一点火光，身旁的长灵大人突然激烈得咳嗽起来，他猛地跪倒在地，蜷曲的脊背弓成一道弧，大有不把肺部咳出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神侍想要去扶他，却发现自一年前长灵大人恢复清明后就水流汩汩的眼中流出的竟是一行行朱红血珠，纵横在他斑驳的面容上，显得十分可怖。
三九的嗓子被悄冥得熏成了一把破唢呐，他匍匐在地，头埋入了土里，悲呛得发出呕哑嘲哳的曲调。
“人……皇……殿……下啊！！”
他仓皇起身，从怀掏出一铜镜，摔至两瓣，塞到两位殿下手中。他对着其他神侍吼道“快走！你们快走！带着殿下们去宏冢！”
“长灵大人，您……”
“走！”三九一声爆喝，神侍不敢多言，几人递了个眼色便抱着皇女和皇子消失在夜色中。
三九对着几人的背影长磕而下，“皇女殿下，六服的芸芸众生全……指着您了。”
礼罢，他蹲坐在地，暗想道，离子夜还有两刻，只有两刻。
夜色中，三九耳朵一动。
周遭的气流微微涌动，有谁踏空而来，他看到匍匐在地的三九奇怪得“咦”了一声。
“怎么就你一人？”
这位无名氏的声音如同玉石珑璁，清泠泠的，很是悦耳，三九却感到一阵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一寸寸钉上脊背。
“人皇……殿下，是你杀的？”三九从齿缝里碎出几个字。
“那倒没有，虽然我是为着这个来，不过刚说了两句她便自己点火自焚了。”来人好像心情很好，还有闲情逸致在三九身边坐下。
“每轮你们神侍都要选几个倒了血霉的开神眼，但是古往今来真开成了恢复灵智的，就你一个，真是血霉中的血霉，前世弑神了吧，今生才会有此报应。”
三九对无名氏的嘲讽置若罔闻，只是问道“为什么？”
“帝畿外下五服的人族千磨百折，饥荒折腾、瘟疫磋磨、妖族欺凌，就连日光都不能享有……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要受如此酷刑！同为苍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开了神眼后那段混沌的光景，至今历历在目，他的躯体成了一个痴儿呆儿，可魂魄却在五服游荡着，别人看他不过痴傻数载，可谁曾想他在下五服活活看了一世地狱。他的同族，他卑微似蝼蚁，漂泊如断梗浮萍的族人，他们在无边墨色中苦苦挣扎的模样，时时刻刻将他神魂千刀万剐着，他如何能够安然度日！
三九听到那人沉默了许久发出一声嗤笑。
“不是何至于此，而是本该如此。”
“你就没想过是他们命不该如此，还是如此你们命中不该有。”那人不知道想了什么，停顿了一下“不，不过是生来如此。你的命我的命，帝畿的命数六服的命数冥冥之中早已定下。抽到好签的人自己偷着乐就行了，何必非要现给抽到坏签的人看惹人恼恨呢。”
无名氏轻叹一声起身“闲聊就到此为止吧，你把皇女送到下五服，还不如生杀了她。”
他正准备走，脚下一股力把他牢牢得攥在原地。
无名氏有些头疼得说道“早一步晚一步真有这么大区别吗？”
他长臂一挥，晃过一阵虚影，登时就要扼住三九脖颈。
三九眼里仿若能视物，他恶狠狠得盯着那人的方位，似以瞳为牢，要将他囚于此间。
“…人界的守护神啊，哈哈哈哈！”
三九笑得癫狂，几近抽搐，蒙了翳的瞳仁成了泉眼，血泪喷涌而下。
无名氏遽然回手，恰在此时三九的肉躯蓦地生变。
躯干宛若被人生掐了汲取养分的枝干，骤然衰败，他面容疾速萎缩，骨架塌缩，没了支撑的肉皮胡乱叠在一起，顷刻间就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堆令人作呕的肉团。
无名氏往后一纵跃到高处，可这衰败还在孜孜不倦得延续着。
恶臭至极的腐烂味四处扩散着，肉团上此消彼长涌现着尸斑，继而面部转黑、躯体生绿，尔后躯体吹气似肿胀至两倍大小，不过也只有一瞬，顷刻间，三九的肉躯变成了一掊黄土，只余一副白生生的骨架。
不知何时，那骨架上长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花，枝干嫩绿，花苞精巧，羞答答得绽放在夜色中。
它汲于腐朽，出自夜色，却长得如此生机勃勃。
云层破开一缝，隐匿其中的月光流淌而下，摇曳在白花上。
那人怔愣在原地，喃喃道“缩时成瞬。”
三九用自己的永恒换了皇女一行的“两刻”。
子时已过。
“也罢，”无名氏轻笑一声，那笑意还没来得及成型便消散在夜色中“也罢。”
越罗是被风刮醒的，风中像裹挟着小石块，刮得又猛又烈，活像要把人脸皮都给撕开。
越罗脸上火辣辣得疼，她昏沉沉得睁开眼，眼前的白色影影幢幢。
四野天好似比方才亮一些了，但依旧是黑压压一片路都看不真切。
史书记载，金枝玉叶的皇女们从小就天赋异禀，美名流芳至今。皇女们是各有各的绝技，有的哭泣时不仅我见犹怜、状若西子捧心，那落下的眼泪竟可落地成珠且颗颗皆为珍品；有的是声似天籁，听者留之忘返、飘飘若仙，更有百鸟齐鸣与之合之；有的舞时若天女下凡，身姿曼妙不可方物，连百花见了都自愧不如，羞得合实了花瓣。
母皇更是其中翘楚，越罗最爱闻母皇身上馥郁的兰香味，就连母皇走过的路都是步步生莲，盛赞母皇容貌的诗文更是汗牛充栋。自母皇当政后，科举的热潮便空前热烈，无数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不为求得高官厚禄只为了能得以窥伺圣颜。
听吴宫说，母皇出生时本是一个乌云压城的阴雨天，可一等到母皇降生，天空骤然金光乍现，金光中飞出了九十九只金凤凰，巨大金翼耀武扬威得在空中舒展着，领着连山排海的鸟类引颈高歌。
越罗记得当时自己问了吴宫一句“那还叫人如何入睡？”吴宫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只因越罗与众位皇女比起来实在太普通了，就好比那皎月和萤火。
她哭时不流珠淌金，落下的就只是泪、是涕。声似天籁就更别想了，她小嘴一张，方圆十里的鸟兽都避之不及。动时更如疯兔，上天蹿地徒留身后一水儿的仆人在身后以头抢地尔。她出生时亦是平平无奇，只一件，那日她刚呱呱坠地，苍穹蓦地裂下一道惊雷，抱她的侍女一个失手将她头朝地摔下，直把人皇殿下生生吓晕过去。
吴宫时常咒骂姜姜—就是当年将她失手摔下的宫女，断定就这么一摔，便葬送了越罗在史书中大展身手的似锦前程，还祸不单行得染上了皇室里闻所未闻的怪癖——嗜睡。越罗回回都是天大亮酣睡去，天大亮酣睡来。长至今下，她还没见过几个黑夜，连母皇都经常笑她是个小豕。
此次醒来看着还是夜色，她不由得有些震惊“姜一，天还没有亮吗？”
这人被选为神侍后，人的名字就被剥夺，只有当上了长灵才会归还名字，可神侍数以千计，长灵却只一人，几乎所有神侍到死也还是个“无名之辈”。越罗为了好称呼，临时造出“姜一”到“姜七”，把这些个名字“论功行赏”得分配下去。
这个从宫殿起便一直抱着她的神侍，自是当仁不让成了姜一。
姜一把皇女殿下抱得更紧些“皇女殿下，现在已是巳时了，下五服的天……原就是这样，亮不起来。”
越罗这才感觉呼吸急促得紧。
空气的存在蓦地鲜明起来，它们松散的三三两两游荡着，越罗得使劲儿的呼吸才得以维持。
长灵大人说下五服的人处在水深火热中。
她不懂水深火热，但下五服没有太阳，连呼吸都难受。
姜一一行走至前方，墨色中才显现出星星点点烛光。
走进一些发现像是一个村落，那些烛光来自于灯笼。姜一拿起一个看了看，那灯笼外罩一层布，内里是用铁丝箍成个鸟笼状，上小下大，中间悬着一空心铁铸球体，里面放着一燃烧的石块状物体，噼里啪啦得闪着火光，那火光透过纸张陡然变得柔和起来。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在夜色中氤氲成一片。
姜三和姜四上前至一户人家，手指弯曲成扣，敲了敲。
“有人吗？有人吗？”四野静寂，姜三的声音似波涛回荡，荡了几荡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姜三把头抵在门缝上想探探里面，不料从里面“唰”得横空刺出来一把匕首，刀尖擦着他脸颊而过，他闪退及时才堪堪躲过，姜三姜四惊魂未定，长臂一振抽出素带下的软剑，就准备对门砍去。
“住手！”姜一喝了一声，对着他们摇了摇头。
下五服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新世界，他们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还带着皇女和皇子殿下，贸然出头只会把他们推入更危险的处境。
更别说…姜一看了看寂静无声的村庄，那一扇扇禁闭木门之后，还有无数双眼睛正窥伺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苍穹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