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英瑞

13、撮合

　　这天是礼拜日，刘韬彦原本休息，但一大早陈素云打来电话，要他八点钟打扮打扮去东正大教堂等候。至于为什么，她咯咯笑着表示保密。
　　刘韬彦骑自行车赶到教堂时，陈素云已经在门口焦急的等待了，她看着一身皱巴巴西服的刘韬彦，恨不得咬烂了一口牙。
　　“嫂子，这才……才什么时候……”刘韬彦喘着粗气道。
　　“什么时候？人家半个小时前就来了。”陈素云边说边推他向教堂里面走去，许多人正在牧师的带领下做祷告。
　　“到底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说着她紧走几步坐到第三排，又指着后面的座位对刘韬彦招招手，刘韬彦无奈的走过去坐下。因为声音重了些，还招致旁边一个女学生的怒目相向。
　　他讪讪一笑，也学她们交叉着双手垂目冥想。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左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怔怔不能语。陈素云看到他的反应，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做完祷告出来，简滢对突然出现的刘韬彦并没有表示多大的诧异，相反甚至有些不耐烦。陈太太热情的一个劲儿给两人介绍，将刘韬彦夸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简滢配合着满是惊讶的声音，更让他臊的脸红脖子粗，抬不起头来。
　　“那个……嫂子嫂子……”刘韬彦终于受不了的打住计划带两人一起吃喝玩乐的陈素云，赶紧道：“我看大家今天起得都挺早，肯定没什么精神，要不先回去补个觉，改天再去逛去吃怎么样？”
　　“你闭嘴！”陈素云一脸青黑，又对简滢笑道：“赵小姐别介意，我丈夫这段时间忙的紧，银行的事儿几乎都交给刘秘书在做，所以……是累了些哈？不过吃吃喝喝玩玩，这精神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年轻人嘛……”
　　“嫂子……”
　　“赵小姐留学日本是吧？这么巧，我们韬彦也是日本留学回来的。他还是那什么……”
　　她暗中戳戳刘韬彦，刘韬彦一脸苦涩。
　　“哦，是陆军学校吧？”陈素云自顾自道：“听说出来都是当军官的。不过他……”
　　“嫂子！”刘韬彦一咬牙道：“我看赵小姐肯定没吃早餐，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上海包子店，想让赵小姐去尝尝。您也一起来吧？”
　　陈素云愣了愣：“我？我就……”
　　简滢笑道：“陈太太家里还有万行长和孩子照顾，就不必勉强了，我跟刘秘书一起去就行。”
　　陈素云立刻高兴道：“这感情好，正好赵小姐刚刚到上海，还不怎么熟悉，韬彦你带着人家四处转转，你们年轻人思想爱好一致，能聊得到一起。”
　　刘韬彦捣头如蒜：“您放心吧。”
　　陈素云突然间有些担心：“不过赵小姐，你婶婶那边可能会……”
　　“您放心，我会告诉她去逛街了。”
　　“哎哎哎，这便好了……”陈素云大喜过望，好好嘱咐了刘韬彦一阵，这才笑眯眯的坐车离开。
　　刘韬彦与简滢相视一眼，尴尬的别开了脸。
　　“看不出来呀，竟然还念过陆军士官学校。”简滢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
　　“哦……”刘韬彦摸摸鼻子：“那个，你饿不？”
　　简滢轻轻一笑：“刘秘书要是忙，先走就是，我自己散步走回家去。”
　　“不忙不忙，”刘韬彦赶紧道：“我上午没什么事儿。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简滢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吃个饭。”
　　简滢对卫生和吃食上很是挑剔，将筷子小勺用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才放心。包子也不吃肥肉多的，只要几只小小的虾饺，喝一碗香油馄饨汤。
　　刘韬彦看她吃这么少，也不敢多吃，随便要了一个包子，喝一碗汤就罢，即使肚子里依然饿的要死。简滢看穿他的心思，一口气跟老板要了两个大包子，两根油条，外加一碗豆浆一碗馄饨，双手环臂坐着看他吃。刘韬彦讪讪一笑也不装了，敞开了肚皮吃，将一早上骑车耗尽的体力全都补回来才罢。
　　吃过东西，刘韬彦看看时间还早，提议一起走走，简滢没有拒绝。
　　“昨天得到的消息，保木三郎已经醒了，特高科这几天会派人来协助他工作。”简滢快速而简洁道，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
　　刘韬彦先是愣了愣，继而道：“多谢。”
　　简滢：“我说过，不愿欠别人。”
　　刘韬彦：“你没有欠我什么。”
　　简滢扶着栅栏眺望黄浦江畔，幽幽道：“两个月前，军统上海站收到一份神秘电报，提到最近日本人可能会有情报围剿，提醒他们做好准备。可惜当时没有被重视，导致第二天日本人突袭时，毫无防备之力。”
　　简滢看着不动声色的他：“是你吧？”
　　刘韬彦不置可否，表示默认。
　　简滢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一言不发递给他，刘韬彦疑惑的接过，一打开却猛然变色，震惊的看着她。
　　简滢从他手里拿回证件，面无表情道：“前段时间，军统档案室的收编员被人刺死家中，军统查到这与一个政治处的记录员有关。等找到那个记录员时，他已经自杀了，在烟灰缸的灰烬中找到一角档案的残样。”
　　刘韬彦脑袋一轰，全身如被雷击了般动弹不得。简滢转过头来，继续若无其事的看着黄浦江面上的渡船，幽幽道：“军统查到这个人曾与未叛变前的万宝山交往过密，于是立刻找了这份档案出来，马不停蹄送到上海。”
　　“你……你早就知道？”
　　“送到上海，不一定意味着到了我手上。”简滢颇有些不悦道：“万宝山死后，我才拿到这份档案。”
　　刘韬彦怔怔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简滢看着他，晃晃手上的证件，平静道：“这是万宝山死后第三天，我的人在万宝山的公寓中找到的，里面还有一张你被汪伪政府嘉奖的报纸。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他还给谁看过。”
　　刘韬彦沉默了好久，想从衣兜里掏烟，看看身边的简滢又作罢。简滢从证件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上面是一张档案的照片，年轻的刘韬彦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目光呆滞的看着镜头。旁边配有一行注释：学员遇害案幸存者——岳毕鹏。
　　刘韬彦苦笑一声，将照片撕碎扔到江水里。
　　“多谢。”
　　简滢也愣了愣：“军统那边档案我帮你毁掉了。”
　　“多谢。”
　　简滢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说着不等刘韬彦回答，转身就离开。
　　刘韬彦在江边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飞快的去追她：“你去哪儿？”
　　简滢冷冷看着他：“刘先生，希望方才我说的，没有引起你什么误会。”
　　刘韬彦苦笑：“绝对没有。只是我也这个方向，或许是否顺路。”
　　简滢微微一笑：“不顺。”说着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剩下刘韬彦一个目瞪口呆。
　　简滢原本想去看看之前的马凯特琴行是否还在，但现在不得不返回赵公馆。走上新乐路，再次经过东正大教堂向东行使一阵时，她让黄包车停了下来。
　　她沿着布满高大樟木的石板路缓缓走着，来到一扇漆白大铁门前。大门关着，一个东南亚的男人在角落里正偷偷抽着一支烟。
　　简滢透过大门向里面看去，车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浓密高大，几乎将主干路荫蔽，其间点缀着半人高的欧洲玫瑰绣球，千百朵白色的花点缀在绿叶间，热烈而耀眼。
　　简滢还记得，这是妈妈专门从德国带回来的，刚到家时它们还是花盆里小小一截。爸爸觉得它会水土不服，活不了。妈妈却非常倔强，表示自己是侍花能手，它们在自己手上一定能活。
　　果不其然，在她的呵护下，有两根花枝活了下来，第二年就开出非常漂亮的白色玫瑰绣球，妈妈将花摘下来塞到简滢帽子上，教会的女老师一个劲夸她好看。第三年，妈妈又将它们多余的枝丫剪下，在水里泡出了根须，栽到车道两边不是浓密的梧桐树间隙。可是还没等它们在春天开出花来，她与爸爸、弟弟就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许多记忆涌上心间，仿佛昨日再现。可细细一想，已经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家国巨变，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是仇人依旧逍遥法外……
　　东南亚人发现了简滢，看她穿着像是一个富家小姐，正要上前询问，但简滢已经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