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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年少(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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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桌上睡就好,明天再想办法。”萧君白先一步提出对策。
“累了一天,那样睡不舒服,你若不介意,床也够宽了。”他倒没想过让萧君白坐着睡,你看人家心思多正直,程睦在内心唾弃了自己一下。
这股热一直持续到到了房里,他点了两根蜡烛,怕萧君白看到他脸上的不自然就下楼去安排晚膳了。
还有什么办法吗,他努力再努力地想,直接出了这间客栈,往对面一家店问了一下,结果差不多,能卖的被子都被卖出去了。天完全黑了,街上没有一点光亮,客栈里传来妻子吵架的声音和一曲尚有点生疏的琵琶声。他的脚跟不上琵琶音,心里烦躁,坐在大厅里等吃得,就看见萧君白下来了。
还是那乱糟糟的琵琶音,萧君白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到了晚膳的点,又有好几个人下楼来吃饭,包括张叔义。
一人一个桌子,没座位的就报了个菜名回屋里等了,大厅里几个人有熟络的交谈两句,更多都是低头看着桌子或者看着摇曳的蜡烛火焰。
“我带的小厮今天病了两个,程公子派粥的时候要更小心些。”张叔义给自己倒了杯茶。
“张大人也要注意身体,如今越来越冷,能让手下办的事情千万不要勉强了。”朝廷一直没有放宽张叔义的权利,至今为止,药材都要一个刑部侍郎亲自去城里周转。虽然朝廷调度了一些人来帮忙,但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书面上看似浩浩荡荡的人马,到了这里便寥寥无几,躲得起的人不服从命令,张叔义每天都是口干舌燥。
“城内现在也是存粮不多,开始有人往外走了。”张叔义端着茶碗却没喝,“今天又死了六十多人。”
程睦那些绮丽的心思在这几句话里被按下去,他们需要的不是粥,也不是棉被,甚至不是要进城,他们害怕,他们不知道谁能救他们。程睦想救,但是没有药,几个大夫都是被抓过来的,先来的太医来了也染了病,后来的几个因为没有药而束手无措等了几天也跑了。
“今天瞧见这位公子也去派粥了,不知是?”张叔义抿了口茶。
萧君白作揖,“在下是枢密院萧副使的儿子,萧君白。”
张叔义点头,“枢密院都是皇上最信任的良将,这次抵抗北契,不知道会派谁前去。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小公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萧君白只好腼腆的笑笑说自己不敢当,他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程睦看了眼萧君白,他好像还在听那乱糟糟的琵琶声,手上的节奏没有停下来。别人都跑都躲起来的时候,他却坐在了这里。
程睦失神,垂下眼眸,萧君白对他,其实真的好到没话可说。
晚膳后回到房里,程睦将桌上几本书拿给萧君白,“你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你还真带了本医书啊。”萧君白把书,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喜悦的说道:“你还看杂谈,真看不出来。”
程睦没说话,桌上一盏灯,两人静静翻着书页,后来程睦去打来一桶热水,自己先简单洗了洗脸。
等到程睦坐在床边泡脚的时候,萧君白还在看书,“这么好看吗,萧公子是要废寝忘食?”
本来这句话就是句调侃,但程睦往后一撑身子在意识到,自己这话里是让萧君白赶紧和他同榻,不由曲起了手指。
萧君白没有抬头,眼睛仍然在书上,“咱们认识这么久了,私下里叫名字就好。”程睦想了想刚在自己泡着脚坐在床上喊着“萧公子”催促萧君白的样子……好想扇自己,怪不得萧君白让他换称呼。
“萧君白。”程睦没语气的吐出来,发现应了当事人的请求叫出来这种事情,有点尴尴尬尬。
萧君白应了一下,放下书,看了眼木桶就提着下楼打水了。
程睦偷偷松了口气,把脚拿出来呆呆地看了半天,待会他进来的时候是躺下呢还是坐着等他熄灯在一起躺下……床头的烛光摇曳,门一开,陡然晃了一下,程睦已经钻进了被子里。
“我还没睡,你不用小心
“好。”
炭火紧缺,程睦来了这么久只洗过一次澡,他闻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凑到枕边闻了闻衣衫,好在都被香囊的味道盖住了。听着萧君白倒水的声音,程睦盯着墙壁看着萧君白偶尔的影子打过来。
房里灭了一盏蜡烛,程睦听见萧君白好像在褪衣服,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萧君白钻进被子,刚一回头萧君白就把最后一盏蜡烛吹灭了。
“你……得盖被子。”
萧君白呼吸声近在咫尺,“没事,我把外套盖身上了,就一床被子,你好好盖着吧,有床就心满意足了。”
程睦顿了顿,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夜里容易着凉,盖一盖吧。”
萧君白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有动静,只有呼吸声从一侧传过来,程睦觉得他应该不能这么快睡着,坐了起来,萧君白紧跟着身子动了一下。
“怎么了?”黑暗中一点声音也没有,萧君白低哑着吐出每个字都牵动着程睦本就溃不成军的心。他把萧君白的衣服妥帖的放到了床尾然后给他盖上被子,虽然萧君白本来是要起身的,但程睦拦住了他。
“睡吧。”没有其他话,程睦自己又面向墙躺下。心脏声很快很响,害怕萧君白能听到。
“程睦。”听到身边人喊自己名字,程睦的心脏骤停。
“不要半夜扯被子啊。”闻言,程睦又往上扯了下被子,一下子气氛全没了,心脏都听话了。
其实两个人睡在一张床板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谁小时候没和爹爹娘亲兄弟姐妹一起……当然,那些上战场的都是大通铺吧……程睦在睁眼闭眼的循环往复里思索着自己为什么到了这种境地,又在想日后如何结束这些荒唐想法的举措,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他也终于找到了睡意。
醒来的时候,萧君白已经坐在桌前,程睦第一件事就是屏住呼吸,这糟糕的状态,不适合直接起身。幸好这次没有奇怪的梦境,现在应该只是正常状态。
城外一共五处客栈,不是老板丧心病狂将犯过病的房间接客就是里里外外住满人,找了一通,还是没找到能匀出来给萧君白的房间。不巧只能磨合,倒没有第一天那么拘谨了。
两人日常派粥整顿,直到某日张侍郎累到倒下,北境传来兵败的消息,一切都乱了。张叔义和刘右相留下的人开始逃走,更别说后来被派来的人。朝廷炸了锅,镇国将军、安定侯、抚远将军三员大将相继战死沙场,北方过冬物资不足,北契直捣越州和云州一路南下。
朝廷收了张叔义的折子,两日都没音讯,程睦放弃了等待,光凭他无法组织城外这些人的,布施的粮食已所剩无几。
“劫富济贫,现在不算作恶吧。”
萧君白闻言定在了原地,程睦本是不该束冠的,此刻却拿起一个质地粗糙的冠给自己别上,对着铜镜看了一看,有些别扭。
“我从前总觉得入朝是终生大事,书中常说,君轻民重,社稷为先,为官为民,乃大丈夫也,可我看到的确并非如此。蝗灾的时候,朝廷放弃了景州,瘟疫的时候,官员畏畏缩缩,如今北契犯我边疆,竟未闻有人请战。世道如斯,让人心寒。”
屋里已经全暗下去了,今天的北风特别冷,屋外大雪,外面棚户区的流民已经开始开始涌向客栈,渴求夜里在大厅里避一避,但很显然,这般闹腾只能让张叔义病得更重,门外人也不能进来。
不是绝情,一个可以进来,其他人也会闻风而来,最终大家聚在一起,必然导致瘟疫爆发。程睦没有把剑放回腰上而是握在手上,朝萧君白一笑,“程风在等我了,一起吗”
程睦在等萧君白回答,其实心里早有了定论。
果然,萧君白应了,程睦一笑,转头出门。
程风从巷子里出来,手上拿了两把剑,交给萧君白一把:“这把是给萧公子防身用的。”
程睦看了一眼,却拦下萧君白探去的手,将自己的剑给了萧君白:“你武功好,用这把。”
程风没绕过来,但也没说话,瞧着萧君白也高兴,便开始领着二人上马跑路。
除了三人,另还有两个小厮,五人骑马往离城郊二十里的汶城赶去,进城靠张叔义手里的令牌……程睦白天说要去借粮才拿到的。按照程睦的话来说,如今局势,借东西和抢东西,差不多。
“程睦,我们换一个吧。”萧君白站在还在笙歌的楼外,程睦已经抬腿准备进去,萧君白拉住他,眉头能拍蚊子,“你束冠就是为了进去这里”
程睦点头,“不然萧公子你就和小厮先去客栈等着,不强求,我与程风就可以了。”
萧君白用力握紧剑柄,前面是“燕歌坊”,瞧这样子就知道是花楼。
“油坊是臭名昭著的作坊,坊主老奸巨猾,这些个零碎银子和夫人小姐的首饰尚不够几日粮食。夜深了,其他地方不好找,但这处妈妈的钱,最是不清白,国难当头仍夜夜笙歌,没让它歇业就不错了。”
油坊可以窃取得悄无声息,但花楼不一样,里里外外多守卫,还和官府牵着联系。
“可想好如何拿取了”萧君白出声。
程睦看着门前的莺莺燕燕,声音含糊,“现在是露脸的事,只是瞧下地方,如何取还要再行商议。”其实这趟,也是顺便来整理下心里东西的。
真的是顺便……程睦压下了内心的烦躁感,七天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慢慢适应,但萧君白适应的好像比他更快,更镇定,也更……肆无忌惮,某天夜里醒来就发现萧君白手竟在他腰上,程睦不敢推开,只能由自己半夜醒着。少年躁动的身体本就不听话,日日郁结,心头的火更是难以扑灭,今日纵马,才舒坦了一些。
程睦在前,装作若无其事,程风和萧君白跟在后面。刚一进门就被拉客的姑娘扯着袖子往里带,就差人倚在身上。程睦虽然嫌弃,但欲拒还迎的扭捏做派怎好在人前展露,恐会露馅,只能硬着头皮不动声色。
先是按照规矩点了姑娘,钱当然是刚抢的,然后给姑娘安了个弹琴不好的原因找来这里的妈妈寻到了弹琴最好姑娘的厢房。
这妈妈一看三位公子玉树临风、财气外露,赶紧招呼三人往三楼厢房里请。
程睦有点烦这里的胭脂味道,找来的姑娘年纪小但该有的身材样貌都有了,程睦喝了口茶,想了想自己好像还是喜欢女子的,她们的一颦一笑都散发着与他世界里不一样的东西。
一姑娘在帘后弹琴,另两位陪在身旁端茶,屋里安静,程睦却忽一张口,“赎姑娘的身要多少”
程睦看见萧君白一脸不可思议看着他,但是现在还没办法解释太多,程风不动,连茶也没喝一口。
“公子,你是想给哪位姑娘赎身啊”身后一个小姑娘指尖碰到了程睦的背,程睦差点扬手打过去,好在萧君白先把手放到程睦肩上,“是帘中弹琴的青莲姑娘吧,程公子好眼光。”
青莲程睦刚才进门根本没来的及听那妈妈说话,只觉得这屋里熏人,粉红粉红的幛子桌布压的人难受,屋里还有暖炉,皇宫里那些个妃子都该吃味了。但萧君白竟然还记住人家姑娘名字了……
陪在身后的两个姑娘自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出了门喊妈妈了。
程睦以金钱之事可大可小为由带着萧君白二人到了妈妈房中,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程睦商量到最后反悔了。
“哎呦我的公子欧,你看看青莲姑娘那双纤纤玉手,你看那唇红齿白眼中碧波,三百两银子多值啊。”
程睦不坚持,几人就不欢而散了。
“就为了找那妈妈的房?”出了燕歌坊后萧君白问道。
程睦呼吸到凛冽的东风终于脑子里清明一些,“对,就抢她一人的,入了夜就行动。”
“我倒是觉得那青莲姑娘房中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萧君白似有回忆地说到。
程睦摇头,“这些个女子自己手里那些钱恐怕一辈子都不够自己赎身,我要是真抢了,与那妈妈何异?”
“瞧不出你真将这些个姑娘放心上了。”萧君白摇头往前走。
“唉,这你可说清楚,我一片善心喂了狗了啊,你提那姑娘做什么!”
“你敢说你进门的时候没拒绝姑娘的左拥右抱,你敢说你没盯着看青莲姑娘的身影?”萧君白执着地说到。
“看不出啊,十五岁的年纪就惦记上外面的女子了,程公子各方面都表现出众!”萧君白继续往前走,马上就到小厮找的客栈了,一句句把“文曲星”憋得哑口无言。
程睦想说他没有,但又确实有,憋着一口气觉得争辩起来就显得自己没脾气一样,干脆来了句,“我就爱看,好看谁不愿意看!”
两人气鼓鼓又不知道到底为何而气,尤其是程睦,觉得自己就是被羞到了。莫名其妙,两人今晚的对话与平时的状态差了十万八千里。
夜深后,程风和萧君白打头阵,凭着院外一树轻松进了院子里,唯有程睦依旧不行,光是跳进院子里就费了好大力气……所以他自觉留守院墙。程睦习武不足一年,只能给他们说一些要注意的事,他自己也很郁闷,明明是他提出来的,到最后却什么也办不到。
这种情绪叫懊恼。程睦在心里记下,以后绝对要学会翻墙。以至于到他真学会后,竟有点不知所以——学这个干嘛,君子光明磊落,怎可行鸡鸣狗盗之事!以前翻墙?那是为了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