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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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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兄,与他无关。”程睦拿回周文阳手中的书,抚了抚上面的折痕,“没关系,习惯了。”
周文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拨开人群出了学堂,但看好戏的人却还没散开。
“文曲星,说实话,我们对你来南苑的原因也挺好奇的,要不讲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又是张彦开口。
萧君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是手上的书从刚才开始没翻过页,说话这个是张贺大伯家的公子,去年的大考连乡试前三十名也没进,又回来南苑重学重修。
“张兄刚才猜得不错,我确实不想在北苑待下去了,想来南苑看傻子。”程睦把书收进书袋里,夫子还没来让他们下学,下午练习的内容是沙盘走兵,模拟的是宛平之战。
张彦一脚踢到程睦的桌上,周围几个少年拉住他,“彦哥不可,这小子记仇,会杀人的!”传闻中的程睦,身上背了三条性命,连官府都拿他没办法。
“程睦,你想清楚再说话,谁是傻子!”张贺除了胆子小这一点,还有个坏毛病就是心高气傲,这种时候有人欺辱他本家,自然要站出来说话。
学堂间学子的比较,也是他们背后家族势力间的较量,就比如张贺他爹是刑部侍郎,他就可以在南苑说一不二。
“走个兵走了半下午,不愧是国之将才,这样说更好听吗?”程睦把自己的书案摆正,冷冷地朝张贺看过去。
他怎么像个刺猬一样。萧君白干脆放下了书,想了想宛平之战的解法。他爹说过,宛平之战是昭国最失败的一战,因为北契要取的根本不是越州,敌人声东击西掩人耳目,且冬季走冰,横向列兵过河,昭国根本没办法布防。
在当时,退兵到宛平城确实是无奈之举,也是最好的决策,但问题就在于宛平城易攻难守,兵没办法囤积,后方粮草因冬季水运难以及时供应。
他没打算去沙盘那边凑热闹,不过也听着几个人咋咋呼呼的说要弃城守在上云关,可以减少损失,也有说派斥候打探凉州军情,还有说假意献城谈判施以缓兵之计的,一下午都没讨论出一个像样的计策。
萧君白也想了好几个,但都是损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何况在不知道兵力早已集结在凉州的情况下,越州即使撑再多时日也无济于事,只要兵力不能支援凉州,一切就都完了。
接到战报的时候,北契的人已经要过江了,这场战最开始的焦点就在越州,越州失防要比凉州更可怕。死局,那群人再怎么想,别说半下午,给他们一下午也想不出办法。
“嗨,看来咱们程四公子有办法,大家快来听听啊。”几个起哄的不嫌热闹大,程睦却一点不在意。
“请程公子赐教。”张贺摆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程睦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准备过去沙盘那边,对着张贺挑起来的眉毛笑了笑,“烧山,烧蛮秋山。”
众人一惊,有人根本不知道蛮秋山是哪座山,但是摆沙盘的几个人却知道,狠,真是狠。
“山下的村民怎么办,火怎么扑灭?”一时张贺不知该震惊还是该笑。
“村民疏散本就是要在战前做好的,至于火,你们看不清地形需要我详细讲吗?”程睦已经翻开了《九义》,其他人凑到沙盘去看程睦说的法子,却还是有人笑着说,“火灭不了整个万兴山脉都会毁,你这是什么办法!”
“不会毁,因为越州冬天刮得是东南风,火势只会朝北契延伸。蛮秋山南侧是玟河支流,巧的是,这条支流地势低,是断崖,火过不去。”萧君白的声音从学堂的一边传过来,不大不小,刚够将本来喧哗的人声变得鸦雀无声。
虽然地图上画着断崖,但是做沙盘的人却不够仔细,沙盘这处只有个凹陷。
“解了越州的难,凉州还是会攻打。”张彦不服气,将沙丘上的红色旗子放在越凉边界上,忽然发现好像知道了什么。
“我军当时就在启罔城,距越凉边界仅仅四十公里,如果不是当时越州求救,我军在也不会连夜派兵支援越州。我军之所以长久驻军在启罔城也是因为它粮草充足,地势险要,凉州一旦发难,可速解。”程睦又朝沙盘边的人看过去,萧君白也看过去。
他看见了,少年得意的笑。
还没等张彦再说什么,门口响了咳嗽声,是周夫子。大家大眼对小眼,不服气的甩着袖子回到座位上,萧君白脑海里却还在上演这局棋。于未然中化解调虎离山之计实在是妙。
“老夫却不觉得这计无懈可击,烧山的变数太大了,虽然能起到阻止敌人踏入越州的地界,但是冬日干燥,难说成燎原之势。”周夫子看了眼程睦桌上的《九义》,萧君白那时候觉得周夫子大概是知道程睦仍旧会参加文试的,不然不会一句话也不说。
次日休沐,所以下午的课结束的很早。萧君白的作息很好,并不急着回家,这一呆竟然呆到学堂里只剩他和程睦。从前大家都是到点就离开,所以他从没有在意过程睦是几时走的。屋外只剩一把伞,是他的。
“程公子,你的伞可能丢了。”萧君白朝着偌大空旷的学堂说。
程睦一笑,轻声答道:“我今日没带伞来,我所有的伞都已经丢了。”
萧君白看了看自己的伞,还算宽敞,“要不我送你出学堂吧,你家书童应该在门口候着你呢。”
“萧公子不必如此,你先走吧,我还要呆一会儿。”
萧君白没有书童,自然也没有人等他,但当他出了学堂发现门外也没其他人候着时,脚步往后撤,越撤越快,又重新回了南苑。
这是打定主意淋雨回去?
学堂里没有人,程睦的书案上的书还是翻开的,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来,于是趁着天没暗下来溜达着走过花园,然后就看到校场上有个小黑点在和木桩过不去。
雨下得蒙蒙,有一丝凉。那人隐忍,身上都是刺,之前看到的那些伤痕,竟是他自己练习磕碰出来的。
萧君白感觉自己不好上前,就退回到学堂的房檐下,等着少年归来。雨下得越来越大,房檐的水开始成注往下流,程睦却没有回来。萧君白只好再去看校场,发现校场也没有人,走了一圈,发现亭下坐着一个头发已经淋湿的翩翩少年。
“不走吗?”萧君白撑着伞在亭下看着程睦,干燥的外衫在旁边放着。
“为何要回来?”程睦反问他。
萧君白收起伞坐进亭子里,拍了拍书袋上不小心溅上的水,“雨有点大。”
雨有点大,怕你淋坏了。
走过官学前面整条街,程睦也没有开口说话,但萧君白觉得他的内衫一定是湿的,一定很难受,在久久的沉默里,他开了口,“你经常留下来练习?”
程睦点头。
“程公子,你话这么少不会讨人喜欢的。”萧君白喃喃说道。
程睦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他笑了起来,“萧公子话不少,却没见多讨人喜欢。”
萧君白一楞,随即笑起来,“是是是,谁叫那些人也不招我喜欢呢,我懒得让他们喜欢。”说着将伞在手上转了一下,伞上的雨水随着转动往旁边的墙上撒过去。
“以后我陪你一起练吧,每回看你拿起大刀,我都想离你远远的,怕你伤及无辜。”萧君白看着前方淡淡的开口。
程睦没开口,又走了两步,萧君白自顾自的说:“我就当你应了。”
“回去记得泡个澡,天挺冷的。”萧君白又嘱咐了一句。
程睦嘴角有点上扬,萧君白觉得他一定是嫌自己话多,“不说了”
程睦看到了家门,停了下来,虽然声音不大,雨打在伞上还有些嘈杂,但萧君白还是听见了一句。
“多谢”。
看着程家的朱门打开,银色的小人进去后消失了,萧君白才移开了目光。
那次休沐,萧君白觉得自己过得很开心,因为他觉得再回到官学,他就不是一个人了,因为可能要陪程睦练好一会,还和萧父说了会晚些回来的话。
十七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有了差不多年纪的朋友。可是回到学堂之后,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接触程睦。
下午还是练刀,这些刀平时没人打理,刀上早就结了厚厚的锈,几天没训练,握一把手上都是铁锈末子。
刀是真的沉,虽然练了一阵子了,但还有很多人连挥舞都很麻烦。张贺擅长用剑,刀这种看起来就很粗俗的东西他每次看到都没有兴致,拿出帕子静静在一旁擦着,他想偷个懒,因为武考也不考大刀。
这次程睦竟罕见的没第一个上去找萧君白打,他走到张贺面前摆开架势,张贺抬眼有点惊讶。
“那得罪了。”张贺把帕子装回去,横道抵住了程睦的一刀,往前用力后迅速撤力,他没用最好发力的砍法,而是从侧边迅速挥过去,程睦判断的很好,用一个虽然很别扭的姿势堪堪挡住了,两人兵来将挡两番,就在程睦要收刀蓄力时张贺一笑,右脚一脚就将程睦踢到地上。
萧君白看到这一幕手有点抖,这是对练以来,程睦第一次没过来找他。
程睦拍拍身上的土,默默的走到木桩那里,少年挥舞几下刀就要休息一下,但比起休沐前需要两只手才勉强把招式打出来已经好太多了。
论用刀,萧君白也不是最厉害的,他也知道自己耐力不行,个头也不是最壮的,所谓术业有专攻,他认输后也走到了木桩那里。程睦边上的木桩已经有人在用了,萧君白看了眼少年,找到一处木桩也开始了卖力的洒汗之路。
放课后,萧君白没有着急走,而是静静呆着,他知道程睦会留下。但是程睦只是在看书,眼看天要黑了,仍然没有要动的模样。
“你……不练吗?”偌大的学堂里,即使萧君白的声音不大也很清晰。
“走吧。”
萧君白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紧张,想起今天程睦没和自己过招,萧君白拿过刀来,不知道该不该问。
程睦看他久久没做出反应就先开口,“晚上要和你对练,所以下午会会张骄子。”
张家子弟总是说张贺是天之骄子。
萧君白以为自己的想法被别人看出来了,简单的回答道,“奥,不过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你要小心。”刀尖在地上戳出一个小孔,晚上的刀柄有点凉,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看你同别人过招的时候也挺重的,是看我年纪小?”程睦看着天边已经有些亮了的月亮。
萧君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月亮渐圆,没什么云,今晚月辉应是不错的。“对待别人,我首先要保护自己。”
“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萧君白提起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