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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一) ...

  •   安远城的七月被一场大雨浇得一点不剩,床上的人半梦非梦,还留着一些最后的意识。

      程睦记得,当年在官学的时候,周夫子曾告诉他们,人生有四大喜四大悲和八大苦,他记得最深的叫“求不得”。前尘往事,如今只如走马观花,一晃而过。但是他想给它添一条,叫做:功成名就时,身死。

      窗外的雨下得淅淅沥沥,从窗缝里透出点清凉的味道,或许上天也在悲悯着什么人。红色的官服搭在一旁,看了让人想哭想笑。

      昭国人人皆知,左右丞相和镇远将军斗了十几年,盛世的大昭,顶层是稳固的三角关系,相互制约,各成一派。若非要说谁是最吃亏的,那就要数镇远将军萧君白。
      表面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实则常年戍守边关,无祖上基业亦无家中老小,将军府里都长了荒草。就算是这样,镇远将军在明里暗里的算计里还是单打独斗占了三足鼎立的一足,那靠的是群众基础,还有培养的一水优秀的将领暗部。

      这样一位将军,隔上几年回来一次,次次都能因为几件事吵到御书房。但暴戾、狠毒、血腥一系列的北境吃人形象丝毫不能扣在这位将军头上,反倒是“温文尔雅”更为贴切。

      所以,镇远大将军不仅是男孩子心里的英雄,也是很多少妇年轻时候的梦想。

      “不过现在也没得吵了,你们听说了没,大理寺拍案了,说镇远将军身死之后查到他确有通敌!”这雨从七夕就没停,客栈的生意不好做,如今住着的几个,都是前些日子来安远城卖彩灯和河灯的,货都压着。不放晴,卖不了灯也赶不了路,今天是中元节,要是还不放晴,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这传言在春天的时候就有了,因为打的那几场败仗,朝廷里疑心四起。功高震主,朝廷终于还是容不下将军。”楼梯上坐着的老汉在继续扎河灯,同行的几个让他别抱太大希望,卖不了多少。

      老汉不以为意:“别得不懂,天得晴了,大家还想着给将军上灯呢。”

      天才刚亮,窗口就坐着一伙等雨停的人,店里小二嫌湿冷让他们关上,但几个人不让,要了两三壶茶就边聊天边等雨停,其中一个说:“朝廷一看,硬着来是不行了,那可是北境战神,软着来也不行,将军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能不想个办法给人定罪嘛。”

      绝大多数小贩觉得他说得对,“对对,这都是胡编乱造没理没据的话,镇远将军是谁,十四年戍北,连帅印都是逢召必交。谁敢造谣,那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程右相这回还替将军说话了,不过一病不起,吊着命呢。”一个年轻点的嗑着瓜子,旁边的人摇着头看向他,说道:“都是对头,哪有情谊,做戏罢了。”
      左右丞相和镇远大将军素来不和,斗了十几年,如今见到胜负了。

      “放晴了放晴了,快出来摆摊!”几个人冲回客房,天晴的声音一时间在小客栈里回荡,只有老汉还坐在那里,手上一盏河灯又扎好了。将军,右丞相也病了,可能命不久矣,这大昭此后要往哪条路去。

      各处商家把大红灯笼挂了出来,后来听说了什么,窃窃私语后又不约而同地收了起来。前两天不出门的人开始在街上买纸制的五彩衣和河灯,街道上立刻热闹了起来,小孩们拿着糖葫芦在跳水玩,没想到碰上了一队禁卫军。

      “出什么事了?”路人赶紧把自己的孩子抱进怀里,朝旁边的摊主问道,“这是往华巷走得吧,不知道是哪个大官又要下马了。”

      禁军把程府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带队的李严奉命带程睦去大理寺,招来了程府管家。

      程睦躺在床上,终于从往事的梦里醒来,梦里那十几岁的少年和他,都迈入不惑之年了。这几日的的阴冷让他的关节更加疼了,也时刻提醒着他,他老了。

      窗子透过来的光洒在他的枕侧,隐隐的有块颜色深点的斑渍。管家不管不顾冲进门,呼呼嗤嗤说着话:“老爷,不好了老爷!老爷,左相说找到了您和北契通气的证据,是您把军情泄露出去的,还说已经拿到了镇远大将军的叛国凭证。门外已经来了禁军,说要押您去大理寺候审!”。

      程睦感觉自己哪里疼,想说话,但发现整个胸腔里像是透了风一样没有回音。
      功成名就的人不是他,功成名就的人先一步踏进了黄泉。人终有一死啊,“你去,叫人……吧。”说完又闭上了眼。

      管家抿着嘴没说话,手一攥一低头跑了出去。

      程睦今年四十有五了,有过喜欢的人,也有过妻子,现在孙子也会叫爷爷了,官至右相,在很多人眼里,这一辈子也算值了。跪在床边最近的是瑛姑的儿子,也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儿子。谋逆是株连族人的事,程睦拉着程申的手又紧了两分,示意他探过身来。

      “申儿,将你娘……针线盒……信交……程风,他……懂。”

      萧君白倒是死得利落,家中无牵无挂的,就算皇帝想诛他九族都得到青州找族谱。可他不一样,还有这么多人会受他牵连,他不许。

      众人跪在他床边,有的喊着老爷,有的喊着相爷,他还感受到小孙子给他擦着泪。可是他怀念有人喊他“程昭远”。
      弥留之际,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其实是有很多遗憾和后悔,十几岁时候的时光,他用了三十年来怀念。想来,今天是萧君白的头七,自己今日去了,说不定黄泉路上真能见上一面。自己骑马没他快,打架也打不过萧君白,那就见了面和他黄泉路上吵吵嘴,总归不会无聊。

      等到他眼皮终于合上,程申试探了下,已经彻底凉了身子。

      闭了眼的生前事,闭了眼的身后事,都远了。最后,他看见了那年瘟疫结束,红山寺的大佛。僧人说,心中有佛则佛至,他当时没什么愿望,只希望前往凉州的那人顺利归来。

      他抬头,看见佛浅浅地笑了。

      费劲地睁开了双眼,感觉身体被拘着,动弹不得,他也累,又昏昏睡了过去。

      程睦彻底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不知道家里又请了哪位神医,硬生生把自己从黄泉又拉回来了。就自己这把老骨头,多活几日占着位子几日,只能是给某些人添堵,何必呢。

      于是他彻底睁开眼睛,发现床顶篷子没见过,环视周围,更是陌生,这副老骨头竟然经得起挪动,还能……等等,这手,这手谁的!

      难道家里有人信了教让自己移魂了?程睦觉得现在最好的解释就是这个,于是他开始喊人,进来一个打扮好看的小厮,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公子你你你……你还好吧。”不知道为什么,他觉着自己公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整个人变得不大一样。

      要不装傻吧,好不容易移魂,搞个失忆应该不难。程睦转头看了眼铜镜,镜子里的身体不过十几岁。

      “青儿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哪里听过。

      于是下一秒,某位前些日子还和他吹胡子瞪眼的周太傅的脸出现在门口。

      程睦现在想骂不肖子孙,移魂移成谁不行,移成发小的儿子是想他再活活气死一回嘛!于是他下意识来了句,“啊,是你个老不死的。”

      “好啊,没死是吧,脸也不要了!我周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周文阳给自己倒了杯茶,顿了口气,“我前几天说的什么,黄莺乃一介青楼女子,你何至于如此,丢尽我们周家颜面!”

      这副身子居然那个喜欢青楼妓子的周家三公子,枉他一世清白。于是程睦闭上了眼,祈求让他一了百了,可惜脑子清明着,把事实顺了一遍。

      “还想装死啊,你瞧瞧你干的事,现在全城都知道了你干得事情!你这闹得和程老不死没了一样热闹,真的是家门不幸啊!”

      啊,死了啊,不知道程风能不能把最后交代的事情做好。

      “没死赶紧去王尚书那里请罪!”

      程睦一听,一下子直起腰来,几分薄威:“王城,他受得起?”

      王城,大昭尚书令,入仕前跟着程睦同住,外人都知道此二人是师徒关系,只不过这几年关系渐远,应是政见不合。

      周文阳一愣,看着自家儿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先动手的是你,他家大公子是能打就打的吗,我说了几次了,见到那孩子能绕路就绕,你怎么这么轴,王小子那护犊子的,他家儿子可能是金子做的!”

      王城有个儿子,是他先夫人生的,生完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宝贝的很。以前程睦和老哥几个一起喝酒,没少听这纨绔惹的事,偏偏件件都被王城摆平了,一群老爷们还在庆幸自己没这么个纨绔儿子。

      碰上熟人,还碰上安远一霸,程睦有点烦躁。

      “今天无论天多晚,你不吃饭也先给我去王尚书家道歉,昏了一天了,幸亏王小子没上门惹事。我也看不过惯那小子,但是今天特殊,程睦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咱现在能不惹事不惹事。”

      别说,周老不死的虽然人总是仁义礼智叨叨得很烦,但瞧着对自家儿子其实还好。

      程睦也想出门,先去打探下程家现在的处境。周文阳的和自己也算同窗几载,中间膈应几年,之后除了立皇后立太子涉及他周家的大事和自己不和外,为人忠厚老实,还是不要让他难处了。

      王城家的那个大公子,他还真好久没见过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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