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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第八章

      强光从身后照射在他背上,宽大的上衣中隐隐绰绰地勾出瘦削的腰身线条。敬池不紧不慢地从光束中跨出来,发丝自然垂落,遮住了额角。
      出挑的眉眼一点也不温驯,一笑一抬眸便锋利逼人,让人无法直视。

      黑伞被敬池当手杖拎在手中,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毫无出众之处。他用这伞做的手杖指了指胡泱,不紧不慢道:“支持正版你我有责,胡泱泱你意识不到位啊。”
      胡泱:“……”

      敬池顿了顿继续说:“你信不信我把你养的东西全给你薅了?!”
      胡泱养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他的宝贝,哪儿禁得住敬池那么折腾,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我错了。”

      亮如白昼的光消失,黑暗重新拢聚,眼前有一瞬间陷入失明,接着暗淡的路灯映入视网膜,他们面前的女鬼消失了。

      况鹤两条腿软成面条,支撑不住,登时瘫在原地,坐了一屁股积水,带着侥幸活下来的激动:“卧槽我活下来了!”
      胡泱搓掉手上的血泥,问:“地府的人找你干什么?”
      “看到况鹤头顶上的阳火了么?”敬池沉吟了半晌说,“三魂七魄都压不住了。”

      胡泱看向一无所知的况鹤头顶上那簇苟延残喘将灭不灭的阳火,以及几乎快与肉.体叠成重影的三魂七魄。
      的确快压不住了。

      什么情况活人的阳火会弱成这样?胡泱蹙了蹙眉头,问敬池:“跟他有关系?”
      敬池很模棱两可地说:“差不多。”
      胡泱顿了下又问:“那地府是谁来了?”
      敬池道:“崔珏。”

      “我操,阴律司大判官!”胡泱啪地拍了下大腿,不可置信地瞪眼,“你和他打起来了?!”
      敬池睇了他一眼,原本木着的嘴角终于动了起来,露出一抹算计得逞的笑容,流露出计谋成真的惬意:“不是我。”
      “是我前夫。”

      几分钟前,敬池心安理得地把自己闯出来的烂摊子交给前夫解决。

      结界是前夫破的,人是前夫打的,敬池什么也没干,一人做事一人当,地府的人要再来找麻烦也找不到他身上,说不准还能顺势将陵颂之从他身体里逼出来。

      胡泱:“……”

      敬池摸了摸颈部,感受到了灵力在身体里流窜久违的暖意,暂时消除了灵脉凝滞的干涩和燥热。

      况鹤从地上爬起来,满裤子的泥水,抬头看见胡泱苍白的唇瓣,抹了把脸,说:“我送你去医院吧,你溜了好多血,叔。”

      胡泱对这么怂蛋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感,看在况且愈的面子上才勉强分给他一个眼神,原本不想理他,但也不想被说不识好歹,说了句不用,压低声音问敬池:“你从哪个旮沓收了这么个糟心的玩意?留给况且愈自己玩儿不好吗?”

      “小蝌蚪没了爸爸当然要四处找妈妈。”敬池扬手砸了下胡泱的胸口,唰地一下打开伞,银色伞柄压着肩,黑伞挡住了拢下来的路灯灯光,“不然无父无母多可怜。”
      胡泱被他砸得差点吐血,揉着胸口问:“你难道真是他妈?”

      敬池已经走远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背着他们招了招手,不知何意,然后胡泱和况鹤听见他说:“警察叔叔,我要报警……”

      满地的玻璃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变成一面完整的落地窗,完全看不出有人一脚把它踢得粉碎的痕迹。
      胡泱捂着胸口狂咳了几声,粘稠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来,手递到面前,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当场昏厥,身体面朝下直挺挺地倒下去。

      况鹤:“……”

      况鹤被吓得够呛,半搂半抱着胡泱,搞不清之前血不要命地流的人怎么突然见血就晕,惊慌失措道:“妈妈妈妈!他晕了他晕了!”
      “晕血而已。”敬池说,“带他去医院。”

      胡泱进医院不久,那家酒店被围了起来,警方根据报警人提供的线索,在冷窖里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一具被迷.奸致死的女尸。

      “孽罪太深,没办法超度,”胡泱已经醒了,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疯狂抖腿,手伸向况鹤,“我只会超度,硬拼还是只能敬池来,超度不了就只有杀了。”

      况鹤被病床抖得眼冒金花,默默向后挪了挪屁股,把刚削好的苹果放胡泱手上,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护士推着推车进来,查了房之后离开,车轱辘声在深夜的医院巷道回响,细听还有些吓人。
      况鹤扫了眼门上的玻璃窗,看到转瞬即逝的几张鬼脸。
      胡泱还在咔嚓咔嚓:“不过他们生前的事不归我们管,这得交给条子解决。”

      “我有个问题,叔。”况鹤听到这儿举手,被胡泱面无表情地打断:“叫哥,谢谢。”
      “哥。”况鹤立即改口,乖乖地给胡泱削桃子讨好他,臊眉耷眼地说:“你跟我妈和我爸怎么认识的?我妈和我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胡泱也挺纳闷:“你怎么这么执着上赶着认妈?”
      况鹤不服气地说:“什么叫我上赶着认妈?没证据的事我能做吗?那是人干事?”
      “哦?”胡泱竖起了耳朵,脑袋凑过去,“speak,让我听听。”

      “我爸在书房藏了我妈的照片,我之前还不小心听到过,上面的人就是我爸的对象,”况鹤拍板说,“我偷偷看了,豁,就是我妈!”
      胡泱听他一口“我妈、我妈”的,反应了半天:“……敬池?”
      况鹤点点头。

      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个人背着他搞一起去了?胡泱惊了半天,才慢吞吞把况鹤削的桃子推到一边说:“如果你硬要认敬池是你妈的话,那我觉得你或许、应该有两个爸。”

      况鹤表情不太高兴:“是那个陵颂之?”
      胡泱疯狂点头。

      “难怪当时说结了几次婚。”况鹤小声嘀咕。
      这个胡泱可没法告诉他。

      “我们三个人几百年前就认识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们搞一起去了?”胡泱说,“我说呢,他们关系怎么比我和敬池都好。一个赶尸一个镇压超度,身上功德一路狂飙一骑绝尘……卧槽!”
      胡泱唰地一下坐直:“我明白了!”
      况鹤问:“你明白什么了?”

      敬池缺什么?
      就缺功德啊!
      难怪,难怪了。胡泱瞥了况鹤一眼心说:老子明白你和你爸都是工具人了!

      “这不重要。”胡泱咳了声,慢悠悠躺下去,哎哟了一声,将这场对话翻篇,“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丧吊临门,你最近是不是容易遇上事儿?”

      况鹤:“……”
      况鹤饱受荼毒,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地紧紧抓住胡泱的手,眼泪瞬间飙了出来:“是的,没错!大师救我!”

      “……”胡泱没想到他这么配合,眼尾一抽,轻咳了声压住尴尬抽手,手硬是没抽出来:“什么时候开始的?给我撒手!”
      况鹤赶紧放开他,说:“上个月吧,我遇上了车祸之后。”

      “你躲过了?”
      “那倒没有。”

      胡泱狐疑地抬高眼看向况鹤的头顶,惹得况鹤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头顶:“怎么了哥?”

      “我在想,”胡泱慢吞吞地说,面无表情,“你怎么还活着??”
      况鹤:“?”
      什么,他还活着不好吗?!

      .
      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敬池突然停了下来,惹得里面几个护士频频打量。
      敬池长得好看,眉眼像含着情,单单站在那里冲她们看过来,就已经能让她们面色羞红。

      然后敬池看的并不是她们,是她们身后的人。
      准确来说,并不是人。

      毕竟没有一个人皮肤青灰,诡异地弯起嘴角,看不出一点活人的气息,猝不及防撞上敬池的视线,还退后一步,顷刻像融化在黑暗中一样,消失了。

      有个小护士在同事的怂恿下,羞红着脸,问:“先生在找人吗?”
      于是敬池的视线挪到了她的脸上,飞快地扫了眼对方印堂,那里笼罩着淡淡黑影,当即心里有了底。

      “我找你。”敬池和熙又迷人地弯起眼睛,磁软的声音掺杂着些许蛊惑,“下班的时候直接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
      小护士张嘴:“啊?”

      “路上会有人拦你,对你来说有点危险。”救人是可以拿功德的。敬池心里轻叹了声,看这小姑娘无辜才继续说,“回家后也不要照镜子。”

      小护士听得脊背发凉,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已经带上了戒备。
      “……”敬池刚想说我不是坏人,想了想这要是说出口反而更像了,于是转身出了医院大门,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什么意思啊?你听懂了吗?”小护士问同事。
      同事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懵。

      刚才那只鬼又重新出现,死沉的眼睛看着敬池消失的方向,抬脚正欲跟上时,差点被一巴掌抽得魂飞魄散。

      “你拿什么补偿我,小池。”
      陵颂之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听得敬池微愣:“补偿?”
      “求神办事,总得拿出点自己的诚意。”陵颂之说,黑暗中幽暗的眼睛划过一层幽光,看不清面色,“这是规矩,你知道。”

      请神上身不就是为了让他帮忙,逢凶化吉?敬池忍不住阴阳怪气:“你让我求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前夫。”
      陵颂之凉凉地说:“我说了什么?”
      “说我的妻子在我不在的时候给我戴绿帽,还和野男人交.合生育后代?”

      陵颂之先前的冷眼旁观终于被浓浓的酸意和妒恨击退,藏匿得极深的控制欲终于打破牢笼露出了尖利狰狞的爪牙,从黑暗中挣扎出来奔向簿淡脆弱的灵魂。
      灵魂被裹住勾着纠缠,敬池腿弯一软,好险及时扶住了墙才没当场跪在地上,脑中浮出四个大字:事后算账。

      再怎么也做了好几场夫妻,身体和灵魂的每一寸都合拍契合,没有肉.体的阻隔,灵魂的直接接触和碰撞的快感冲击得敬池头皮发麻。

      “……”
      敬池压着眉喘气,手抓着粗糙的墙,指骨用力地凸起泛着白。不一会儿眉眼就松弛开来,眼角眉梢春意浓浓,轻挑地说:“这就忍不了吗陵颂之?还是说你想让人看见我嗯——这个模样?”

      耳边传来从鼻腔深处哼出的轻缈冷哼。
      从敬池嘴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在有意或者无意挑战他的底线,汹涌的妒意已经将陵颂之淹没,哪里管得了这些。

      “他有我厉害吗?”陵颂之微凉的嘴唇紧紧贴在那道浅薄透明魂体的耳廓上亲吻,“他看到过你发.情的模样吗?”

      漆黑的巷子里空无一人,附近的鬼感受到更强悍的存在,全都仓皇地逃走了。敬池扶墙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险些维持不住这个姿势。

      “他像我这样逼迫你了吗,嗯?”陵颂之的手指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循着它,冰冷的语气与现在的情状格格不入,“你像女人那样给他奶孩子了吗?”

      敬池咬住下唇,认陵颂之怎么逼问也不肯开口,巷子里只有偶尔轻哼的声音。

      “你猜,你走之后我从典籍中翻到了什么。”陵颂之像咬住了什么,声音有些含含糊糊。
      敬池面色酡红,颤抖着指尖下捂住双耳,潮湿的泥土和青苔的气味飘进鼻腔,手软得用不上力,声音中夹着难堪:“什么?”
      “魂.交。”
      “……”

      魂.交,顾名思义——
      敬池咬着牙说:“不许,陵颂之,你给我住手!”

      陵颂之似乎在笑:“不许?”
      敬池背脊被狠狠撞在冰凉的墙上,砰的一声,在空旷冷寂的巷子里尤其响。

      “况鹤身上有你的气息,为什么?”陵颂之逼问,凉飕飕的声线终于有了温度。
      敬池冷笑说:“你不是说了他是我生的?”

      “你要是能生早就给我生了八.九个孩子。”陵颂之抚摸着他的脸蛋,“如果他是你所生,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已经被我掐死了。小池,你可骗不了我。”

      “我骗你干什么。”敬池被他拿捏着任他揉搓,脱力地哼了几声,平静着呼吸,眉眼又冷又淡,说:“我的魂魄就在你面前,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说完他又添加道:“那样你就没妻子了。”嘻嘻。
      “……”陵颂之顿了半晌,“你在威胁我?”
      敬池弯起唇瓣,不可置否。

      巷子里隐约响起野猫尖细的叫声,敬池分神心想幸好抄了近道,不然——交融的声音严丝合缝地将他包裹,敬池险些滑下去,又被托了起来。

      “你闯鬼门关是为了况鹤。”陵颂之贴着他耳际说,“你将他的三魂七魄从鬼门关带了回来。”
      敬池抿紧唇瓣,细细地喘.息,不说话。

      “为什么?”冰凉的触感绕到前方,顺着脖颈摩挲而上,钳住那只下巴,陵颂之像在逗弄着听话的小猫,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为了他爹?”
      “嘶,别……”敬池忍过一阵波涌,松开被自己咬得艳红的唇瓣,无奈说:“他是况家的后代。”

      .
      “那我就先走了。”楚慧对同事招手,换回了常服,“困死了困死了,我感觉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快走吧,不然待会儿来人,你还得留下来。”
      “好嘞,那我走了啊。”

      江城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三班倒,正好今天轮到楚慧上晚班,下班的时候已经十二点。
      医院在繁华的地带,就算到了午夜这一带比白天还热闹。但楚慧不住这边,这里的租金太高,她得穿过这里到偏僻一点的租房区。

      热闹渐渐被楚慧撇在身后,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楚慧拿着伞,粗跟高跟鞋一路走过留下哒哒哒的脆响。

      风打着卷吹过,楚慧瑟缩了下,裹了裹衣服,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盏排列整齐的澄黄路灯,光线投射在地面上,衬出几分寂寥。

      吓一跳。
      楚慧刚缓过来,蓦地想起几个小时前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小哥哥的话。

      “真是奇怪。”楚慧红着脸摇了摇头,把小哥哥的脸摇出了脑袋,“神神叨叨的。”

      “喵~”
      楚慧听到尖细的猫叫,愣了下:以前这周围有野猫吗?

      有吧。
      女孩子都不能抗拒这种柔软的小东西,楚慧东张西望地找起猫来:“咪咪——”

      路边花坛的矮灌木唰唰地动了动,从里面窜出一只黑色的野猫,肥嘟嘟的,毛发蓬松漂亮。
      楚慧欣喜地快步走过去。

      但她靠近正要蹲下去的时候,看到野猫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绿油油地发亮,动作慢了下来,心头涌起一阵寒意。

      “下班后直接回家,不要停,……有人拦你。”
      磁软的嗓音蓦地响起,楚慧打了个哆嗦,踩着小高跟飞也似地跑了。

      小野猫换了个方向蹲坐,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楚慧的背影,半晌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爪子洗脸。
      绿油油的眼睛却不是猫科动物夜晚里常见的竖瞳,反而……像极了人的眼睛。

      刚才有多欢喜,现在楚慧就有多嫌恶和害怕。

      医院的那种传闻也多,半夜十二点下班遇到这种事还真有点吓人。楚慧默念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一边飞奔回家。
      到家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另一句话。

      “回家不要照镜子。”

      “……”
      楚慧要去洗漱必然要经过镜子,索性直接摸黑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过了不久,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突然听到客厅有什么动静。
      像有人喝醉了磕磕跘跘地翻找着什么。

      可能是她室友回来了。
      楚慧正要闭上眼,猛地被一个念头惊醒,后背的冷汗打湿了衣服。
      ——她室友同她一个医院,今天是夜班。

      床头突然有道轻渺沁冷的声音问:“你醒了?”

      .
      魂.交给予的..比肉.体的直接触碰多百倍,敬池有气无力骂道:“无耻。”
      骂完这句话,他彻底坠入不详的黑暗中。

      梦里昏昏沉沉纠缠不清,人群和交谈声交综错杂,转眼又是千军万马避白袍[注],尸殍遍地的场景,如梦魇般困住敬池,化作诡谲离乱的蚕蛹。

      正在这时,一声“大人!”如一道白光劈开黑潮。敬池闻声睁眼时,已经回到了一切幸与不幸的开端。

      敬池看见自己长发束冠,眉心微拢,走上白玉石阶,眼角眉梢藏着细枝末节的不虞和漠然,华服衣摆堪堪扫过一尘不染的石阶。

      在周遭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安静中,敬池勉勉强强想起这是什么时候。

      那时的他不上天不入地,恣性浪荡,无人束得着他,却不得不因为一个随口的诺言从远方赶来,为当时皇帝的新生子祈福。

      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停下来。

      石阶下有个伏趴在地的小少年,瘦弱的身形如柴,衣不蔽体,裸.露的肩胛耸立得令人心惊。
      “这是为即将到来的祈福准备的活祭。”敬池心想。
      他活得够久,足够铁石心肠。但那天他心间微动,莫名其妙地多管了次闲事:“你叫什么?”

      他敛着眼看着小少年,气质清尘,风姿绰约,端着身段说话,骄矜得理所当然。

      小少年脸还算干净,大概是因为接受活祭的人不会接受脏兮兮的祭品,在祈福之前上下都洗刷了一遍。

      洁净无尘的白靴停在自己面前,小少年不顾冒犯,顺着同样做工精致的华服衣摆向上看,看到了一张微蹙眉头稍显不耐烦,漂亮到绮丽的脸。
      这样的姿势让他宛如蝼蚁仰望高高在上的神灵。

      真漂亮,像宫人嘴里的那些志怪话本里的神明。小少年死气沉沉的眼里露出点明亮,听见这人用好听的声音问他:“你叫什么?”
      他便沙哑着声音说:“……颂之。”

      “颂之。”敬池轻声重复了一遍,突然做了个所有人都料所未及的动作——他俯身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端之上的神灵屈尊绛贵,墨发从肩头滑落,发尾扫过小少年的脸,带起一阵华服上熏的檀香,小少年黑眸里终于闪过一丝窘迫。
      身后的仆从见势不妙,刚要出言阻止,却听见敬池说:“他有姓有名,不可活祭。”

      陵颂之仰脸看向救下他的人,只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颔,眼眸却渐渐亮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孽缘。敬池面无表情心想,醒过来的时候就只记得一句“大人,这不合规矩。”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敬池扑腾着坐起来,面容有些疲倦,抬手都已经有些困难,心说要死要死要死——

      “哐——!”
      外面那扇门被人砸得哐哐响,接着胡泱生龙活虎的声音从门缝中挤进来:“开门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敬池池池!”

      敬池:“……”

      胡泱恢复力比普通人强,前一天被放了那么多血,今天就活蹦乱跳,大中午就跑过来啪啪啪地来拍门。
      敬池从房间出去开门,经过冰箱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啧啧啧地说道:“年轻人就是经历旺盛哟~”

      敬池踹了冰箱一脚,里面登时“哎哟”了一声,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不是年轻人。”敬池说,“我他妈是你祖宗。”
      里面的人:“……”

      敬池收拾了里面的东西,才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不耐烦说:“干什么?”

      胡泱昨晚就想出院,被几个护士按着死活不让走。
      “真把自己当血牛了?”那护士白了他一眼,“血再多也得给自己节约一下吧?好不容易把你救活,浪费资源……”
      况鹤也说:“人家说得对!叔你就别出院了!”

      这小屁孩儿不求人的时候就叫人叔了!胡泱给敬池打电话也没人接,黑着脸留了一晚上,到中午的时候才把出院的手续办齐。

      “我知道他为什么阳火这么弱了。”胡泱一把把况鹤推进去,“他之前死了一次!”

      什么样的人阳火会弱成这样?
      将死之人。

      敬池神色有些懒散,侧身将他们让进来,关上门双腿交叠没个正形地靠在门框上,倦怠地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然后呢?”
      “他踏进过鬼门。”胡泱说,“所以压不住魂魄,还这么容易撞鬼。”

      敬池“哦”了声。

      胡泱看他反应这么平淡,仔细盯着他看了老半天,终于看出不对劲,“卧槽”脱口而出,发出绝望的咆哮:“你被日了?!”

      敬池撩着眼皮看他,眉目间春情撩人,眼波流焕:“喊这么大声,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丰、富、的、夜生活吗?”
      胡泱:“……呸!”

      “难怪你不接我电话。”胡泱暴躁地踱步,又好奇地蹭过去,笑嘻嘻地问:“我就说嘛——话说你俩这情况怎么做的啊?做.爱真有这么爽?快给我说说。”
      敬池:“想怎么做怎么做,你想试试?”
      胡泱好奇死了,但踌躇了片刻摇头:“算了,不太想。万一跟现实差距太大,我……”

      况鹤听得津津有味,一屁股坐沙发上,不知道碰到哪儿了,电视的声音炸得他差点原地蹦起来,在敬池和胡泱瞥过来的视线中动了动嘴皮,问:“……刚才那话题还继续吗?”

      “我知道况鹤进过鬼门关。”敬池终于正色,在午间新闻的播报声中说,“昨晚那边的人是为了这件事。”
      胡泱见他没解释,耐不住先问:“为什么?”

      “七月十五那天我进去过鬼门关,”敬池说,随手指了下况鹤,“我把他带出来了。况且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折了太可惜了。”
      “难怪,”胡泱不疑有他,“一上来就把他带走了。”他甚至还在开玩笑地想,难怪要认敬池妈呢,这可不就是活的再生父母吗?

      敬池神色不明地按了按唇角。
      难怪个屁。
      他们怀疑他们阎君头没了是他干的,不然阴律司一天忙到脚不沾地,就一个况鹤,还有空管他的死活?

      “——所以他才救下那个女鬼。”胡泱恍然大悟,“原来是借刀杀人。我就说为什么他一个阴律司的大判官竟然会偏袒恶鬼,我还以为他们地府有人要反了。”
      “反倒是还没反。”敬池说。
      胡泱耸了耸肩,一屁股坐沙发上:“算了,累了。”
      虽然他说的是算了,但敬池还是从他表情中读出了“操他妈的”的成分。

      午间新闻正好在报道在昨晚那家酒店发现的女尸,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没说话,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

      记者正好在采访嫌疑人,嫌疑人态度很激进:“这女的跟她男朋友玩仙人跳!我【哔——】【哔——】被他俩前前后后骗了上百万,她【哔——】【哔——】死了活该!”

      胡泱看了会儿,正准备换个台,蓦地被敬池叫住:“等等。”
      “怎么了?”

      敬池皱了皱眉,表情不太妙。

      电视上刚好报道完这个案子,接着又是下一个案情。
      同样是具女尸,虽然打了码,但敬池还是在某个没打码,转瞬即逝的镜头看到了昨晚那小护士已经变得青灰的脸。

      “据报道,江城第一人民医院护士小楚(化名)今日被室友发现惨死家中……”

      ——连着两起命案?!
      胡泱愕然。

      “第一人民医院,”况鹤说,“那不是泱哥刚出院的那家医院吗?”
      “哥?”敬池微微低头盯着胡泱,岔开了话题,“胡泱泱,你就这么想当我儿子?”
      胡泱强行岔回话题,转过头问:“……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见过。”敬池歪着头看着电视,说,“这小姑娘印堂发黑,顶多会撞上不干净的东西,倒不至于丢掉性命。”他微微皱起眉,“临走前我提点了几句。”
      胡泱说:“她现在死了。”
      “我知道。”敬池点了下头。

      况鹤:“难道,她没听?”
      敬池看了他一眼。

      “不可能。”胡泱说,“你妈……这混账会催眠。”
      况鹤又问:“那她——怎么死了?”

      超大液晶屏幕上还放着死者家里布景的照片,敬池看了几分钟,才缓缓道:“我给她说过下班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停下来。她应该记住了,不然就不会在家里被发现……”
      街道、下水道,都很有可能是她最后的归宿。

      胡泱面色凝重:“然后呢?”

      “还有一句,回家不要照镜子。”敬池慢吞吞地说,“晚上的镜子多的是千奇百怪的东西,她应该也听了。”
      “但是她家里阳台门和厕所的门都是玻璃门。其实严格来讲,玻璃应该也是镜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千军万马避白袍”来自南北时期形容陈庆之将军的童谣,“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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