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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山河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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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许景渊见过了陈明世,便魂不守舍地在迷阵外徘徊良久,方才上了山。此刻郭世源与薛通识的棋正下到胶着难动之时,许景渊上前请了安,薛通识胡乱应了一声,许景渊因道:“师父,今日师兄下山,回观中时同我说了一件事,说是我家中遭了祸。”
薛通识并不理会他,只自顾自执了棋子,细细观着棋局。许景渊见此长跪道:“如今形势已然十分艰难,叔父尚在狱中,我父亲又已亡故,如今家中无人主事。我虽不堪大用,却也心存妄念,纵不能力挽狂澜,断臂以救也亦无不可。”
薛通识索性丢了那棋,拾起酒壶饮了口酒,道:“那你倒说说,你要如何去救?如今已成了僵死之势,你若去救你叔父,恐怕会被株连。”
许景渊一时心焦如焚,双目赤红如血一般,咬牙道:“他们见叔父在狱中,诬告我家中钱财皆为贪腐所得,便要籍没。如此折辱,是要将我一家都逼死。我纵然提剑反了,叫他们五马分尸,也断然不会任凭他们如此欺凌。”
薛通识闻言骤然回首,却像是有意要骂他,方张了口,又叫郭世源伸手劝住了。他便只得又去望着那棋盘,半晌举棋不定,方道:“你先来瞧瞧这局棋,再往后要怎么下?”
许景渊心知薛通识这是存心避而不谈此事,便随口叫他看棋,实为托词,是不愿叫他下山:“师父!我是许家的子孙,于情于理,于孝于义,我都该……”
薛通识却恼起来,丢下那枚棋子,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许家的子孙,你去了能做什么,你一人之力能敌过朝廷?此事未必没有回旋之地。你拼死了这条命倒罢了,闹得满城风雨,血溅当场,纵然许家未曾贪腐,也不免背上反贼的罪名。”
许景渊仍旧意气,却不知如何辩驳,一时哑然,一旁观棋的君绐见此,起身道:“不过是叫你观棋,纵然要下山也不争这一息之间,看看无妨。”
许景渊闭口不应,薛通识愈发怒气横生,君绐却施术将他定于石凳之上,不叫他起身,薛通识已然发觉,便瞪了他一眼,君绐却笑了:“倘若你真要反了,这倒也不难,何不即刻下山,去杀了那些奸人?”
郭世源不知君绐此举何意,又念及他已立誓,断不能伤人,加之许景渊为许家嫡系,倘若不叫他下山,于理不合,倘若随他去了,又恐薛通识闹起来,反倒乱了大局,因而郭世源只作壁上观,观势而动。
许景渊叫君绐这一劝一问,已沉下心来,自然知晓这其中厉害,又如何再敢莽撞行事,因而便顺势拜而告罪,道:“景渊一时乱了心神,顶撞师父,请师父恕罪。我这便来观棋。”因而上前,望着那纵横交错的棋局,却并不精通,只斟酌着答道:“弟子以为,这局棋已然僵死,不如再来一局。”
言尽,又恐看错,只望着君绐,君绐却笑看着他,道:“答得很好。”郭世源骤然会意,只望着君绐,而后急忙应道:“是了,僵死的局,何不破而新立?”
他二人这般言语,许景渊如坠五里雾中,只当他二人又说着什么道法,因问:“那弟子如今可否下山?”
君绐便又坐于一旁,郭世源因道:“明日再走,我明日会给你一封书信,你下山归家时,将它给你三叔,他看了,自然会明白。”
许景渊又要言语,便见郭世源笑看着他,示意他退下,他一时琢磨不透,只得噤了声,而后便往山下去了。这时君绐方才解了术,薛通识便起身骂道:“你拦我做什么?他尚未弱冠,他能做什么?你不是已托信给孙师弟了吗,又为何要让他去添乱,这不是糊涂了吗!”
郭世源只拉着他坐下,道:“你莫急,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薛通识只冷笑一声,别过脸不理会他,冷眼嘲道:“我当年就不该收下他做弟子,偏有人说他最是规矩听话的,哄着我将他收下,如今却帮着他来忤逆我。”
郭世源便为他倒了壶酒,叹道:“我这不是念着建故师弟长殇之时,他不过小儿,却叫送上山来。我为监院,诸事繁忙,不能时时看顾,便想着叫他拜你为师。这些年你尽了好些心,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虽说拜师为父,我等终究算不得他生父,即便是他生父,又拦得他几时呢?他终究是要下山的,随他去吧。”
薛通识只得接过那酒,酒液飞溅,污了道袍,他却浑不在意,驳道:“我不是要拘着他,我只是不想他这时去犯险。他素来是个呆痴的,又不知变通,这么能在这时候放他下去呢?”
郭世源便要再劝,不料一旁立着的顾安却骤然跪倒在地,道:“师父,弟子有一事相求。”
薛通识此刻心中烦闷,正是要发作的时候,闻言只道:“你们今日是都算计好了,一道来气我的?却不知有什么事,偏得这时来求我,难不成你也要同他一块下山?”
不料他这一语,却正中顾安所求,因而顾安俯身一拜,道:“今日弟子下山,听闻前日又起了战事,不知有多少人受难。弟子多年修道,空学了一身医术武功,虽志在悬壶济世,却在此偏安一隅十余年,如今见得四处流民,以至哀鸿遍地,路有饿殍,心中委实难安。”
薛通识听得此事,心中的怒气反倒消减了,不免有些伤怀,面上却还佯作愠恼,恶声道:“平阳观嫡系弟子不得入庙堂。”
顾安起身,对曰:“顾安不求万世功名,只愿在江湖中,借这一身医术武功以济世,方才不负师父多年悉心教导。”
薛通识哑然,二人相对无言半晌,郭世源因道:“你这个年岁,早该下山历练了,只是我这些年诸事缠身,加之你师父又久居山中,倒是给耽搁了。好了,起来吧,今夜收拾行装,明日再同你师弟一道下山便是。”
那厢陈明世别过沈清萍,便回了观中,不料众人皆已散去,只余顾安还在亭中,手中捧着他方才搁下的那本书。陈明世入得亭中,与顾安彼此行了礼,见他神思不属,因问道:“端和师兄,可又是遇上了难解的杂症?”
顾安闻言只是一笑,却并未展颜,眉眼间依约可见几分郁色:“我明日便要下山历练了。”便将那书还与陈明世,道:“你这书倒读得很好,我看这像是你另抄录来的,上头还有好些注解,都十分精妙,远胜于我。”
陈明世接过那书,却不敢托大,只道:“师兄折煞我了,不过是些微末之见,又如何能及得上师兄。我听闻山中嫡系弟子都须下山历练,以为师兄时已然修行回观了,不想却是明日。那明世便在此祝愿师兄此行乘风破浪、前程锦绣。只是不知师兄为何似有隐忧?”
顾安便与陈明世一同落座,望着那石桌上刻下的棋盘,有些出神:“你不知,我师父当年在师叔祖跟前立了誓,此生再不得下山。我当年尚在襁褓中,父母双亡,又身患寒疾,是师父将我救下,带回观中教养。我本该在他跟前尽孝,只是如今天下动荡,万民受苦。我修道多年,理应救济黎民,与之共患难。”
陈明世闻言连忙起身,顾安正不知他是何意,也跟着起身,便见他作揖道:“师兄有如此胸怀,明世十分敬服。”而后起身,道:“师叔既知师兄是为苍生立命,定然不会心生怨恨。师兄大可宽心,倘若师兄下山,还有许师兄在师叔跟前侍奉。况且我上山不过数月,还有好些光景方能下山,平日里也能时时去拜见师叔。”
顾安却又叹息了一声,道:“许师弟家中遭祸,明日也要下山了。如今我只能托你,时时去照看着,师父早年间受过伤,身上有隐疾,不能上山采药,平日里还得用些汤药,这些监院师伯都是知道的,想来也会命弟子前去照管。只是他素来不喜用药,你替我劝着,务必得耐着性子。我先在此谢过,倘若来日有再见之时,自当报此恩情。”
陈明世只言薛通识曾为他治了恶疾,他蒙受此恩,本该在他身旁服侍,断不敢受。顾安方才念及薛通识下山时,仍是满腔的怒气,便不愿去惹他不快。如今在此耽搁许久,又不免忧心此刻薛通识跟前无人侍奉,便与陈明世作别,匆匆下了山。
不料顾安到了山下,薛通识却又在书房中,顾安请见,在外等了一个时辰,仍旧不见薛通识应答,顾安只得作罢。
翌日,顾安与许景渊一道下山,却是个少有的晴日,郭世源并陈明世前来相送,四人寒暄一番,便见薛通识姗姗来迟,带来了两个鱼袋,略大的那个给了顾安,里头是多年看诊留下的碎银,许景渊拿了另一个,薛通识只叫他拿着这鱼袋,下山去寻一个人,自能保许家免受籍没。
顾安与许景渊一一拜谢过了,又纷纷跪倒在地,行了大礼,方才下了山。
薛通识见此只是叹息一声,与郭世源两两相对,反倒笑起来,便携了陈明世,三人一道回了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