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四十二章:小满 ...
-
那日阮君见得了阮卿,二人不欢而散,阮卿断然不肯告知阮君,阮家夫妇的去处,阮君只得又回了山中。转眼已是数月,芒种时节,一连多日的阴雨,灌满了整间屋子,阮君如今已近临盆,无奈李道痴依旧痴傻,阮君只得凡事亲力亲为,险些摔了,动了胎气。
眼见着日子愈发地艰难,阮君只得叫李道痴扶着她下山,去求了阮卿。阮卿夫家不喜阮君,可阮卿终究不忍见阮君如此受苦,便悄悄地替她寻了个稳婆来。一连折腾了十几日,方才诞下一个男婴。那个男婴便是李难修,那时阮君还不知李道痴姓名,便为李难修取了个小名为守。阮君起先是很欢喜的,李难修也生得很好,一双眼如玉一般。
可时日长了,李难修时时哭闹起来,李道痴也仍旧痴傻,家中万事都得由阮君一人处置,阮君便觉着倦了,不禁动了舍去李难修的念头,只是这念头如烟一般,不消片刻便散去了。她仍旧爱着李道痴,自然也爱李难修,她舍不下。
待李难修长了几岁,便十分聪慧,只是阮君却并不欢喜,她每日忙碌于家中琐事,还得分心去照拂李难修和李道痴,面上很少会有笑意。而李道痴则每日对着那柄剑,或是望着那座山,一言不发,唯有阮君每日坐于他身旁,与他说些话时,他才回过神来,也只是望着阮君,不言不语。
李难修从前还会想和他说些话,不料他却并不喜李难修,有一回险些拔剑便砍,骇得李难修从此避之不及,再不敢去他跟前了。
山中的日子清冷而寂寥,阮君从不许李难修离了这间屋子,亦不允他四处玩闹,李难修只得在屋前屋后,来来去去。后来有一日,李难修偷跑了出去,在山间忘了来路,不知如何归家。他一路哭着,坐了一日一夜,阮君方才寻了来,却狠命打了他一番,一面打着,一面哭了,而后也不顾李难修哭闹不止,便径自往家中去了。李难修只得在后跟着,跟到家门前,哭着认了错。
阮君这才回身,一把抱住了李难修,痛哭起来:“娘不好,饿了吧?怎么就到那去了呢,怎么就……我做错了,全错了。”
李难修不解其意,只是认错:“娘,我不该偷跑出去,是我不好……”而后便大哭了一场,哭得睡眼朦胧,只是阮君后头给他喂了些羹汤,而后便抱着他睡下了。
翌日,阮君与李难修说了许多话,大都是说李道痴的,说当年李道痴一人一剑,杀尽那些股匪,救下了她。又说李难修是如何除了那个花豹,又如何在山间打猎,武艺高强,很是不凡。
李难修便问:“那为何爹爹如今却是这般,他这般也能杀死那些贼人,斩了那只花豹吗?”这些年,李难修常年在家中,纵使阮君带李道痴去了山里,也不许他跟去,他只当李道痴从来都是如泥人一般,不言不语,不笑不闹,很是古怪。
阮君闻言却是笑了,那笑里颇有些凄苦的意味,她望着李道痴,眼中有无限柔情与哀怨:“他只是病了,病得很重,不知何时方能痊愈。守儿,你这般大了,得渐渐学着去照料你爹爹,你千万不要怪他,他只是病了。都是娘不好,娘……”
李难修连忙截下了阮君的话,道:“不是娘不好,是我不好,我会好好照料爹爹,不会再偷跑出去了,娘不要伤心,爹爹会好起来的。”
阮君眼里霎时间涌满了泪,她一把将李难修揽在怀里,泪落满面:“他会好的,守儿也很好,娘很高兴。”
李难修又问:“那娘为什么哭了?”
阮君悲喜交加,道:“不哭了,再不哭了,我们得欢欢喜喜地,等你爹好起来。”
一恍又是几年,李难修已能随阮君一同上山,或是帮阮君做些琐事,可李道痴依旧没能好起来。李难修也渐渐惯了,时日长了,也敢大着胆子,去同李道痴说些话,可李道痴从不曾理会他。
正月十八,正是辰时,日上山头,只是山中依旧寒凉。阮君早早地去了山中,留李道痴和李难修在屋内。只是不料却来了一伙子不速之客,原来阮卿前些日子又去寻了阮家夫妇,不慎说出了阮君在山中的事,阮家夫妇这些年虽恨着,时日长了,也便淡了,终究舍不下这个幼女,因而千里迢迢,来了这山中。
他们来时,李难修正在洒扫檐下的走廊,便见一个莫约二十七八的女子,携了两位年岁较长的老人,并几个男子,远远地往这处来了。他们方至近前,李难修认出了阮卿,唤道:“姨母。”那位年纪最长的男子,虽已垂老,却目光如炬,很是威严,他听得李难修这一声,便回首望着阮卿,阮卿颔首,道:“这是守儿。”
一旁莫约二十来岁的男子闻言皱了眉,道:“不过是个孽种罢了。”
他前头由阮卿搀着地妇人闻言皱了眉,回首瞥了那男子一眼,而后对李难修道:“你娘现在何处?”
李难修大约猜到了些,便支吾着答道:“在山里。”
阮父便回身望了一眼,而后一眼不发地,皱着眉望着李难修。李难修叫他看得有些怕了,却不敢妄动半分。阮卿见此便道:“爹娘,你们都累了先进去坐着吧。”
阮家一行人这才往屋内去,李难修在后头跟着,不料他们方才入得屋内,便见李道痴拿了剑立于门后,那个莫约二十岁的男子骂了一句:“你这个忘八端的,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李道痴听了,便要拔剑,险些便要往那男子身上刺去,那男子骇得退了一步,跌倒在地,这时李难修连忙上前,拉住了李道痴:“爹,把剑放下,一会儿娘该回来了,你会吓到她的。”
李道痴这才收了剑,往寝屋去了,那男子起身骂道:“那个傻子……”阮父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住口。”那男子便噤了声,不声不响地在后跟着。
到了屋内,只得一张极破旧的木桌,并两张粗造的椅子,那老妇人见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阮卿便搀着她,请他们二老坐在了木椅之上。
阮父坐了片刻,细细打量了这间屋子,而后又望着一旁立着的李难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难修只得答道:“守儿。”
阮父闻言皱起了眉,道:“这名字不好,得改。”
李难修连忙驳道:“这是我娘给我取的。”
阮父面色骤然变了,阮卿见此连忙道:“好了,这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还不快快来拜见。”
李难修心中踟躇,便听得那男子道:“一个孽种,这就认下了。”
不料这时阮君方才自山中回来,远远见了屋内一行人,正不知何事,便听得她二哥阮珩说得这番话,连忙上前道:“说到底他也有着一半的阮家的血,跟二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怎么就成了孽种。”
阮珩听了,骂道:“你做出这等丑事,还有脸说。”
阮君却是冷笑一声,道:“倘若当年那些贼人掳我去时,二哥舍命护住我,我也不至做出这等的丑事。”
阮珩还要再辩,便听得阮父怒道:“都住口!”
一旁的阮母早已是泣不成声,阮君见了便也哭起来,带着李难修磕了个头,道:“不孝女阮君,向爹娘请罪,请爹娘责罚。”
言罢起身,泪痕未干,便叫阮父狠狠掴了一掌,骇得李难修怔住了,轻声唤道:“娘。”
阮父怒气未消,道:“混账,你糊涂!”
阮君叫这一掌打得面目红肿,却未有一分怨意,只拜道:“是,我忤逆不孝,有违爹娘大恩。”
阮母着实认不得,上前抱住她,一面抱,一面捶了她两下:“你要嫁给他,你倒是说呀,这样胡来,我还以为……以为你死在了外头。”
阮君叫她这话乱了心肠,一时如刀割一般:“娘……”
阮父也心有不忍,却不肯轻易饶过她,道:“好了,都起来吧。”
阮母只得起身,又复坐于一旁,阮卿便在她身侧安抚着,阮君仍旧跪着,李难修只好跟着跪,倒有些惧怕这位外祖父。
阮父又道:“阮卿,你把他带出去吧。”阮卿会意,便拉了李难修起身,把他带到了屋外,李难修本是不肯,可阮君却是应了,他只得跟了出去。
阮父见他二人已到了门外,因道:“你与那……不成礼数,自然也做不得数,如今那孩子既然降世,索性认在你三哥名下,你随我们回去,再作打算。”
阮君怔住了,而后一言不发地垂着眼,阮父见此又要发怒,阮母见此又哭了起来,道:“君儿,你就答应你爹吧,娘真的不愿看着你……你看这屋子,你怎么活得下去啊?”
阮君的泪也涌了上来,却依旧不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