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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悯世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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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子话方落,便有人怒道:“谋反是要连坐的大罪,你一个黄口小儿,凭什么口出狂言。”
陈公子上前几步,逼得那些人连连避退,人群中还有几人彼此使了眼色,那陈公子发觉了,一笑置之,坐在了为首的人方才所坐之处:“方才你们也听了,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又能成什么气候。他说的话颇有些道理,可惜你们没听明白。我看你们也并非那等莽撞无知的亡命之徒,其中倒也有几个通文知理的。”话未落,几人骤然一拥而上,便要将他擒住,那陈公子翻身避开,拔刀对上了其中一人的脖颈,他身后的那些官兵也连忙上来了,他却抬手制止了;“我诚心招安,此刻投我门下者,不但可以活命,我还能许你们每人十贯钱,让你们安度灾年。”
那些人都怔了,面面相觑,半晌有人低声试探道:“当真,你究竟是谁?”
陈公子收了刀,朗声道:“你们方才都听到了,凡弃兵降者,不许伤其分毫,待回府后,报了上官,他们不再是反贼。”
那些官兵则唯他马首是瞻:“是。”
那些人见此已心生动摇,便有人放下兵器,上前试探:“我愿投诚。”那陈公子颔首,余下的人连忙一起涌上来,不下片刻,洞中还未降者,只余三人了。那为首的见此满脸的冷意,余下两人只望着他,神色犹疑不定:“沈大哥……”
“住口!”那为首的怒了,上前要拿许正心,许正心避之不及,陈公子上前与他打作一团,身后的官兵趁机将许正心救了。待许正心到了洞口,那陈公子便收了刀,为首的人却拿着兵器要杀他,只听得陈公子道:“我若死了,这些人和他们的家眷都活不成。”那为首的一怔,陈公子笑道:“你方才也瞧见了,我许了他们些钱财,他们便趁机倒戈,诚如许二公子所言,这么些人,若果真得了天下,又能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世道吗?你们恨那些人为富不仁,可你们若一朝富贵了,也学那些人欺压百姓,岂不可笑?”
方才余下的那二人之中,有一年纪尚轻者,道:“沈大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是一世做这受欺的人,倒不如拼出命博一回。”
陈公子只望着那为首的,道:“我能看出来,你与他们不同,想必也读过几年书,你是真心想要开一个清明世道,可你看,多少人连仁义二字都不知不明,日后真的能与你同心同气吗?况且这世上有那些奸臣污吏,也有像许家这等忧国忧民的大户。当权者有昏庸之辈,也未必没有贤德之人。我今日布下此局,本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可我知道,你们也是我大宋的百姓,你们身后也有许多无辜的亲属,若他们也因你们而获罪,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丧命。况且如今国家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外头又有多少异族之人虎视眈眈,你我同为宋人,相煎何急啊!若天下有识之士同心同力,苦心经营,未必不能使上下一清,易政移风。又何苦再起杀戮,以至天下动乱,百姓游离。”
听了这番话,先前被劝降的人也多有愧色。许正心解绑后,因上前道:“沈兄,我见你谈吐不凡,不似草莽之人,可是家中生了变故?”他身旁一人因道:“沈大哥家本也还算富庶,可惜他祖上犯了事,不能考科举,有财无势,便遭人诬陷,夺了家产,一家人身陷囹圄,以至家破人亡,兄弟离散。”
那陈公子听得皱眉,半晌,道:“我可以查明此事,惩治背后的官员,还你家产。至于你的家人,我也会派人去寻。若你们中还有人有此遭际者,可以一一说明,我会还你们公道。”
为首的人皱着眉,凝神望着那陈公子,望了半晌方道:“我知你来历不凡,望你一言九鼎,留这些兄弟的性命。我任你处置。”言罢,放下了兵器,那二人见此,也一同放下了。
陈公子上前,向那人行了一礼:“你是个有心胸气性的,多谢你信我。”言罢,便要带着这一行人出了石洞,行至洞口,那为首的人问了一句:“你真的信如今的朝廷有人能开一个清明世道?”
那陈公子冁然而笑,满脸的少年意气:“日后你自然能看到。”
出了石洞后,陈公子说还要将这些人好生安置了,便令两名官兵送许正心回药坊。许正清到了粥棚,却见许正清在药坊内,正亲手喂一病重的老妇服药。
许正心认得那老妇,那老妇喝了药,忽地一怔,颤颤巍巍地指着许正心,许正清回头一看:“哥哥。”
许正清将那老妇安置好后,便来寻许正心,因问他昨日去了何处,许正心只说他去看了那些修水利的流民,没有再多言。又问许正清为何来了病坊,许正清便将昨日的情形细细说了。
昨日他跟随乔子敬来病坊后,那些病患都只当他是许正心,他方知许正心这些时日都在此处照料着这些人。他同人说他是许正心的孪生胞弟,独那老妇因病重,神志昏沉着,还只当他是从前那位许公子。
许正清远远望着那老妇,神色凄切,又似嘲讽:“有一位老伯,昨夜去了,他同我说了许多,说他家里的人几乎都饿死了,只有一个还不足十岁的幼弟,逃难时和他走散,不知所踪。他知道自己得了疫病,心内百感交集,怕他弟弟也得了这病症。又怕他在外头饿死,或被人给害了。他说自己的命比他那幼弟要好,好歹还能治病活命,他原以为他也要饿死,死后弃尸荒野,不知是要鸟兽分食,还是……总归是尸骨无存。他说,当日其实是他把他幼弟抛下的,一则是怕被拖累,二则他怕他饿极了,做出什么猪狗不如的恶事。人命薄如斯,又何谈善恶礼法。”
许正心认得他口中那人,亦不免心中感伤:“正因如此,叔父才不顾家中艰难,开仓救人。”
许正清收敛神色,离了药坊,方向许正心道:“昨日先生说,我们明日上山。”
许正心怔了怔,因欲上前细问,又顿了顿,转而往粥棚去寻吕严。
吕严正同人一道蒸衣,得知他来意,只道:“待这些人走后,此处自然由官府接掌。”
许正心仍有疑虑:“可官府……”
吕严截断了他未尽之语,缓言宽慰道:“新就任的地方官是你的庶叔,许多事自有人会想法子周全,你不必过虑。”
许正心虽知不妥,却仍旧不禁要问:“这些流民能活得过这个灾年吗?”
吕严回首望着他,正色道:“我在此立誓,定当竭我所能,救他们性命。”
许正心垂首,半晌,拱手行了一礼。
翌日日入时分,夕阳西斜,漫天的霞云笼着那座山,如仙境一般。许正心兄弟跟随平阳观众人一道上山,山路艰险,且多布疑阵。山行至半道,许正清已是气息惙然,冷汗涟涟。
许正心便要背他上山,许正清却不肯,执意一步一行向前走着,神色坚毅:“哥哥,这两日我在药坊中见得了许多性命垂危的人,有一妇人,虽病重,每日仍忙于女红针线。她说,若一味只盼着旁人来救,不但保不住自己的命,还要带累旁人,我深以为然。”
说得此处,他敛眉顿首,神色莫测:“前些日子在京中,我的病还没有那么重,可我只顾自己体弱,便借故逼你随我一同上山。来历城这一路多有艰险,若是不慎,便是我连累了哥哥,我心中深愧。如今我想自己去挣命,若得活了,来日便尽我之能,去考科举,救那些如同药坊中人一般,身处危难的百姓。也不负父母和哥哥多年的教导照拂之恩。”
许正心听得这番话,并不见惊异之色,只道:“路远山遥,再慢就跟不上了。”便俯下身,许正清心知他所言非虚,迫于情势只得依了,他背着许正清走了片刻,方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算计。可这些时日我念及从前,你我在京中之时,你因病缠绵病榻,父亲每日政务缠身,母亲忙于家事,我却心有怨怼。你因病困于屋内,心中难免孤寂,而心生忧怖,我身为兄长,未能及时宽慰,是我之过。”
不觉已行过半,许正心回头望了眼山下,而后回首,决然往山上行去:“经历这些时日,我方知自己的浅薄,往后在山中定要潜心求学,方不辜负叔父的教导。往后在山中只我们兄弟二人,必要相互扶持,勠力同心。你切勿多心,自怨自艾,以至心内郁结,伤了根本。”
话方落,便有一人笑道:“想必二位便是许家那两位公子?”
他二人抬首望去,只见那人身着道袍,瞧着略长于他二人,风姿俊朗,举止闲雅,很是不俗。
“在下陈素,字伯文,是卫先生的门生,因知许三公子身体孱弱,恐不能随众人一道上山,前路又有迷阵相阻,受我表弟相托,特来为二位引路。”
许正心连忙道谢:“多谢陈公子,今日不见令弟,可是有事未了,改日再归?”
陈素只是含笑:“他如今正在观中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