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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问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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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许正心方自那屋舍中而出,行至屋外,因向那传话之人拱手道:“敢问公子……”
那人也回了礼:“吾名吕严,字肃和,家中亦与许家有故,许氏家主是我的师叔,若公子不弃,你我可以表字相称。”
许正心心中忐忑略减了一分:“正心未及弱冠,无字,肃和兄,我兄弟二人初见监院,无心冒犯,如今可还有转圜之地?”
吕严闻言只道:“此处是许家为流民搭的粥棚,没有什么监院,至于山中之事,公子也不要再提。”言罢,许正心心中明了,点头称是,吕严又踯躅半晌方道:“实不相瞒,先生平日里最是看重礼法德行,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待二位公子尤为严苛。加之许三公子方才又道,上山本为求医问药,虽事体情理,尚为可恕,终究是触怒了先生。我听闻从前许世叔与先生情厚,或许还有些法子。”
许正心见此也只得作罢,吕严又随众人一道去施粥,许正心便也随之一同去了。
那厢,许正清仍立于屋中,与看书信的乔子敬各处一端,神色不惊。
半晌,乔子敬将几封书信焚毁了,方又执笔,因向许正清道:“可曾听闻字验之法?”
许正清蓦然抬首,不觉讶然,片刻方道:“从前在书中曾听闻此法,只是未曾得见。”
乔子敬又问:“《诗》三百可有熟读?”
许正清已明其意,整衣行礼道:“烂熟于心。”
乔子敬搁下笔,道:“《魏风.伐檀》十四。”
许正清思虑片刻:“涟。”
“《邶风·柏舟》觏闵既多,受侮不……”
“少。”许正清不假思索。
“《卫风·硕人》五句第四字。”
“骄。”
“《郑风·子衿》二句第一字,《南风.樛木》一句第二字,《鲁颂·駉》六句第七字,《召南·行露》六句第四字,《唐风·鸨羽》十一句第六字。”
许正清细细听着,思索半晌,方道:“纵有才……”言之未尽,许正心骤然一顿,不觉哑然。
乔子敬仍从容不迫地写着信,许正清心中百转千回,方才算定,作揖道:“监院,方才是正清冒犯了,正清不敢欺瞒监院。正清不知为何要上山求学,便是问道,亦不知所问何道。今日前来,一则受父命,遵家中旧训,二则因沉疴难愈,听闻山中有名医坐镇,特来延医问药。昨日在家中,叔父曾有明训,言不顺则事不成,可否请监院直言,正清因求何道?”
乔子敬顿了顿,搁下纸笔:“坐吧。”
日跌时分,许正心随吕严及一干平阳观中人一道施了粥药,便解下绢巾,坐在一旁小憩。不想吕严却来了,手中还端着两碗汤药。许正心方要起身,吕严却将其中一碗递给他,他怔了怔,伸手接过。吕严又自袖中取出一个香囊:“这药和香囊是防疫病的,晚间就寝,你记着将衣裳换下。”
许正心心中感激,因笑道:“多谢。”笑罢,又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远远望着近处的流民:“肃和兄,今年的灾情当真如此之重?”
吕严坐在了一旁,饮着那汤药:“一旱犹可忍,其旱亦已频。可叫人难以活命的,又岂止亢旱这一难。百姓流离之事,也不单是这一年,只是你从前在京中,未曾亲睹罢了。”
二人正在闲谈,忽见二人自远处行来,为首的莫约是不惑之年,身着襕衫,头戴东坡巾,一副书生做派。他身后那人虽身着布衣,仍可窥见其不凡气度,赫然是方才那位赌气而去的陈姓公子。
不待二人行至近前,吕严连忙起身作揖,许正心见此也随之一同行礼,只听得吕严道:“卫先生。”
“不必多礼。”许正心随即起身,却见那二人都只望着他,那陈姓公子冷眼瞧了片刻,因向吕严道:“吕肃和,赈灾的粮已然送到了。”言罢,引着吕严往别处去了。而那位卫先生打量了许正心半晌,道:“可是许家公子?”
许正心虽不知其身份,亦知吕严等人对他很是恭敬,便愈发谨慎守礼:“是,先生。”
那人将许正心方才搁在一旁的汤药端了来,递给许正心:“把药喝了,随我一道去见监院吧。”
许正心一怔,随即接过那汤药:“多谢先生。”
许正心跟随卫先生一道进了那处屋舍,却见许正清正与乔子敬对坐着,一面看着那些信件,一面提笔写着,见得他二人便要起身,乔子敬却道:“不要分神。”
许正清应了一声,仍旧看着那些书信,乔子敬搁下笔,回首看向来人,不觉皱眉:“广和(卫博元字)?”
卫博元拱手行了一礼:“见过监院。”乔子敬心中了然,仍提笔写着:“可是逸怀(许子健字)邀你下山?”
卫博元叹息了一声,自腰间取下一枚钥匙:“如今情势危急,流民四起,若战祸再起,必至生灵涂炭。我又如何能隐于山野,安然度日。我下山去见了逸怀,他这几日各处谋划,又借了些米粮,托我交与你,叫你想法子联络诸位师兄弟,各处调度。切不可使各地百姓断了生路,以至动乱又起。”言罢,便将那钥匙收在了一方荷囊中,搁于青石之上
乔子敬望着那荷囊,冷然道:“若只为了送这个,你又何须亲自去见他。”
卫博元观其神态,欲言又止,因向许正心兄弟道:“烦请二位去屋外小憩片刻,我有些话要同你们先生说。”
许正清止笔,随许正心一道去了屋外,卫博元拿起他方才写的信,细细看了,不觉笑道:“这孩子倒是不负师伯当年千里入京,也要与之结缘的心,果真是资质不凡。”
乔子敬则将他方才看过的几封信都焚毁了,骤然焚起的火光映着他一双眼,幽黑若寒潭,深不见底:“可他用心不正,终究难当大任。”
卫博元望着乔子敬,叹息了一声,将那信放回,拂袖坐下,倒了两杯茶水:“师兄,如今这世道纷乱,多有不平,你我心中皆有抱负,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譬如这几个孩子,天资都是好的,只是历事不多,又久困风尘,不免沾染了些世俗的杂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能好生教化,日后未必不可成大器。一人如此,天下人亦然。这些孩子都是出身富贵,往后必是栋梁之材,若是教化得当,则日后改政移风可指日而待矣。师兄,你用意太甚,未免就乱了章法。”
屋外,许正心和许正清立于檐下,已近黄昏,天边的那抹烈日在苍灰色的天穹之下,显得尤为昏晦。
“你方才是替先生看信?”
许正清远远望着天边的落日,神色莫测:“我要上山,哥哥,我先前不明白,为何你我一母同胞,而我却自幼体弱,想想总是不甘。我不知上山修道求学究竟有何益处,先生说我是有才无德,可我连自己的性命都无可奈何,又能求什么道呢?”言罢,他回首望着许正心,见许正心面上有一丝叹惋之色,他莞尔笑道:“我会自己想法子,哥哥不必为我忧心。”
许正心望着一旁熬的药汤,忽觉心中前所未有的开阔:“先前在京中,以为天下事皆汇于此,如今看来,父亲和叔父所言不假,是我见识浅薄。若能拜入先生门下,兴许便可看得更远大的天地。”许正心说得此处,有些动容:“那日父亲说要我陪你上山,我是有怨的,可我也断不会任你一人独自上山。这是为人兄长的本分。如今亦是我心之所向。”
许正清垂着眼,一旁的药汤已然微沸,缕缕白烟飘上房檐,消散无踪。
乔子敬将一封信写罢,这才抬眼瞥了许正清方才写下的信,神色不明:“教化?当年师父和师伯已是贤德,学识道法皆胜于你我,得其教化者上千,皆是出身富贵。又有几人不负师恩,一生坚守其道?人生百年,死后皆为虚妄。我不求百世之功,但竭我所能,如若不成,唯死而已。”言罢,便将那些信撕毁,悉数焚尽了。
卫博元见此也不便多言:“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素来是说不到一路去的,这时候再多加争执只会误事。你不肯收他们为徒,也罢,就叫他们暂且拜入我门下,我教导些时日,若日后你仍觉不妥,再行处置便是。”
言罢,起身拱手道:“我还有些琐事要办,不能久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师兄不免日夜忙碌,也别忘了保养身子,告辞。”
许正心二人见卫博元自屋内而出,连忙拱手行礼,卫博元只摆手道:“不必了,我有件事要问你们。”言罢,顿了顿,望着他二人,神情肃穆:“你们可愿拜入我门下?”
许正心二人皆是一怔,许正清心绪犹疑不定:“先生……”卫博元亦知此事不宜此时落定,因抬手道:“不急,一月后众人会一同上山,你们跟随他们一道,到时候拿定了主意,再来寻我不迟。”
许正心便知此事已有了转圜,忙作揖道:“多谢先生。”许正清迟了片刻,也一道行了礼。卫博元将此事点明,又去寻吕严及那位陈姓公子,细细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