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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叹流民 ...

  •   翌日卯时,天色微明,许正心独自在院中练武,四下寂寂无声。许正清自廊下走来,见得许正心便顿住了,怔怔地望了片刻,一旁的女使因唤道:“三公子。”
      许正清这才上前,因唤许正心:“哥哥。”许正心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练着,一旁的女使便又上前了几步,道:“二公子。”
      许正心回头瞥了一眼,并不理会,女使方要开口,却闻许正清道:“哥哥,叔父已命人备了车马,令我们一同前去。”
      许正心这才站定,而后捏着衣袖,胡乱拭着面上的汗,许正清又等了半晌,许正心方道:“不是只叫你一人前去,又来寻我做什么?”
      许正清行至许正心身前,自袖中取出汗巾,欲伸手去拭许正心额角的细汗,许正心不觉往后避了半寸,许正清恍若未觉,细细为许正心拭着汗:“哥哥是恼我了?”
      许正心叫那汗巾扰得愈发浮躁,索性夺了汗巾,道:“你不必哄我,如今你有了自个的成算,连我的都替我算好了。往后有了事也不必问我,我全任你处置。”
      许正清收了手,垂着眼半晌没有言语,方要开口又咳嗽了一声。许正心连忙起身,方抬了手又记着赌气,便收了回来。许正心佯作不觉,只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许正心到底忍不住,道:“不是连车马都备好了,还在这做什么?若是再染了风寒,也不必等这几日了,索性今日便回京都,我自去向父亲问罪罢了。”
      言罢,便回房换了身衣裳,而后与许正心一道去见许子健,许子健亦知他们兄弟二人的口角,也不追问,只令他们上了车。
      兄弟二人在车上相对无言,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愈发颠簸,许正清起先还端坐着,坐得久了便只得强倚在一旁,面色煞白如雪。许正心亦觉古怪,掀了帘往外看去,却见四下皆为草木,不见屋舍,一派荒芜之景。
      许正心便要问驱车的下人,不料方才掀了帘,却闻那人笑道:“还有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那人瞧着略长他兄弟几岁,虽身着布衣,却有一番高逸气度,姿态闲适,不似寻常小厮。许正心追问道:“现下何处?”那人却自此缄口不言,许正心方要再问,许正清却伸手将他拦下:“哥哥,再等上一盏茶便是了。”
      许正心方才回首,却见许正清歪倒在一旁,面上冷汗淋漓,两眼昏沉着,气息惙然。许正心连忙将他扶起,许正清强撑着坐定,勉力笑道:“多谢哥哥。”
      莫约一盏茶后,马车停了,许正清仍旧昏沉着,许正心便欲令他在车中歇息片刻,这时那人掀了车帘,道:“两位世兄,我奉师叔之命送二位到此处,如今尚有师命在身,恕我先行一步。前路自有人引二位去见监院,告辞。”
      这番话说得含糊,此处又人迹罕至,不知所处何方,许正心愈发游移不定:“且慢。”不料他方才掀了车帘,那人却不见了踪迹。许正心欲下车去寻,又顾及许正清,只得作罢。
      莫约一炷香后,许正清略好了些,二人便下了马车,正不知去往何处,忽闻一旁有人忽道:“你们便是历城许氏的那对孪生嫡子?”
      许正心抬首望去,只见一人自密林中而来,与他二人年纪相仿,生得金相玉质,龙眉凤目,眉眼自有几分矜贵倨傲。远远见了他二人,略略打量了几眼,而后信步走来,宛如闲游,十分轻慢。
      行至五步之内,那人又瞥了他二人一眼,许正清也不由得抬头看了几眼,而后拱手道:“有劳。”
      那人见此嗤笑一声,道:“随我来吧。”许正心依旧心存疑虑,却闻许正清附耳道:“此人来历不凡,随他一道去吧。”
      许正心正思虑不定,那人却回首道:“你们再慢一步,就得在此露宿了。”
      许正心见此只得俯下身,背起许正清一路跟着那人去了。那人引他们入了一处小径,那小径极窄,其间枝叶纵横,像是这几日新开辟的。许正心背着许正清走得很是艰辛,那人虽言辞轻慢,却并未趁机为难。三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出了密林,远远地可见几处陋舍,连着一大片的草棚。
      那人引他们向草棚走去,一路行去,只见草棚各处竟拥着数百人,皆着破布烂衫,面容消瘦,形如槁木,好些犹带病容,歪倒在地上。众人见了他们三人,喉间蹦出古怪的哀鸣,有些尚且存着一口气,便攀上前道:“求诸位小爷好心,舍些粮米吧。”
      许正心见此不由得心生怜悯,脚步一顿,那人见此亦不阻拦,只笑看着他。这时有一男子攀至近前,向许正心道:“求小爷发发善心。”
      许正心见那男子一双手如枯木一般,愈发心惊,便要将许正清放下,这时有人步履匆匆,见了许正心呼道:“快避开。”
      许正心一惊,正要回首去看,那男子骤然暴起,许正心连忙将他踹开,那男人跌倒在地,袖中滑出一块尖刺。方才来的那人连忙上前,将那尖刺夺了,这才回首向许正心道:“二位便是历城许氏那两位公子?”
      许正清立定,作揖道:“是。”许正心犹心中惊乱,见那人并无异动,方颔首,道:“是。”
      那人也回了礼:“受惊了,随我去见师长吧,途中若再有人阻拦,切勿理会。”言罢,又向一旁为许正心带路的人道:“陈公子,你也一同去吧。”
      一行人便又向前路而去,途中依旧遍地流民,木着一双眼,不见半分生气,如同僵死的兽。其间只偶见得几副悲哀的苦相,低低地呻吟着。不觉间,他们到了一处屋舍之外,屋舍周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一旁置了几口锅灶,有些熬着各色草药,还有些则是清粥,虽是粥水,却熬得极薄,倒像是米汤。
      那人到了屋舍之外便止步,向他三人道:“烦请在此稍候片刻。”言罢,便入了屋舍。
      许正心一言不发,回首望着那些流民,心中五味杂陈。许正清心中亦有所触动:“哥哥,从前豫章先生书曰:累累襁负襄叶间,问舍无所耕无牛。只知是苦,如今亲眼见了,惊惧不已。哀民生之多艰,这世上又有多少人都如这般……苦不堪言。”
      许正心心中愈发艰涩,方要言语,却见前方一阵骚动,只见一人蒙着面,手中托着一方布包,身后一妇人苦苦哀嚎着,神色恍惚:“我的儿,我的儿!”
      许正心不由得上前一步,望着那布包:“那是。”
      “是死婴。”先前为他引路之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那人不顾妇人,托着布包快步去了别处,那妇人望着他,满眼的怨毒之色。许正心不忍再看了,那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那妇人是舍不得她的孩儿?”
      许正心皱眉望着他,不解其意。那人远远望着那妇人,神色莫名:“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人若是被逼到了极处,总要想法子活命的。”
      许正清心中明了,亦觉惶然,回首望去,便见许正心僵直地立着,满脸的痛惜悲悯之色,他不觉轻叹了一声。
      这时方才传话之人行至门前,道:“先生请诸位进屋说话。”
      三人一道进门,只见屋内依旧粗陋,只铺了几方草席,席上置了一块青石,青石旁堆叠着许多书信。席上坐着一人,正倚于青石之上,一面看着那些书信,一面执笔写着。那人莫约将近不惑之年,随身着布衣,却举止端方,容貌周正,端坐于席上,自有一番威重气度。
      片刻,那人搁下纸笔,自方才看的那几封信中取出一封,余下的递给那传话之人,传话之人便将那信投入一旁的炭盆中焚毁了。
      那人抬首望着他们三人,那位陈姓公子行了一礼,道:“监院。”许正心顿时明了,此人便是平阳观监院:乔子敬。许正清心中也猜得了几分,二人一同行礼,道:“见过监院。”
      乔子敬起先并不言语,只细细打量了他们半晌,神情肃穆。许正心心中惴惴,方欲开口,许正清却悄悄扯动了他的衣袖,他回眸看去,许正清神色依旧,仍垂首立着。
      “可是来拜师?”乔子敬骤然开口,许正清不由得一惊,连忙低眉拱手道:“是。“许正清也跟着一同行礼道:“回监院,家父月前特遣我二人上山求学,只是京师至历城一路多有坎坷,耽误了些时日。因知监院如今不在山中,不敢再加延误,故今日奉族叔之命前来拜见监院。”
      乔子敬却愈发凛若冰霜:“回去吧,不必再来了。”言罢,又拿起了一旁的书信,不再理会他二人。
      方才传话之人便行了礼,因向他二人道:“我送二位公子回城,请吧。”不待他二人动作,一旁那陈姓公子道:“监院月前不是说要收他二人为亲传弟子,为何却要将他们送回?”
      乔子敬并未抬首:“你若再言,我将你一并逐出去,”
      那陈姓公子冷笑道:“我父亲说这山上有大贤,我看,亦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言罢,径自去了。乔子敬亦不再理会,仍自顾自写着。传话之人便要将他二人引出,许正清拱手道:“正清不才,不堪为监院弟子。只是为入历城,正清同兄长九死一生,一路历经诸多坎坷,方至历城,如今只求拜入观中,敢问监院,为何方有一面之缘,便要将我等遣回家中。”
      乔子敬搁了笔,冷眼看着他:“你方才说,你上山是为求学,我看你并非诚心志学,而是满怀杂念。你说你不才,其实不然,你们是当世少有的天纵之才,可愈是这般难得的才俊,愈要心诚意坚,否则一朝行错,必成祸患。因此,我不能收你们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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