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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两生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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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清听闻朱琦尚无性命之忧,便也不再深问,便要辞去,不料君绐骤然开口道:“我的确不愿再困在这山中,但过往千余年,不知有多少人困死在这,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我要放了他们。”
正清明了他言下之意,却有诸多顾虑,拱手道:“我并非监院,请恕我无能为力。”
君绐料定他会如此推辞,也不欲与他为难,又问道:“你们果真要一直瞒着他?这不是长久之计”
正清却不愿多提:“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君绐行事未成,便下了山,正逢许家开仓施粥,只见其家主许子健穿着一身简朴的布衣,与一干下人一同分粥给那些穷苦人。兴许是觉察了什么,远远看着君绐,微微笑着点了头,算是见过。君绐驻足片刻,随即离开了。
三月后,西北地带山之北麓,有一名身着朱红深衣,赤裸着双足的妙龄女子向东处走来,那女子头戴帷帽,身后远远跟着个穿着不伦不类的青衫,戴面具的男子。
那女子正是商齮,她一路疾步而行,并不理会身后那男子。
那男子是傀儡王所言的蛊傀贪颚,受君绐之命随商齮一同去往平阳观。他在后头跟着,颇有些乏累,只喊道:“你这样走着不累吗?不如让我带你飞过去好了。”
商齮并不曾应答,却自手中飞出一道红绳,自贪颚衣角处扯出一只黑色的蛇来,那红绳拉扯着蛇首,贪颚霎时间痛得大叫饶命。商齮被闹得头疼,收回了红绳,骂道:“真不知你这娈童是如何炼成尸傀的。”
贪颚闻言起了兴致,连忙飞身上前,却只敢落在商齮前方数尺之地:“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灵傀真能窥视人心?你瞧瞧,我此刻在想些什么?”
商齮越发厌烦,信手施了个咒过去,骂道:“这世间竟有你这等好色之徒,不怕我现在就除了你?”
贪颚叫那血色符咒缠得一身疼痛,便知她已知方才自己心中所思,道:“世人谁不爱好颜色?我就不明白了,难道旁的尸傀都如你们一般,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浑不在意,真是古怪。君绐也是,明明自个生得那样俊朗,却偏偏要变成那些庸人模样。你不必吓唬我,我知道你只是幻体,不能杀我。”
商齮知了他几分脾性,又要借他过平阳观法阵上山,一时也奈何不了他,索性装聋作哑不去理会,只待上了山后一同清算。偏那贪颚是个爱闹腾的,先前商齮教训他,他虽疼了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如今商齮一言不发他反倒怕了:“你看还要走这样久,不如同我说说话,你在那黑不溜秋的坟墓里待了那么久,想必也是无趣透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人间的事。”
商齮只暗骂他是个憨傻的,他如今正在商齮近前,前尘往事全叫看了个干净,又何须费这些言语。
贪颚见她不为所动,也不觉气馁,一心想哄着她开口,便接着自言自语:“也不知你们是如何成的尸傀,我那时候叫那老妖怪丢在了蛇虫堆里,真是吓死我了。真不知道那老妖怪如何还生得那样一副皮相,骗得我险些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好容易成了尸傀,倒把自己吓死了,我最怕那些蛇呀,虫呀之类的,偏偏这什么蛊傀就是亲近这些。不过后来瞧惯了倒也挺有意思的,但凡是附近那些蛇虫知道的,我都可以借他们瞧到,就譬如现在吧,前边树林里面的一条蛇就看到一个道士……”
他话未言尽,商齮却疾步往那树林里去了,他连忙飞身跟上去,这才想起来:“对,那是平阳观的道士。”
贪颚跟着商齮到了林中,因他先前曾叫平阳观中人用符箓和剑伤过,便只敢远远观望着,并不曾上前。只见那道士两鬓瞧着已有了虬髯,正是一副壮年模样,见了商齮,便知她是尸傀,连忙施了咒使剑便要除了她。那商齮分身往后,不叫那剑触及分毫,而后自上方越过,手中飞出一道红绳,那红绳穿过那人脖颈,连着他的血脉。片刻后,商齮收回了红绳,那人霎时间昏厥过去。
贪颚走到近前,看着地上那修士,便知他并不大碍:“你放了他?”
商齮只是自一旁捡起方才滑落的帷帽,看着那上头的泥渍拧紧了眉,信手将其掷于一旁,道:“看在卓尔的面上,我不伤他,只叫他忘了方才所见所闻。”
贪颚便知她方才必是看了那修士的前尘:“真不知那卓尔是谁,还能叫你发这样的慈悲。”
商齮在那修士身上不曾找出卓尔的下落,原本便要走,听得贪颚此言却停下来,远望着漫漫前路,不见悲喜:“依你们中原人的说法,卓尔便是名副其实的旷世奇才。”
商齮初见卓尔是在一年春日,接连下了一夜的雨,山林中的蛇都从洞内爬了出来。商齮素来是不怕这些毒物的,那几日委实是被人追得紧了,她身上又受了伤,在山中躲了几日,又无吃食,只能寻些野物用以饱腹。那日半道上她遇着了一只蛇,通体发金很是漂亮,她便想将它活捉了,不料那小蛇在山中逃窜之时,竟霎时间没了踪迹。
她在那处找了许久,不曾寻得那金蛇,却穿过迷阵见着了一间屋子。她这时便发觉了古怪,循着方才来时的路退出去,往复十余趟,便知晓了其中的关窍。商齮这一路逃窜着早也倦了,如今寻得一处这样隐蔽的居所,便动了心思。她识得那是中原人的住所,提早备了一套说辞,随后上前去叩门。
大门久叩不开,又并无动静,她料想主人并不在家中,便自房屋近前的一颗树上攀至他家的房檐,不想还未入得庭中,却见底下站着一名中原男子。只见那男子穿着一袭中原人的长袍,一双清俊眉眼,只淡淡地瞧着她,不笑不怒。
商齮霎时便起了杀心,正要下手,一息之间又起念要拿这人取乐,便作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蓄意叫左臂上的伤再崩裂开来,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哭喊道:“求你救我,我是被那些蛮人抓去做奴隶的,好容易逃了出来,待会他们该追上来了。”
那中原人却不为所动,转过身自一旁坐下,拿起了一旁的竹简:“你不就是蛮人吗?”
商齮过去也曾施过这些伎俩,因她精通中原人的话,又天生是个会唬人的,从未叫人识破。如今她叫那男子拆穿,不免起了好胜之心,因而她收了手,自那房檐上跳下,走到男子近前,道:“即便我是蛮人,也是弱质女子,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她在说话的空隙,悄悄在那男子身上施了蛊,面上却笑着,像是很娇柔灵巧的模样。
那男子却自顾自看着那卷竹简,并不曾理会她。商齮见他如此,便知先前的手段都落了空,她倒也不气馁,反倒越发起了兴致:“你这人好生心狠。”言尽,她自袖中取出一柄骨质的匕首,回身向那男子胸口刺去,不料那男子信手用竹简抵住匕首,商齮顿时被一股巨力震得一阵发麻,匕首脱手落地,左臂上的伤叫牵扯得愈发加重几分,一时剧痛难忍。
商齮顿时面色煞白,冷汗淋漓,男子随后起身开了门,回头看了商齮一眼,便往一间房内去了。商齮紧跟其后,不料一时神志昏沉,竟昏死过去。再度苏醒之时,商齮却又在那处密林之中,手上的伤已然再度成痂,其上一片黑红。她不料那人竟未曾趁机夺她性命,因她过去从未如此失利,惊悸之余不免气恼,却要再度寻得那人,伺机取其性命。
不料商齮方要再度寻得那方去处,却在这密林中迷路,不知东西。因她从前常在这处山中藏匿,对其中各处了如指掌,却从未行至此处。又因身上的血痕尚新,算得她昏迷不足一日,理应还在这山中,再思及那处的不寻常之处,便猜得这必是那人的诡谲手段。
她心中愈发记恨那人,却再不敢轻看他半分,便聚精会神以寻觅出路。这一寻便寻了两日,待逃出密林之时,商齮已是饥病交加,命若悬丝,只存着一口气,却满身的戾气,如同惊鸷的恶兽。不料她方出密林,却发觉她仍旧在那方院落之中,在那男子所去房中的门前。
而今房门大开,不见那男子踪影,商齮方要入内,乍然回头,却发觉那男子泰然坐于她身后,用着羹食。她一时心中杀念疯长,不觉引出了许多蛊虫,直直望着那人,两眼黑沉,如索人性命的鬼魅。
刹那间,她收回了蛊虫,陡然上前夺过男子的羹食,便径自用了起来。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起身,商齮放了羹匙,并不回头,却听得那男子骤然止步,道:“你手上的伤即刻要去山中寻几味药,看你也懂些药理,若是再蓄意加重,只怕是很难痊愈了。”
商齮闻言嗤笑一声,道:“倘若我不即刻用饭,怕是要殒命于此。”那人却不再多言,径自回了房中。商齮也不再紧跟,待用了羹食之后,便自去山中寻了草药,待梳洗上药后,便自那屋中寻得了一间空房径自睡下,一夜无梦。
翌日平旦时分,天色昏暗,商齮自房中而出,悄然行至那男子房外,在外探听许久,其内寂静无声,她方要以匕首推开门栓,却发觉房门一推即开,并未拴紧,她不由得一惊,环顾一番不见那人踪迹,只疑心是诈,便要离去,忽见得一处乍然燃起一片光亮,却是那男子点亮了屋内的烛火。
商齮惊疑不定之下,亦知那人的手段远高于她,索性收了匕首,席地而坐,道:“我是想杀你,可你比我高明,前日又不曾取我性命,可是有所图谋?”
那男子收了火折子,道:“平旦应是将息之时。”商齮闻言只觉讶然:“我不明白。”那男子径自上榻,道:“你扰我安枕,可是有意在去那处再赏玩几日?”
商齮虽听得糊涂,却也猜得他言语中的威逼之意,连忙起身退了一步。那男子因道:“烦请替我合上门,我便不多送了。”
商齮素来善于察言观色,闻言便退而和门,顺势离去了。
商齮与那男子共居几日,因那男子平日里不在屋内,不知其踪迹,彼此竟相安无事,并无半分牵扯。商齮虽在此处将息几日,却也十分谨慎,在房中设了许多毒物,也全无用处。至第三日,商齮有了些精神,便要到山中寻些毒物来炼蛊。机缘巧合之下,她竟又遇着了那金蛇,便活捉了它。这天色渐晚,她回了那男子的居所,便见男子坐在一处房檐上,向外远眺。
商齮便也爬上了屋檐,取出那金色小蛇,要戏弄那男子。男子却目不斜视,霎时便抓住那小蛇的蛇首和七寸,商齮连忙收了手,道:“你松手。”男子随后罢手,并不理会她,商齮虽有些气闷,却不肯在他跟前落了下乘,便把玩着那金蛇的背部,因笑道:“我好容易才活捉了它,这样漂亮的蛇可不多见了。”
那男子依旧不理不睬,商齮愈发恼怒,信手将小蛇撇下,小蛇见机爬回商齮肩头,在她身侧匍匐。这时天边云开雾散,露出灿烂的天河。商齮抬头看着,看了半晌,方才回神,却见那男子面色有异,便想试探一番:“我听闻你们中原人有的会观星象,所以你坐在此处,是早知今夜有星河之景?分明白日里还下了一阵雨,不见一丝日光,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看着天上的银河,并不言语,半晌后,又回头凝视着商齮,片刻,他骤然回首,起身道:“我是时候就寝了,你明日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