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世》含墨深黑

68、第 67 章

　　女人左手持剑，踏雪而来。

　　独特的紫眸仿佛一座深渊，一眼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想要抽离，却偏偏被深渊的黑暗禁锢，不得逃脱。

　　那张看不出任何神情的脸上，仿佛带着独属于死神的冷漠。长长的剑刃上泛着摄人的寒芒，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却好像让人看到了血染红刃，提剑的人，踏着万千尸骨，从地狱深处走来。

　　她看着那只烈焰鸟，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

　　整片空间那宛如实质的杀气，让灵气都不再流动，时空仿佛被禁锢，四周是极致的安静，不再有任何的声响，也不再有任何的动作，填满这里的，只有发自灵魂的恐惧。

　　穆千凉握着不世，持剑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如果，她再晚来一步。

　　填满了胸腔的，是从未体会过的愤怒。抓紧一颗心脏的，是从未感受过的后怕。

　　心情的澎湃汹涌没有在她脸上显现，手中的剑却清晰地感知到，剑刃轻颤，寒光闪烁，甚至有几缕黑气隐隐缠绕在剑身上。

　　那只火烈鸟眼睁睁地看着穆千凉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终于停在它的面前。它哀鸣一声，生不起一丝反抗的欲望，只想赶紧逃走。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刚刚生起，就好像被眼前的女人看穿。甚至没看得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它的双翅便被生生斩断。尖锐的痛意在一瞬间炸开，心中的惧意达到了顶峰，极致的绝望终于转变为不顾一切的疯狂，它用尽自己所有的灵气，聚成一道滔天的火浪，疯狂地向眼前的人席卷而去。

　　但那样声势骇人的焰火，却在触及到穆千凉的前一刻悄悄染上了一抹黑色，只是顷刻之间，便已全部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再找不到一丝灵力的波动。

　　看着眼前的一幕，那烈焰鸟已是彻底绝望。它颤抖着，看着穆千凉轻轻举剑。

　　在不世斩下的那一刻，穆千凉想到，大概这就是愤怒吧。

　　她冷冷地听着耳边那一声声骨肉断裂的模糊声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血肉飞溅，听着那痛苦惊惧的哀嚎由凄惨尖锐渐渐衰弱下去。她注视着不世的剑刃再次被鲜血染红，那鲜艳的红色，仿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扎眼。

　　这一场虐杀，毫无遮掩地在所有的灵兽与将士眼前进行着。终于，有灵兽从极致的恐惧中挣扎出一丝求生的欲望，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战场。有了第一只灵兽带头，其他灵兽也纷纷回神，以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狼狈逃窜，眨眼间，整片战场只剩下了北狼军的将士们。

　　或许是终于从后怕中回过神来，当重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穆千凉已不记得自己到底砍出了多少剑，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血肉，而不世早已被鲜血彻底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理智回笼，她把手中的长剑丢下，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跑向了她的女孩。

　　莫棠被火球击中后，便已彻底陷入了昏迷。穆千凉把少女抱在怀中，手忙脚乱地检查起对方的伤势。

　　肩骨因受到重击而碎裂，但好在并不致命，真正麻烦的是胸膛被轰击而造成的内伤。经脉被震碎，偏偏又是在刚刚步入灵者，实力还没有稳固的时候。莫棠体内的灵力已是大为紊乱，没了拘束的灵气在她体内四处乱窜，破坏着内里的器官。

　　现在的最急需的便是先帮她稳定住这些灵气。

　　“公子怎么样了？”北狼军的将士们已然围了过来，急声问道。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是什么来头，但是看对方的表现，似乎是七公子的朋友。将士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暂且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穆千凉咬咬唇，转头看向北狼军的将士们，说道：“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协助我稳住她的伤势。”

　　她扫视了所有人一眼，最后指着荀杨道：“你，过来。”

　　荀杨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依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穆千凉让他抓住了莫棠的一只手腕，灌了一缕灵力进去，自己则时候注意着莫棠体内的情况，指挥着荀杨对那些紊乱的灵气进行疏导。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待荀杨终于把莫棠体内所有的灵力重新安抚下来，他已是满头大汗，几乎累到虚脱。

　　他大概知道穆千凉为何独独叫他帮忙了，这一干将士中，就只有他的修为最高。若是换个修为更低一点的，能不能坚持下去都说不定。

　　终于完成后，荀杨看了眼穆千凉，奇怪道：“姑娘为何不亲自来？”

　　也不怪他有这个疑问，从刚才穆千凉的表现来看，对方可以轻易碾压那只二等灵能的烈焰鸟，实力必然远超灵能这个层次，既然这样，她亲自来为莫棠疗伤不是更方便吗？

　　穆千凉却是眼睑微垂，答道：“我的灵识比较特殊，不能进入她的体内。”

　　荀杨惊讶地张了张嘴，想不懂到底是什么灵识会这么特殊，但他知趣地没再追问，转而问起了莫棠现在的状况：“那‘七公子’现在的情况如何？她的伤势稳定了吗？”

　　穆千凉轻轻点了点头，把怀里的少女打横抱起。

　　“暂时没了问题，但是要尽快回到军中，用灵药处理她的伤口。”

　　看穆千凉这架势，是要把莫棠直接抱回去了。

　　荀杨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拦住了，问道：“敢问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与我们公子又是什么关系。”

　　军营毕竟是军事要所，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引回去。

　　只是穆千凉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荀柳就先一步开口了：“表哥不必多虑，这位姑娘是我们‘七公子’的朋友，可以信任。”

　　对荀柳的话，荀杨自然是深信不疑的。放下了心中的顾虑，他转身飞快地整军，准备返程。

　　说实话，看着这些将士们重新列队的时候，荀杨甚至有些恍惚。就在刚刚，他们竟然真的就凭借这几十个人，挫败了一场如此规模的兽潮。

　　而且，没有人死。

　　他心情复杂地听完了将士们的报数，这样一场战斗，除了有几个人重伤之外，竟然没有死亡！这完全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场奇迹般的战役。

　　而指挥了这场战役的人……便是他们的“七公子”，他甚至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姑娘。

　　就算荀柳没有告诉他关于“真视之影”的那些事情，此时的自己，也必然对这位天才般的将领死心塌地了吧？自己一个灵能层次的副将尚且如此，更何况眼前这几十位刚刚同莫棠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将士呢？

　　经此一役，“七公子”恐怕要收获真正的亲卫了。

　　这些将士们在想什么，穆千凉一概不知，也完全不关心。她现在只想尽快把莫棠送回去，尽快帮对方处理好伤势，尽快的，看到她好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气息微弱地靠在自己怀中。

　　心急如焚地赶回了北狼军驻扎的营地，穆千凉甚至懒得多做解释，便把帐中的军医轰了出去，独留自己亲手为少女处理伤口。要不是紧跟而来的荀杨陪着笑解释了一番，那军医恐怕会以为碰上来找事的了。

　　有句话叫久病成医，穆千凉自己，大概算是久伤成医。靠自己处理过太多的伤势，到最后，她的医术就算在冥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也是她为何会选择自己来做这个医生的原因。

　　修灵者的好处便在于远超一般人的身体强度，纵然莫棠有不少的内脏被那一击重创，但还是靠着灵气淬炼出的强韧顽强地维持着她基本的身体机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穆千凉皱着眉，想也不想地解开了刻在自己肩骨上的锁灵阵。封印在右臂的灵力又重新回到她的掌控，活动了一下又能重新自如掌控的右手，她忽略掉肩上那蚀骨的痛意，沉下心来，亲手处理起少女的伤势。

　　她从未如此用心地处理过任何伤口，也从未如此小心地做过包扎，也从未如此心急地为谁熬煮灵药。

　　当这一切都已发生，她终于有空坐在莫棠的床边静候对方醒来时，她才惊讶地意识到，她都快要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了。

　　她怔愣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小心折好的白纸，把它展开，在桌上铺好。

　　反复看着纸上的其中几行字迹，她沉思着，终于拿起了笔，缓慢但坚定地打了个钩。

　　“保护欲。”

　　“若是相爱，无论你是处在强势还是弱势的一方，你都会想要尽你所能地去保护对方，想给她最好的一切，见不得她受到任何伤害。”

　　穆千凉看向仍在昏迷中的少女，认真地感受着心中的滋味，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会心疼，很心疼。不想看到她受伤，再也不想。

　　继续往下，是另外几行字。

　　“在意。”

　　“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你会把你的心和对方连在一起，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喜一悲，一怒一笑，都会被与对方有关的一切轻易影响。”

　　穆千凉轻轻抿唇，在这一项前也认真地打了个钩。

　　不世，见证了她的情绪，证明了她曾经存在过的怒火。从今天起，那柄长剑的剑身上便首次有了残损，不可修补的残损。

　　又看了看纸上所剩不多的其余几项，她把那张纸折好，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刚转过身，便见得莫棠眼皮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穆千凉连忙靠近，关切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莫棠看清了身边的人是谁后，眉眼瞬间软了下去，委屈巴巴地撒娇道：“疼。”

　　是真的很疼！莫大小姐从小被莫长河捧在手心里，娇贵将养着，别说这么重的伤势，就连被虫子咬上一口都够莫棠翻来覆去念叨好几个月了。

　　穆千凉有些无措，她已经尽她所能地帮这人缓解痛楚了，甚至在配好的药里还专门加上了好几味镇痛的灵药，但是当少女湿濡着眸子看向她时，她还是只有手足无措地站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

　　“过两天就不痛了。”

　　这木讷的样子让莫棠嘴角一勾，决定逗逗这人，说道：“你抱抱我，我就不痛了。”

　　穆千凉惊讶地瞪大了眼，显然是第一次听见“拥抱可以镇痛”的说法。虽然疑惑，她还是乖乖地依言照做，在不碰到对方伤口的情况下，俯身轻轻抱了抱这位少女。莫棠则尽力抬起自己还能动的左臂，眼带笑意地接受了这拥抱。

　　趁着拥抱的时机，穆千凉感到对方悄然凑近了自己的耳朵，湿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之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一股电流在瞬间传遍了全身，让她的身子猛地一僵。

　　然后她听见莫棠在她耳边轻声述说：

　　“我知道你在的。”

　　“虽然我昏了过去，我能闻到你的香味，我能感到你的温暖，我知道我在你的怀里。”

　　“那时候，我就突然安心了啊，我的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