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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二 罪与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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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号直升机沿着航道,向训练场外围跑道投放第三十批物资,鸽子一头撞在物资箱,坠落到树杈上,红色一滴一滴渗入收集者的发丝头皮。商会公布第三十批物资情况,对比救济所新增的货物,简单的计算得出救济所物资的数量是第三十批物资总量的四分之一,不同于超市需求外界供给,救济所由系统内部添加。
供给链近期几次被外界资本家切断,区域内商品价值二次疯长。报纸大肆报道贬值消息,仅几处小版块登载外界战况和玩家虐杀npc的新闻。
挤在尾页的标题“三名男性训练兵当众虐杀两名救护所护士”,医院里的npc隐隐约约有些排斥玩家,救济所的女服务员从微笑变成面无表情。说到医院,我透过玻璃窗往外围的训练场看去,医生正和讨伐队的玩家商量什么。
救济所最南边摆着长吧台,可看见部分训练场。一道玻璃墙把无所事事的我和奋力通关的其余玩家隔开。因为虐杀事件,玩家内部的惊慌情绪日益见长,不过是杀了两个不相干的npc,非要掀起大浪,搅着各方不得安宁。
“三日后,法院开庭,恭候各位的光临。”
和医生的对峙被系统打断,我也亲眼看见医生乏力的摔倒在地,狼狈爬起后,恢复正常,她来询问我发生何事,我耸肩表示不知。我没有加以追究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和话中含义,对纠结罪人相关性一词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并总结出这套说辞和npc母亲一样,都是用来打击玩家脆弱心灵的卑劣套路。
呵,这个垃圾游戏。
我从心底鄙视游戏策划者,并多倍诅咒他们闲着没饭吃。把人命当儿戏,现实疯狂给我耳光,企图摧垮所有人活下去的信念。
医生灰头土脸地走进救济所,随手拿走一瓶矿泉水猛灌,意在弄醒自己。她坐到我的身边,手指点在虐杀事件的新闻版块,话语迟疑,似乎还在挣扎是否向我坦白,她说:“攻略组买通一个法院方的npc,审判结果是对三名玩家死刑。”
“讨伐队里的npc队员正不断上报,要求查办攻略组。”
后者才真是巨大的打击。茶杯里的红茶被喝得干净,牙齿还咬在杯沿反复摩擦。玩家讨伐队能做到伤亡量为零的成绩,我听医生提起过,全是靠攻略组高层利用npc性质。异种优先攻击npc的特性不用白不用,玩家内部表示赞成,数据和真实存在的生命,毫无疑问的选择题。
“死刑啊······他们这辈子因为一堆数据而死,太搞笑了。”原谅我实在没有任何怜悯之心,还讽刺的嗤笑。
“别这么说,杀npc就判死刑,把人命看成什么了。”虽然医生这样说,但其实没有多少人在意这桩案件,连罪犯本人都安然坐在酒吧台前,算着用多少点数买下两堆数据,按着乐观保守的计算方式,两堆数据最多不超过十万点数,以他们三的资产而言绰绰有余。法院糊弄小孩式的通告,抵不住成年人想要掌中把握他人死生的快感,外界如此,更何况是此时此刻,人类骨子里消灭异类的杀戮本性到哪里都要发作一番。
电视机犯毛病,断断续续接收信号,凡是想看的内容,每半分钟就跳频,不想见的画面偏要卡在那里。这下正卡在两个护士死在广场上的场面,就像鸽子头幢箱体,脆弱无助。树杈间尚能勉强看见一溜溜猩红白羽,证明现在尸身完好,未被食腐者四分五裂。女人的身体不能与鸽子作比,她们细瓷般的肌肤适合榔头锤击,削骨刀精心打磨脊肋,盛宴款待更要求内脏切块完美无瑕。为了保持鲜活度,下手绝顶的轻柔,力求在呈上盘前还有一丝游气。大工程需大功夫,看“厨师”杀宰拼盘的观者不少,分不清是人是鬼,但瞧着眼睛都在,个个滋溜转着,生怕错过教学细节。
医生粗鲁地掰转我的头,她深呼吸也难忍恶心,转身在另一侧干呕起来。我脸上表现得有点不耐烦,不晓得医生是真恶心还是假恶心,就以她的资历,定是见过多少血淋淋的大场面,何必因一堆数据的消灭过程而伤心难过。敷衍式地拍背,帮她顺气。扭头往电视方向瞥一眼,定格在姑娘们的尸体最零碎的画面。
逃亡安全区的记忆被翻出来,车轮碾过npc柔软的身躯带来的那一阵颠簸感,救援声在耳边时近时远,汽笛一样的尖锐叫声疼痛我的耳朵,耳鸣不断。然而,若是再让我选择一次,照样抱着理所当然的态度,无视到底,想要活下去的心大于任何无谓的怜悯。系统此番设定的目的,我并无闲情雅致去揣度。最终事件的结果是何种模样,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小亦,叶亦!”
手指扣动桌面,微小的力气震得茶匙在茶杯里晃动,医生连喊两声,叫我回神。
“没事了?”
“嗯,还ok。那三个人太丧心病狂了,真是不晓得他们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滚蛋想法。”
“呃······”我有些犯难,该不该把接下来的一席话完整地说给医生听。
“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深呼一口气,停顿几秒,把要说的话在脑中快速确认,看着医生的眼睛,用平常的说话语调反问她:“既然讨厌他们,那么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逃脱死刑?他们确实犯罪了,不是吗?两位npc护士,医生你不也有交集吗?目前情况看,她们应该是被彻底删除,可以定义为死亡了吧。按这个道理,她们的价值真的只是一堆数据吗?那三个人的命,因此高贵吗?”
站在我的立场,我没有权利去评价那三人的所作所为,但那三人平日里的行为也怪讨人厌,干出这种闲着蛋疼的事。鼓动医生不是我的目的,这件事发生和处理结果总给我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颓丧的表情让她想起前几天的侮辱事件,那件事对我来说真的伤害很小,她倒是时时念叨。
我的确是玩家中首例被救活的奇迹,医生也就享受了几天的赞美,接下来我的存在成了侮辱医生的靶子。独臂且无力为攻略关卡做出任何贡献的我被一些嘴臭的人批斗,原因在于医生为了救活我占用了大量的医疗资源,而所谓的大量资源,仅仅是一间可有可无的隔离室。在游戏设定下的伤残恢复机制,大部分医疗资源都是摆设,也可以说专供于npc的设施,玩家想要恢复得更快必须从商会购买恢复药剂,副本中的医疗资源不会加快玩家的伤势恢复。说起来,我只是在规定的时间里苏醒而已。医生除了发现“生命值低于10%,npc自动认定玩家死亡”设定外,对我的伤势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医生被一群人推倒时,我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这些兴风作浪的无聊玩家。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争斗,我谁也打不过,站在原地等他们自讨没趣地走开才是正确理智的做法。嘴上无法逞能,心里诅咒他们早死别超生。旁观者叉着腰说医生救了一个白眼狼,医生却没有责怪我,全然不在意,用专业说辞为我打圆场。
一群蠢蛋搞得毫无意义的霸凌,还自我高潮沉醉其中。现在回忆起来真是倒胃口,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今天杀了npc,改天动了杀心盯上其他玩家,再用点数抵罪,怎么想都是我们无辜安分的人吃亏。
“人命很值钱吗?也不过瞬息之间,他们早死晚死,反正都要死。为什么你们还要努力免除他们的死刑?就因为他们对攻略关卡有那么一丝的贡献?”
医生手足无措,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她也开始动摇了。可是我小看了她的本事,和我顾左右而言他,她说:“小亦是想起那天的事了吗?你别把他们那些话放在心上,干嘛在意他们的看法,你对攻略进度也······也有很多贡献。”
话说得有点刺耳,我反驳道:“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何必事事在意,最好趁早放弃。”
“小亦!”医生猛地站起身,一手捏起我的耳朵,像我妈教训我那样吼道:“你太丧气了!给我打起精神来!能活下来不容易,要怀着感激认真地生活!”
“我没有丧气,我只是不那么积极。”甩开医生的手,懒得继续辩解。生死一线,大起大落之后,望着满目疮痍的自己,怎么可能做到立即重振旗鼓,用一套精致的成功学鼓励法继续奋斗。我断了一只手,早就被划入npc行列,还是牲口的那种。处在食物链最低端,弱小的生命体被踩在脚下,我该怎么过活。与其以一腔热血麻痹自己,倒不如看清事实,把话放在心里,才不会落人口实,引人注目。
医生松了一口气,右手食指敲桌面的频率很快,她咬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突然转头似乎以一种极度担心夹杂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忧心忡忡道:“你现在的状态好像夏末的树叶,摇摇欲坠。”
“想多了。”
“我觉得,恐怕要给你找专业的心理医生。”
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出于职业敏感吗?为什么医生会觉得我精神状态不好?抑或者她把我看做成其他人?联想一连串的问题,也无处寻找答案。按平常人的反应,我是不是要表示感激?不论是何,医生的话应该是担心我吧。可惜我好像天生对这方面情感缺失,没办法好好表达自己,造成误会是我的责任。
“我心理没毛病。”
“可你真的看起来没精神。”
“抱歉,我的脸就长这样。”我叹气道。我不是死鱼眼,玻璃上不具体的成像,能稍微看见我没有神采的眼。眨眼之后再看,毫无改变。啊······嗯,头发戳到眼睛了,把碍眼的发丝别开。
医生注意到我过长的刘海,立刻向站台服务员借来小剪刀、吹风机和白床单,在我的眼前比划两下,她自顾自地说:“小亦的五官很精致!是你的刘海太长了!哎哎,我看看,我的天,你是多久没有修过头发了!”
“麻烦。”指腹捏出几缕发丝,好像很油。
“酱~酱!我这里有干洗头发的喷雾!”医生点击手环,在小屏幕上翻几下,变成几瓶喷雾。“专门为小亦买的。”
看起来买了很久,一直保存在手环仓库里。这里的设定和一般游戏一样,自己的东西可以收入手环仓库中,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好恶心的语气词。”我忍不住吐槽她,却任由她摆弄我的头发。
“你是真的不可爱。”医生轻拍我的肩膀以示惩罚,又问:“喜欢什么样的发型,姬发,还是空气刘海?嗨呀,空气刘海做不成,缺的东西太多了。”
什么专有名词,又是我没听过的。看起来我离年轻人的世界真远,索性说:“太麻烦了,剪短就好了,和你一样。”
短头发洗头简单点,就目前情况来看。几次洗头可把我累坏了,后来就懒得洗头,五六天才冲一次。
“不可以,你可是少女!要有少女的自觉!”
“不巧,我老了。”
“别动!交给我就好。”
医生把她做手术的架势都摆出来了,我僵坐着,烦躁地抖起腿来。
“抖腿散财,而且这也不是女孩子该有的姿势。”
不是我迷信,是我现在太缺点数了,我憋屈地停止抖腿,改成跷起二郎腿。事情怎么就发展到剪头发的局面,不是还在聊那三个玩家被判死刑的事吗?怎么又被医生带偏话题了。
叶亦与全寓的第二十七次聊天,叶亦再败。
左上角悬挂的电视屏幕终于舍得变个画面,播报的内容很空泛,无非是一些政界相关人员流动和目前讨伐队的成果,丝毫不提任何金融相关。但凡有脑子,手上有点资金的人在这种时候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多少人被这群白白胖胖的资本家饿死,只能看在眼里,耳边听不见一丝风声。医生说过我们所在的安全区位置偏北,属于运输纽带区域,好像是由一个大组织直接管辖,所以日子好过些。
女主播的声音莫名有些催眠,听得我眼皮打架,哈气连天。再加上憋了几日才出来的好日头,光线照在身上酥了我一身的懒骨头。
“难得的好太阳,不是吗?”
“嗯。”
“我帮你把被褥拿出来晒一晒。”
“不必。”
“好的,等下剪完头发就帮你搬被子。”
“嗯······麻烦了。”
一来一回,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我和医生大约说了五分钟,东拉四扯一些没所谓的家常,用简单的语气词应付医生的问题。
“小亦有什么理想吗?”
“没有。”
“怎么会,像小亦这个年龄的高中生一般会把考上心仪的大学当做理想吧。”
“我讨厌学习。”
我得太过直白堵得医生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能我是天生的话题终结者。哎,说话好累。
“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吗?”
医生继续追问我,她到底在执着什么?怎么跟审犯人似的刨根问底。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一系列的问题,十几年之间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事,浑浑噩噩地熬日子罢了。
“想当一条不能翻身的咸鱼。”我敢保证我很正经,没有一丝耍滑头的意思,但很不幸我吃了医生一记爆栗。
“还敢说你不丧。”
我看不见医生的脸,从语气上判断,估计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怂了,不再和医生对着干,仔细想想一套说辞应付医生。
“那就考驾照吧。”如果不是我稀烂的驾车技术,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活着出去,考个驾照。”
对于我来说,找借□□下去是个主意,不然以我的个性,很容易在某个点选择一了百了。啊,这样想想我的人生尽是败笔,活着就是浪费资源。
——砰
剧烈冲撞带来的震动感,喧哗声四起,医生被惊吓到,拿剪刀的手一时不稳,皮肤接触尖锐铁器的刺痛让我难受,但是迎面走过来的男人,更让我作呕,搞死两名护士的三人之一。是他操刀分尸,血溅满脸还能开怀大笑的人渣。当然,一直以来嘲讽我和医生的那伙人里也有他。
救济所劣质的玻璃门被撞碎,一位女性躺在碎渣之中。看服装搭配是护士小姐,她的手上没有手环。左下部分暴露出的头皮掺着毛孔溢出的皮脂与血点,那一块的头发所剩无几,看起来十分恶心。手背脚踝被碎渣小范围的割伤,腹部的鞋印格外扎眼。
我皱着眉盯着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庞,熟悉感油然而生,就那种话到嘴边突然丧失记忆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感觉。实在佩服我记人脸的水平,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她是那个被我死而复生吓傻的小护士。
医生掸开我肩膀上的碎发,立即跑到小护士身旁,采取急救措施的同时,叫人去喊其他医生来把小护士抬到急救室。我抽开身上的床单,床单边缘划过后颈,痛得我倒吸一口凉气。为了调整心情,鞋底玩着地上的头发,一会扒开它们,一会聚拢这些已经失去意义的死物。
我无聊打发时间的举动,不过是想将自己从激烈的纷争中彻底摘出来。很明显,闹事的男人又和其他人吵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我懒得去看着他们吵闹,专注于自己玩耍。
鞋跟踩在瓷砖地板的声音交杂着主人的愤怒与急躁,白大褂的半边的血迹看得骇人,医生从急诊室出来,鞋跟狠狠地踢在男人的膝盖骨上,侧身拽住他的衣领顺势压倒在地。手指关节活动的清脆声让我不觉看向她的脸。真是一如以往,嘴角带着笑,眼睛里是要杀死人的模样啊。
“臭婆娘!放开我!”
暴躁的人嘴里吐不出一点好话。
“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句话明显针对我,很不巧我是个没有自觉性的姑娘,不让我看我便要盯着看。后颈被剪刀划破的伤口还在流血,让我非常不愉快。
“啧。”我不屑地走到男人面前,右手摸着后颈,蹲下身把腥臭的血液糊到他的脸上,指节用力捏住他的面颊,掐在他的牙床处。
“信不信,我把你这一嘴的狗牙挖出来?”不必和杀人犯讲道理,成鬼的他们能听懂屁得人话。幸好医生身手不错,能让我狐假虎威一把。
可惜,治安队来得太快,从我手上把人给救走了,还倒打一耙把救济所封锁。医生背身独自叹了一声气,立马改换表情,关切地拨开我头发,看我后颈的伤势,连说很多句“对不起”,拉着我去她办公室包扎并继续剪头发。
镜子里的我精神了些,打薄剪短的刘海不那么扎眼,医生接着帮我把长发修剪到腰线。我寻思着也没短到哪里去,医生振振有词说得一套一套。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环,点开系统通知,不出意外,审判时间被推迟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