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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十 喧哗与骚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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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莎士比亚先生曾说过:“人生如同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我把这句话完整地送给李逝,感谢她送给我一个喧嚣非凡的白昼,加上好几个难眠的夜,落得个痴人说梦的下场。
治安队的审讯贯穿于黑夜与白昼,他们仿佛听不懂人话,不断让我重复回答一个问题:“谁先开的枪。”
而我态度从温吞到恶劣,最后甩下一句话来:“鬼知道,我碰见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倒在哪里了。”
从审问室走出来时,遥望到云层聚集最厚处呈现绛紫色,向顶端层层渐渐变浅,灼眼的白光圆球点亮叶尖的露。一个旋升高空,一个则滴滴哒哒地归入尘土。医生朝我的方向跑了来,给我披件软和毛毯。
“系统给了警告,说是李逝杀了两位法官,而你是目击证人。”
“我的名字给写上去了?”我暗觉不妙,医生递出她的手环给我瞧那份警告,没给庭审的时间,就轻描淡写过去了。心中虽有疑虑,但也猜测不了什么,且现在有两件更重要的事。
“医生有刀吗?”
“你要刀干嘛?”
“割自己一刀。”我解释着,“验证自己的猜想。”
医生身上没携刀,拉着我去救济所的柜台买了一把水果刀,往自己手上剌。她的血条在头顶显现,就削了点血皮,便不再消减,和李逝被枪打中肩膀的情形不太一样。我让喝瓶回复药,血线是回去了,伤口倒是没好,还要另外处理。
“其实不用喝药的,血条不呈持续下降的情况,身体的恢复机制和现实差不多,伤口好的过程中血条也会慢慢回复。喝回复药就拉血线,不让血线往下降,伤口还是在的。目前可用点数购买的恢复性药剂有很多种,但归类起来,也就三大类。最便宜的回复药是我手上的这种,只拉回血线,这时候的伤势不会再耗血条,但也不会快速愈合。伤口用游戏里的器材和药瓶可治愈,比现实的速度稍微快一点。价格更高的高级回复药,既可以拉血线,也可以加速伤口愈合。而特效药,是直接回满血条,伤口全部愈合。”
“割到动脉是致命伤吗?抱歉,我说了蠢话。应该说,受到致命伤会直接降到10%以下。我看那日庭审的枪击,也就一枪到了10%。医生,如果不介意,可否详述我重伤时的情况,以往我只是随口问几句,并不知道全貌。”
“嗯······”她仔细想一会,边回忆边答道:“当初你撞上防护栏,救护队把你从车中拉出时,你的血条骤降,左臂还被异种咬着,队员们对你采用了急救措施,害怕咬你的异种携有什么可怕的病毒。也是怪我,没有为你争取,任由他们截肢。我以为医疗措施会让你的伤势好转,可只是血条下降的速度减缓。半小时不到,血条线就剩下一小截,且出现一条淡淡的白线。救护队里的npc就说你已经死了,于是我和他们吵了起来。由于那时我不懂回复药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操作手环,正焦头烂额时,李逝恰巧经过,给你喂了回复药,一下拉回了大半血线,血条不再往下降,可伤势依旧很重。我在救护队又发现和你相似的情况,出现白线就代表血量,或是说生命值已经低于10%。”
医生对我的截肢耿耿于怀,怕是她因放弃阻止而内疚。那天对医生的质问太过鲁莽,意气用事。但也没想到李逝帮了我,心里记下准备日后谈,我对医生说:“那就简单多了。已经无关于人物血条长度了,重要的是最后10%。就像你说的,只要不是骤降状态,完全不需要点数药品治愈,身体的残缺是既定事实,不能用药品修复,且人物血条的长度不会因此变短。而白线是复活线,出现白线就说明,现实情况下人就是死了,但由于处在游戏中,死亡有读条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使用点数药品就可以复活。”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说道:“我记得很多游戏中都如此设定,医生你不清楚,不奇怪。可攻略组那一批人都没发现,还非要做研究实验,就很奇怪。我不相信攻略组里没人接触过类似游戏。还有,系统并没有说过,我们现实中的□□情况如何,也似乎没有人因为强制拔除头盔而死亡的案例,大家都安然地活着。”
医生思索片刻,我也表示自己没有针对攻略组的意思。她问可否将此告诉楚家姐弟,熟络的朋友里只他两是攻略组成员,我说随意。一同坐上电梯,我侧站在她背后,身靠着墙,目光落在她长到脖颈的后发,再看她侧脸,从眼眶里溢出的疲惫,耷拉在泛黄的皮肤。她向来以干练、温暖的形象示人,而现在只剩下倦怠。她在十七楼下,稍微寒暄几句就回房了。
我反锁房门,不希望有人来打扰。重新研究星盘,弹出的提示框,在它的右上角有个感叹号,点开是关于实景感受的注意事项。一共十大条,叽里咕噜一大堆,重点在上帝视角和本体睡眠状态不可被打断。
脑袋要炸掉了,都是些什么鬼设定,太多未知和不符合逻辑的事情搅在一起,让我摸不着头脑,恍恍惚惚地躺回床。反正都是要看的,索性点击确认。
白光逐步笼罩周身,困意袭上眼皮,剥夺意识。再睁开眼,身着宝蓝色长裙的小女孩似笑非笑地站在我面前。银白色绸缎似的长发垂至纤腰,精致的五官配上暗红色瞳孔,尤为楚楚可怜。她脖子上系着金铃铛,伴随着她的呼吸声发出清脆叮当音,在广阔无垠的空间里回响。
我们对视几秒后,她拦腰以下开始发生变化。红色一点点地渗出,滴在透白的地板上,晕染开的腥味提醒我,这是血的味道。几分钟之后,腰部以下的裙子被染成鲜红,血顺着腿部的曲线,向下流淌。
她拉起我的手,身体不自觉地跟着她,踩在她的血脚印上,一步一步朝往事之门走去。我们在门前停下,她示意我去开门。半信半疑地开门,门里什么都没有,漆黑剥夺了所有的视野,我转身看她,想问要做何事时,她一把将我推向黑色的世界。这是个孩子该有的力气吗?
顷刻间,我看见她开口,对我说道:“救。”
救你吗?还是救谁?要救谁啊!谁来救救我!
失重感使我充血上头,声腔被人掐住一般,吼不出任何声音。枝蔓不知从何处延伸过来,缠上我的手臂、脖颈,甚至是腰干和双腿,缓冲下降的速度,将我平稳的放在地面上。准备倚靠树休息一下,手直接穿过树去。没脾气,真没脾气。
我郁闷地坐在地上,不是说上帝视角吗?不是有剧情看吗?剧情呢?就在这时,刚才的小女孩迎面向我走来,可是看身高有些不太对,身边还有个穿着女仆装的女人牵着她。
女孩走到树荫下,对身边的女人说:“就在这里搭个凉亭,好不好?”
“可不可以再架一个秋千,装饰漂亮的夕雾花。”她又请求道。
我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满头雾水。但好像能看到系统的提示人物的身份与名字。这时,二十二跳了出来,它说:“女孩叫希落也,今年八岁。她的母亲叫秦恋,生物基因研究专家,也是秦家唯一的孩子。秦家几十年前算是个书香门第,后来秦恋的爷爷中途发家从了商,秦家在两代人的打拼下,基本在生物基因研究这块站稳了脚跟。最重要的是,秦家不属于任何组织,是自由商人。落也是秦恋和第一任丈夫生的孩子。秦恋第一任丈夫死于暗杀,不到一年,迟家家主迟明恩与秦家联姻,娶的就是这位秦家大小姐。”
“迟家?”
“介绍迟家之前,需要告诉你所处世界的构成。这个世界分为西大陆和东大陆。西大陆最强大的丹伦帝国经过五次和平演变,分崩离析成各大领主割据局面,他们有些自称国家,有些假意复兴丹伦帝国,长年以各种借口混战。而东大陆的最后一个统一王朝——安平,被八次组织起义彻底推翻,一时间群龙无首,更加混乱。多少门阀家族为求出路,联合的联合,相争的相争。期间成立了大大小小的组织,其中黑党的军事力量最为强大,而红组更多在走私贸易。三年前,红组改革,迟家坐上掌权人的位置,当时的迟老太爷打定了秦家这块肥肉,是他制定暗杀秦恋丈夫的计划,再暗算秦恋,让媒体拍到秦恋和迟明恩在酒店暗通款曲的证据。”
“拙劣的计谋。”我对此很是鄙夷。
“啧啧,坏就坏在秦恋怀孕了,怀得是谁的孩子不重要,迟家抢先一步声明秦恋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迟家未来的继承人。”
“哼,魔幻现实主义。万一不是迟明恩的种,迟家不还是亏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离奇的还在后面。结亲这档子事定下了,老太爷刚要吞并秦家时,突发疾病,活不到几个日头。婚礼草草结束之后,人就没了。迟家就迟明恩这一根独苗,理所应当成了家主。孩子在前几天出生了,亲子鉴定证明是迟明恩的儿子,他都不用编个理由让这孩子死,继承人的事也顺带解决了。为显示自己的大度,迟明恩不计前嫌,让秦恋把希落也接到迟家来。”
“照这样说,皆大欢喜的结局?”我冷笑一声。
“谁知道呢,秦恋的两孩子身体都不太好。你看到的希落也,还有六年的寿命。”
“所以······无名墓是落也的?”
“这要你自己去猜了。”二十二说完这些,牵引我往城堡的方向走。
我跟着二十二穿过廊道,走到喷泉雕塑前,眼见一名女子抽着烟,系统显示名字告诉我,她就是秦恋。瘦小的身材,烟雾缭绕间朦胧了她的脸庞,和落也相似的眼睛里噙着盈盈泪,眉间塞满了惆怅。
“她怎么了?”我问二十二。
“她儿子被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
“那迟明恩在哪里?”我皱着眉,又问道。
“他人早就不在这古堡里了。”二十二接着说,“只要秦恋在这里,他就不会回来。”
这句话再往后听,显得极其的意味深长。我却没太放在心上,权当做表面的夫妻不和,毕竟迟家搞死了秦恋第一任丈夫并暗算她。二十二带着我到一个充满婴儿气息,被柔软和温暖包围的房间里,房间的角落围着多名医生和女仆。希落也笨拙地哄着小宝宝睡觉,忙问着女仆该怎么做。
“白白会喜欢秋千吗?”希落也如此问。
我看见系统显示了婴儿的名字——迟附白。
“小少爷还小,玩不了秋千的。但我觉得,他长大之后肯定会喜欢。毕竟是小姐亲自为他设计的。”女仆说着客套话,希落也相信了,还单纯的憨笑。
“我的小白白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哦。”
这些是我听不懂,更觉得无聊的对话。或许这是和小孩子的相处之道,可惜我很讨厌小孩。明明自己也是从叽叽喳喳的年纪走过来的,反倒厌恶别的孩子起来,遗忘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没有系统的主动引导,我不能去任何地方,呆在婴儿房里看着希落也哄小孩。小女孩的心性,喜欢漂亮可爱的玩具,吃甜蜜蜜的食物,喝热乎的甜奶,听女仆讲关于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她蹦蹦跳跳拉着女仆给自己选好看料子,娇憨的撒娇,让女仆给她的娃娃做衣裳。小奶娃被吵醒了,她立马噤声,紧张兮兮地望着乳母给自己的弟弟喂奶。
场景里的人物该退场的退场,迟附白和希落也的身体变得透明直到消失。迟明恩在这个房间出现,此时二十二告诉我,迟附白已有一岁半大,秦恋被调至外区工作。
“时间是跳跃的吗?”
“没错。”
迟明恩难得在家,抽着时间陪落也和附白玩。附白太小只顾着睡,落也对这个继父拘谨得很,说不上几句话,连问妈妈多久回家。可迟明恩不在意,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地塞给落也,也常哄着九岁的落也睡觉。小姑娘爱吃的、爱玩的,他各种向女仆们打听。我一直被困在迟附白的房间里,一切都是从女仆的口中听来的。
“迟明恩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二十二如此说。我没有应它的话,身旁经过的女仆还在夸迟明恩是个好父亲。
时间跳跃得飞快,我差不多看着迟附白一点点地长大。期间,落也原本是天天来找附白,之后渐渐地就很少陪附白玩。话变得比以往少了,只带着附白拼图,讲些无关紧要的故事,看着无聊的星星,她对附白说:“小白白一定要替姐姐搞懂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爱。”
“爱一个人心情是怎样的呢?”
“爱可以超越一切吗?”
“爱是一切的借口吗?”
最后她留给附白这样一句话:“世界的黑白,昼夜更替,是自然的规律,为什么要谴责世界呢?你看云彩很美,光晕很美,星星很美,只是活在这世上的人心不太美,可是姐姐不懂,为什么单单就只有人心不美。”
我忽视这些话的分量,单纯觉得落也的思春期可能过早了些,以为是缺少朋友的缘故,因为落也不在外面上学,迟明恩为她请了家教,她终日面对的都是毫无回音的墙壁。系统只让我看迟附白的行动轨迹。他白天不是牙牙学语,玩玩拼图,就有事没事地看个医生。这乖娃娃又睡得很早,夜间更没有什么活动。
迟附白五岁时,我终于在一个夜晚可以跟着他走出房间。可能太过于心念自己的姐姐,他独自往落也的房间跑,却又在姐姐的门口停下,打不开房门,我猜可能是反锁了。
“二十二,你到底让不让我查希落也的死因?她在迟附白的房间里什么都不说,我又不能去别处看她,查个屁啊。”
“也没让你查她怎么死的啊。”二十二跟我犟嘴。
我忍,接着问:“秦恋这四五年就回来看过他们四次,每次逗留不超过一星期。都是迟明恩陪着两个孩子。她到底在干什么工作?”
“你自己看啊,后面会说吧。”
“我虽然不是正经的读书人,但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把脏话说出口。二十二,你大爷的,设计你的人脑子抽筋,是个弱智!”我也骂不出什么话来,气得脑子疼,总共见不到希落也几面,每见一次,都觉得这小女孩变得不太一样。若说女大十八变,从以前活泼的性子变得文静也不是不可能,可我有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感。算算岁数,她还有一年半的光阴。比起附白的心脏病,落也只是有简单的哮喘,不至于病死。
迟附白蹲在房门口等着希落也开门,自己困得睡到在门口,被巡夜的女仆抱回自己的房间。我很想穿过落也的房门,看看里面的情况,可身体只能跟着附白走。那扇紧闭的房门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我无法打开,但有人却能轻易开启,然后永远的封存。当我再跟着迟附白踏入这个房间时,落也的魂灵已经化为天上的星星,藏匿在永夜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微闪着。
六岁的迟附白还认不清几个字,听不太懂别人的话。他却知晓希落也的生日是何时,早早地抱着风筝往姐姐房间跑。他其实不能激烈的奔跑,可他倒是顾不上这些。
魔盒被打开的那一刻,刺鼻的工业药水味扑面而来,即使知道结果的我,也无法相信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已经登往极乐。她安详地睡在床上,眉眼间有着数不尽的平和。她穿着秦恋送给她的宝蓝色连衣裙,可是腰部以下被泼满红色油漆,一点一点地向下渗,像真实的血液般流淌。
女仆被吓到尖叫,引来了更多的人。迟附白还傻愣愣地喊着:“姐姐起床,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啦,要吹蜡烛呀。”
我还记得那些血脚印,和希落也那一个“救”字。
可是我要救谁呢?
我又能救谁呢?
在这个充满喧哗与骚动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