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一碗麻辣烫解决不了的》尤念

25、随手相助

　　记忆回溯，廖原出来打工的第一站是个电子厂。他并不像其他初次打工同龄人，怀揣一种赚钱的兴奋感，他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待不久，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就无法满足于这点微薄的薪水。

　　那时候他还不懂“创业”这个辞，三个月后辞职，换了家更大的工厂，生产不同的东西，电子、纺织、食品他都做过，只觉得白云苍狗，没哪个感兴趣。

　　在了解的创业时候，他辗转在深圳一家厂里干活，家里的事已经远离他。陌生的地方，谁都不知道他是谋杀未遂者的儿子。

　　廖原在这家厂干得最久，两年整。他干活的时候比任何人都专注，私下里不费多少功夫就能讨领导欢心，前途大好。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提出的辞职，进入完全不相干的后厨，从学徒做起。

　　就是在这家工厂，廖原认识了比他小几岁的王赵熹。那个时候廖原和宿管有交情，是独宿，其实是八人间只安排他一个人住。

　　王赵熹刚进厂不久，天天受挤兑，铺盖被水浸透丢到室外，那天是数九寒冬，拿回来时就是冰疙瘩，廖原正好撞见。王赵熹还没那么黑，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地蹲在墙角。

　　同行的人见廖原不走，好心提醒：“听说那小子是个走后门的，你别多管闲事。”

　　廖原与其他人没有区别，目不斜视地走进去，不多时独自走了出来，对他说：“你今晚要是没地方去，就去我那。”

　　廖原没觉得他会跟上来，毕竟自己是个陌生人，门口就有旅馆一百块一晚，也是个好去处。廖原转身就走，没听到任何动静，然而他不过转了个弯，身后立即传来急促却努力克制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鞋子似乎有点大。

　　王赵熹跟了上来，却不敢叫他知道。

　　廖原也只有一套被褥，朝床上一指，随意道：“你要不睡这，要不睡地上，自己选。”

　　王赵熹低着头，下巴快戳到胸口，他的脸明显红了，像是被冻的。这人他认识，年纪轻轻，无论年龄都叫他“廖哥”，不少人都巴结他。他之前从未跟他打过招呼，一开口却非常熟练，是响亮的一声：“廖哥。”

　　廖原没理会他，自顾自去拿盆。

　　王赵熹收到鼓动，觉得自己该活跃些，至少暖和气氛。等廖原端了水回来，王赵熹想开口，发现自己只是唤人利落些，说起其它就结巴了：“我不是……那个…….不是……”

　　“关我屁事。”廖原木头似的不近人情。那时候的他特别粗鲁，洗完脚，趿着拖鞋外出倒水。

　　王赵熹洗漱完，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小团，生怕皮肤接触会传染给他似的。年轻的王赵熹没长开，当时看起来要瘦小许多。

　　廖原一见他饱受欺凌，不由训斥，这一斥不要紧，斥出一窝泪珠来。滚烫的泪珠断断续续，持续良久才偃旗息鼓。廖原最瞧不起就是这种受气包，翻过身去。

　　王赵熹像是没察觉廖原的冷淡，他也有他的精明狡猾，趁机把这些日子里遭遇的苦楚道出来。

　　工厂管理严格，宿舍更是如此，都快赶上军事化了，所以捣乱也不敢过分，这夜的行为也是极限。但每天都有，从不缺席，关于那些传闻王赵熹并没有说，只说他种人，是要受到歧视和毒打的，他又得忍下去。他太缺这份钱，父母托人介绍的工作，哪里敢走。

　　王赵熹得到允许，次日买了新被子，搬进廖原的宿舍，当然是单独的一张床。他只跟廖原挨近过那一次，狭窄单人床上，彼此之间一夜都没有接触，哪怕挨近也隔阂着，差许多距离。

　　廖原并不想管，他看见王赵熹，就想起自己那个失踪的弟弟，一样的哭泣包，骂狠了会哭，手抬起来还没碰到也哭。

　　王赵熹觉得廖原挺好的，风言风语难免，最后碍于廖原的面子平息下来。

　　廖原是在那之后的四个月后辞职的，走的突然，仿佛龙卷风过境，总要带走什么。等王赵熹知道这件事时，廖原已经走了，潇潇洒洒，没人知道他去哪里。

　　一晃十年光景，异乡人异地重逢。王赵熹一眼就认出廖原，他还是当年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多了许多稳重老成，像是皮还是那副皮囊，内里脱胎换骨重塑了似的。

　　王赵熹不止一次后悔，如果那天夜里他装出几分弱小，往廖原怀里一缩，寒冷的冬天，滚烫的身子，说不定就成了。他也无数次怀疑过，可能会被一脚踹下床，最后这点他很快就否认。因为廖原一定是弯的，他可怜他，才会叫他回去。

　　廖原回想了片刻，是有这么号人物，当年弱小的可怜，如今火柴棍似的。他分给他烟，正准备点，王赵熹只是把烟夹在耳后，急匆匆道：“哥，你等我会，别走啊，就两句话的功夫。”

　　老板娘已经不在包围圈里，得了活的钟点工喜出望外，没有活的一面聊天一面等待，等不及的先行回去，自成规矩。

　　老板娘一见到王赵熹就歉疚道：“唉小王，还是消息唉。”

　　王赵熹正想挠挠脑袋，手没能碰到头发，恰到好处地碰到耳后软乎乎的香烟，他下意识抬头挺胸：“没事的，我就是在屋里待不住来问问。最近也没啥事，无聊嘛。”

　　老板娘开始说客道话：“没啥事就来姨这边坐坐，聊聊天！反正都报警了，你那老板跑也就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就抓到了，你放心，钱肯定给你追回来。”

　　“我当然放心啦。”王赵熹敷衍着，眼睛一瞥身后的廖原，忙道，“我有朋友！回头再来聊天。”

　　老板娘才想起这人是来雇人的，正要问，就见他一挥手，明显是个不雇了的意思。说话不算话的，老板娘见多不怪，没有理会，继续织毛衣。

　　廖原在门口等着，王赵熹一出来，他先点上烟，抽了一口，吞云吐雾地同时开口：“吃饭吧。”

　　王赵熹一愣，扯出讨好的笑容：“哥，你可真不一样了。”

　　这话出乎意料之外，又十分合理，廖原想，哪有人能十年如一日。不过才一见面，就说这种无知话，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廖原说：“少废话，去不去。”

　　王赵熹嘿嘿一笑：“哥，我收回我的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廖原其实也很好奇，有点期待地问：“那你说说，怎么就一样又不一样。当心！”

　　一辆电动车蹿入人行道，王赵熹专注地盯着廖原，没看路。廖原眼疾手快一把拉过他，他很有力气，直接扯了过来。

　　王赵熹的心砰砰乱跳，他想以前没能成功，不代表以后也会失败。没能在最合适的年龄时离经叛道，王赵熹还是很后悔的。

　　廖原没说什么，放开他。

　　王赵熹以为廖原会像以前那样骂他两句，但廖原变化确实很大。比如过去的廖原从不会沉默，过去的廖原也不会问“一样又不一样”这样的话，他从不在乎外表以及别人如何认定他的这个人。

　　“就是觉得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帅，那么久过去了，还是那么年轻，不像我都有皱纹了。”王赵熹睁着一双天真无知的眼睛，这时候倒是不结巴了，语速轻快，没有戒备，“可又成熟了好多，比以前还稳重，哥，他们都说你下海了，自主创业开打连锁店了，真的吧！你果然是当大老板了！”

　　廖原随口应着，想着果然人都是被夸出来的，邹予良一生气就“老流氓”“老畜生”地骂他，无论什么词，都要必须加个“老”字，好像这个字才最衬他。

　　“怎么样，是大公司吗？雇几百个人？”王赵熹好奇，“我给人家打工，半年工资没发啦，老板跑路，报警也找不到人，到现在还没找到新活呢。”

　　一副无知样，多亏了娘胎了带来的一张娃娃脸，其实那点天真薄面早就被磨砺得一干二净。

　　“以前是开过，后来破产了。”廖原很谦虚，“现在开个小店而已，自己当老板。”

　　王赵熹立即大声叫道：“老板！廖老板！”

　　“接个电话。”廖原把邹予良的电话放在第一位，尤其现在冷战还未结束，他还没骨气地率先举起白旗。

　　“喂，公子喊我们吃晚饭，今晚，还有张肖艺，您感觉过来吧。”邹予良压根没想廖原会拒绝，他从来都是直接说。

　　“今晚？不行，我已经约了别人。”

　　邹予良其实没多想，他那脑袋瓜子，装不了太复杂的人性，不过例行询问：“你约了谁？”

　　廖原看了眼王赵熹：“新员工，你不是叫我雇佣个正经的吗？总得请人家吃个饭，否则说不过去。”

　　“什么我叫你？明明是你主动的。”邹予良有点不满，不过生意场上他半句话都插不了，“我一个人招架不了他们两个，还想叫你来给我捧个场！”

　　廖原偶尔和公子聊几句，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什么时候？”

　　邹予良报了个时间。

　　“那么晚？行，我应该能赶上，你们先吃，别管我。”

　　“谁管你。”邹予良挂电话的时候，还不忘补充，“老东西！”

　　廖原想他又老了，嘴角挂起若无若无的笑。

　　王赵熹在廖原接电话的时候表现很自觉，一声不吭，这点礼貌他还是懂的，他有点意外地看着廖原嘴角的笑容，问：“哥，你有女朋友了？”

　　廖原一顿，收敛笑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