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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北国昭文三十一年,冬至,岁终。
      神往不至,未期而来,大冬虽至,不见春暖。
      六皇子是众皇子中除前太子以外唯一无封号蕃地并得皇帝特许在宫中有自己宫殿的成年皇子,天子心思,可见其意。
      所以大婚之夜,数十里红妆便以将军府为始,至皇宫六皇子所居的鹤栾殿为末,无论是檐角廊上、瑶台琼室,还是梅桠杏枝、楠木青柏,皆挂满红灯喜剪,珠流翠绕,入眼火树银花,堂前攘来熙往,院里冠盖如云,一路鼓乐齐天。
      府中上下皆着丁香色衣裙的侍娥仆妇快步摆动府中各处,素衣家丁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只听“吱呀”一声,门扉晃开,一席风雪拥着辛夷匆匆溜了进来。
      “外头好热闹。”
      话语间,辛夷小心翼翼往火盆里加了块银丝碳,火星灼灼。
      “辛夷,替我把嫁衣拿过来。”
      她将手洗净,随手在腰间将手上水珠擦净,从柜中拿出一叠衣物。宋栀看着辛夷手中捧着的丁香色衣裳,这分明是府中侍娥所穿的素衣,心中生惑:“你这是做什么?”
      辛夷上前,双膝跪在她跟前:“这几日小姐寝不眠,食无味,日渐消瘦,衣带渐宽,辛夷都看在眼里,外人不解,可辛夷心知小姐心意,辛夷入府十载,得小姐恩惠照佛,只愿小姐一生喜乐无忧,现在府中上下忙得热火朝天,您换上辛夷的衣裳,从后门出去,无人会留意,我替小姐换上嫁衣盖上盖头定会拖到小姐出城,后果如何,辛夷自负。”
      一口气说完这些天不敢说的话,吓得直喘粗气,通身颤抖,不敢抬头。
      宋栀闻言轻笑,五分无奈,五分凄凉:“傻辛夷,我若能自主,还会有今日?”
      宋北洲都无力抗衡的事,她又能如何。
      “小姐?”终于抬头凝眉:“只要小姐愿意,辛夷马上去安排,这栀禾院里的仆妇侍从都被我打发去外头了。”
      “你快起来,为我梳洗更衣。”
      辛夷心底有些急了:“小姐,你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鹤栾殿的喜车,已出了宫门。”
      “生在将军府十四载,我若只图自身享乐一走了之,是置宋府上下几百口人命不顾,就算心中万般不愿,也不该如此寡恩薄义,好了,赶紧替我梳妆,小心误了吉时可是要罚你的。”
      刚得知自己要嫁与六皇子时,心中愤懑并非是为这一道圣旨,而是为宋北洲无能为力的妥协而不满,便落下丧夫丧妻的狠话,如今想来,那份胁迫,也是枉费心思。
      “可是……”
      正要开口,却听到门外尚清仪柔情笑道:“我来吧。”
      “娘亲?”
      “我出嫁时,也是娘亲为我梳的头,如今我的阿栀也要为人妇为人母了。”尚清仪一笑,总似江上清波,涟漪点点却安静柔和。
      她轻柔地捋了捋宋栀耳间鬓发,提起桃木栉,对镜理青丝,轻念:“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一步粉黛描蛾眉,二步额点梅花钿,三步绾髻落凤冠。
      缕缕青丝,碧珠金钗,梅开衬两颊,花好人娇羞。
      宋栀轻盈起身,朝尚清仪行恭敬跪拜大礼,轻道:“女儿不孝,自幼便日日扰母亲烦忧,还未能承欢膝下,便要嫁为人妇……”
      “傻孩子,快起来,”尚清仪将打断她的话。不忍往下听下去,将她扶起:“终是我们宋家对不住你,世人皆道踏入宫门便一生荣华,却无人在意此番是断了阿栀心意,为娘心中,已是日日不安。”
      “娘亲,”宋栀轻轻擦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阿栀无悔。”
      “若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该撒泼时就不要装文雅,全上安都知道咱将军府的小姐是被宠坏的,礼数不全情理之中,只要不触犯刑法礼则,便无人敢责你,可明白?”
      “阿栀明白。”
      尚清仪离开时,夜幕又漆了五分,辛夷进来,走至妆台前,不由惊叹:“小姐真好看。”
      虽一身锦绣,似人间富贵花,可无论如何华贵,愁眉锁眼却不似待嫁新娘那般欣喜娇羞。
      又听辛夷道:“小姐,公子在门外站了许久了。”
      闻言,不觉紧了紧手中暖炉。
      “你先出去吧,把房门合上。”
      “是。”辛夷退下,合上房门。
      一张俊朗的脸,皆露于烛火之下,眉眼之间,伤感不亚于阁间女子叹息,心中繁复思绪颠来倒去。
      宋栀缓缓转身,正对着他,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喜烛的碎光中静静蒸发。
      眼中惊艳一闪而过,无语凝噎,半晌,才幽幽道出一句话来,那低低沉沉的哀伤磨了少年意气:“曾无数次想象阿栀出嫁时的模样,却从未想过,是如此景象。”
      “话本里世间女子出嫁,皆如此描绘,在阿栀看来,并无不同。”她抬头,对上宋北洲幽静伤情的眸子,巧笑嫣然,似乎刚才闺中神伤之人并不是她。
      她想:既离辞,勿念念,唯有一笑,得阿青一心安。
      宋北洲移置小榻上,盯着炕桌上的青花茶盏出神,眼眸微垂,一抿茶的功夫,似过了半个世纪。
      她不知,他心中所想:物虽似,人非非。
      “阿栀话本看得多,那可知东夷淮州?”
      淮州?晏词常说,话本所绘世界皆为迎合世人梦境所作,信其一二便可,剩余八九只供参考。
      “听闻淮州接哈达南宁东夷三国之壤,四季不变只有一春,柳丝长垂,莺歌长娇,杏花如雨,梨花似云,乃天下绝色之一。”
      “阿栀可神往?”
      心中虽疑,他为何提突然起这个,却不愿多问。
      “那又如何。”所有神往,皆为云烟。
      最后他说:“阿栀,再等等。”
      “再等等?等我成为深宫痴女,做那雨后黄花,随风残落?还是等我嫁入皇家,换将军府从此平步青云,一世安稳?”语速平稳,无喜无乐,虽不经意,字里行间却略显不屑。
      宋北洲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所答非问,轻念:“听说淮州的杏粉酥比上安的好,蜜饯的种类也比上安的多,栀花也好养活。”
      又道:“淮州多雨,莫常湿了鞋袜,不过淮州没有雪,倒省了戒掉你那常去接雪的习惯,黄鹤一去,日后天遥路远,定要珍重。”
      平日里,宋北洲温柔惯了,此刻竟失了力道,使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此番话语,如一团浆糊搅在她的脑中。
      无故提起淮州?她要去的地方是北国皇宫,难道淮州是六殿下的封地?可那明明是东夷地界。
      莫不是自己那番话使得阿青哥哥伤心昏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一切思绪,来不及理清,他已将她放开,转身已至门口,准备离开。
      “阿青哥哥!”一声阿青哥哥,便是一生执念。
      宋栀缓缓提起衣裙,娓娓走至他身后,双膝跪地,拱手楫礼,眼中忧色聚集,他不知晓。
      “阿栀本生不逢辰,却得长兄庇护得半生安稳,既不回头,毋需相念,今妹有三愿,以谢君恩”一汪苦水,泫然欲泣:“一愿吾兄百岁无忧,喜意延年,二愿吾兄清冬和暖,九春葳蕤,三愿吾兄卿卿与共,琴瑟永谐。”
      声轻而微,意沉而重,哀莫大于心死。
      两人心中各思绪万千,宋北洲薄唇轻动,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头也不回,拂袖离去。
      终于,眼中清泪簌簌落下,凉过北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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