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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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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何姆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鲁莽,因为她确实被完全关了起来,现下是连家门都出不了了。可某一天,曲母却突然叫她来跟他们一家人同桌吃饭。何姆不明所以,只能忐忑不安地吃完那一顿,顺带便给曲路也喂了。
曲母那天见所有人都吃完,突然就说:“你走吧。”
“啊?”何姆完全没反应过来,“哈?”
曲母皱眉:“你可以走了。”
何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刻她不是在做梦了。可一切都那样真实,米饭刚刚下肚,饭碗还留有余热。
何姆想不明白,也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便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曲母起身,“就当我们家娶不起,太金贵。”
这时候曲路好像明白过来些什么,忙拉着何姆脚上的绳子大声问:“你要去哪里?”
何姆自己都搞不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哪有功夫跟曲路解释。结果那小孩就这样一个人大哭起来,到处摔东西发脾气。曲母哄了半天他也不停下,因此怒火中烧起来,把他狠狠骂了顿。
何姆在一旁看着,没人管她,没人逼她去做这些那些。忽然有些不太习惯了。
没人给她明确的指示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她云里雾里地出了曲家,两手空空。
毕竟她来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带。
何姆在路口见到了徐睨,和牵着他的方师傅。
好像在等她。
真的吗?是他们救了她吗?
何姆慢慢走过去,有些不知所措。
曲母说她太金贵,是他们买了她吗?
他们会...放她自由吗?
“原来你不是鬼。”徐睨盯着她说。
何姆没理会他,反而看着一旁的方师傅。毕竟他看上去才像是说了算的那个人。
“出来了就走吧。”方师傅说。
何姆问:“去哪里?”
“回家。”
...
何姆那时候答应跟他们走,其实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当然要先跟着他们回冰市再作打算。
他们没在这个叫长街的地方逗留多久,徐睨说他们来这边,是师父说要给自己的道馆宣传,然后顺便带他来游玩一阵子。
长街这个破地方压根没什么好玩的,也没几个人对方师傅开的道馆感兴趣,方师傅十分嫌弃这里的人,说他们没情趣,便要带着徐睨他们回去。
何姆走之前那天下午,又摸去了曲家。毕竟也是生活了一年,日后要相忘于江湖,走前总归得看上一眼。那时候曲路正在小院里开玩具车,他见到何姆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异,仍招呼她过去。
于是何姆过去了,但曲路围着她转了一圈,疑惑地问:“我的绳子呢?”
何姆见他那傻样,有些于心不忍。她移开眼,把手里一副耳罩塞给他,“给你。”
何姆早上进了家店铺。她转悠半天,最后买了这只耳罩。那结账的大姐姐当时问她,大夏天的买耳罩做什么。
何姆说,她弟弟怕冷。
曲路其实不怕冷,小胖子脂肪这么厚怎么会怕冷?
何姆就是怕他...听见那些不好的话,没人给他捂耳朵了。
曲路收了礼物,高兴了好一会。可等他高兴完了,却发现何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远了。曲路慌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媳妇儿,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何姆没回头,“我不是你媳妇,你会有别的媳妇。”
...
何姆跟着方师傅他们回了冰市后,立刻找了机会溜走。她得回地下室看看。
何姆是一个人回去的,因为徐睨那小子失忆了。
何姆完全没想到这一出,可事实就是这样。徐睨那天受惊过度,跌跌撞撞凭记忆跑回了方师傅家里,接着大病一场,连着之前在冰市的所有事情都忘了,单记得了一个名字。
何姆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样避开那些眼线见到乌苏他们。
她现在头发长长了,他们还会认得自己吗?
可当何姆摸索着回到那间地下室门口的时候,仍是被那画面给看愣了。那条十分眼熟的马路上,哪还有什么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那原本楼梯口的门直接被封死,订上了封条,日期写的也是去年年末。何姆一开始还担心里面有人,轻轻叩了叩门又跑远,可她这么反复来回好几次,到后来甚至变成重力敲打那墙面,也没得到半点回应。
何姆又去了之前摆大缸的那间屋子,里面也空无一人,玻璃门锁着,经年无人问津的模样。
何姆又问,到处问。可便利店通通换了主人,徐睨也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她记得。
只有她记得。
那些记忆里的所有人,连着这个地方,都从这世上被抹去了。
就好像是她所有的回忆都只是...大梦一场。
何姆终于逃出来了。隔绝了一切,背上一条命,才逃了出来。直到这一刻她真正获得了自由。
她终于摆脱掉了何姆这个名字,那带着噩梦般的回忆。
可她早就不想了。
从乌苏在那马厩里叫了她的那一刻起,何姆就是何姆了。
但现在,这个名字...乌苏不会再叫了。
所以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天她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逛了很久,最后不知怎么竟然回到了方师傅的家门口。她盯着那暗红的围墙许久,最终还是打算要离开。
她之前逃跑的时候,骗了他们,因为她习惯了,也不愿意就这样平白无故相信一个人。她这样肯定不会被喜欢的,没人喜欢撒谎的孩子。
何姆正要走,门却突然开了,像是命运安排好了一样。方师傅又从里面出来,和她第一眼见到的一样,穿着夹脚拖,指间又夹着烟。
何姆感到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的要命。方师傅看见她,有些惊讶,他出门拿起角落里一根扫帚,而后回了屋里,“进来的话记得锁门,钥匙我挂门上了。”
她现在还能去哪儿呢?
何姆最终还是进去了,她仍能记得那把黄铜钥匙的质感。她当时把钥匙捏在手里,简直要把那凹凸的齿纹刻进手掌。
何姆进了门,看见方师傅正在和徐睨下棋。电视开着,方师傅手边放了杯茶和一本书。何姆立刻跑去道歉。她想,总归先要道歉的,撒谎这种事情。
她希望他能原谅自己,这样她才好厚着脸皮在这里住下。但方师傅看上去像是完全被她这一本正经的阵仗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拿起遥控器去切台。
“你想走当然可以。”
“想来的时候就回来啊。”
“又没人拦着你。”
好吧。
何姆看见徐睨又把遥控器抢回去,方师傅没管他。后来他让徐睨去给方易骨拿把凳子来看他们下棋,趁这空隙方师傅又问了她名字。
何姆一直没告诉他们她叫什么。她不愿用原来的名字,所以师傅说不如跟了他姓的时候,何姆也没有反驳。
于是方师傅拿起手边的书作势翻了翻,“你要改头换面,就叫易骨吧,易骨易骨,脱胎换骨。咱不用忘记,但别总耿耿于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成不?”
她答应了。名字听上去像是方师傅随便取的,她也像是随口答应的。
可她答应了,因为方易骨的命,三分之一是乌苏给的,三分之一是小七给的,剩下的三分之一,算师傅的。
后来徐睨回来了。方易骨看他们下棋,方师傅又教她规则,最后丢下他们两个说自己要回屋睡觉去了。
徐睨也懒得下棋了,开始问方易骨:“我们原来真的认识?”
“嗯。”
“你原来就住在冰市吗?”
“算是吧。”
“那我...原来也住在...那间地下室吗?”
方易骨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棋盒,“你想起来了?!”
“没啊。”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一直跟着你啊。”
“师父说他好奇你要干嘛。”
好奇?
多大人了,好奇心还这么重。
当时的方易骨是这样想的。
但后来,长大了后想着想着,总觉得不止是如此。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方师傅到底为什么要救她。
但她就这样住下了,平白无故地。
方师傅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刻意作出任何改变,于是何姆就这样去融入,进入他们的生活里。
时间就这样过去,方易骨和徐睨都开始学功夫,毕竟方师傅是开道馆的。但当徐睨一直“师父师父”叫着的时候,方易骨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都叫错了。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想不通他们当时为什么愿意救她,可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开始反复问自己。
帮助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接受帮助,同样需要理由吗?
方易骨渴望了那么久的念想,忽然之间就实现了。
那天在长街曲家发生的一切好像都那样简单,简直易如反掌。
但这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她不知道,大概也永远没法知道了。
她猜师父是把她买回去的。
她从那家里逃跑过,被逮回去打了个半死。她不知道师父是用了多少钱把她给赎回去,这户人家才肯松口。或许她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后来她也在不经意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师父却摆手说他当时骗了那户人,后来找警/察去才解决了。
钱没怎么花,就是废了点精力,最后才算领养了她。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方易骨又打趣问功夫这么好,当时为什么不直把她劫走。
师父那时说,学武学的是心性,刚正不阿。而不是让你用有更好办法前用武力去解决问题的。当然,必要时候当然还是要用的。
总之,方师父这个人大多时候都满嘴跑火车,一天一个说法,搞得她要愧疚也没法愧疚起来了。
但就算事实是同他说的那样简单,这份恩惠,她也还不清了。
方易骨一直觉得,她真的很幸运,为在年少时遇见所有善意。
那些人愿意包容她的尖锐,愿意为她遮挡这个世界的恶意,让她在往后的余生里,对许多事都更看得开,当遇见同样不幸的人时,也愿意伸手相助。
她和徐睨关系一直不错,不过后来不知怎的莫名就疏远了些。那时候他正吵着说要去读军校,便不常回道馆了。
三年前,方师父过世了,肺癌。
那过后方易骨戒了烟。
之前师父问过他们要不要接手道馆。
徐睨只想着往外跑,直接推了。师父也不勉强,说道馆关了也没事,他没有那个执念。但方易骨说,她要接手。
师父虽然嘴上说不在意,方易骨觉得他心底可不一定就这么想了。说不定只是...不想以此成为她和徐睨的绊脚石,束缚了他们。
加上道馆开在无名村,方易骨也不想走。
因为小七说过,冰市空气不太好,要住最好去乡下,那样才能长寿。
要等到乌苏,她得...活很久很久才行。
...
时间是多么奇妙的东西,久到让人放下曾经以为永远不可能放下的种种执念。
何姆带着怨恨走出陶北。
现在那笼罩多年的雾气终于散了去,而她放下了那些过往。
或许她早就放下了。
在决定救乌苏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恨了。
对人,对命。
那个没人要的何姆,现在有人要了,很多人。
谢谢。
何姆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