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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马厩 ...

  •   乌苏回到马厩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也想保持处变不惊,可冻寒来得猝不及防,因此最后是小跑着回去的。

      风实在是大得可怕,四周也漆黑一片。

      月光朦朦胧胧,视线模模糊糊。

      辫子男仍然一动不动瘫在马厩背面。他在见到乌苏终于回来了后,用冻麻了的紫色双唇默默道:“不冷吗?”

      乌苏用不停打颤的手指扶起木车:“还好。”

      辫子男带着一丝屈服,用微弱的声音说:“请让我进马厩。冻死和臭死我还是选择臭死。”

      乌苏哆哆嗦嗦把车往马厩正面的门推,“我也是这样想的。”

      马厩正面的入口处堆着些干草,一把铲子斜斜靠在土墙上,屋顶被吹得沙沙作响,在黑夜里尤显诡异。

      因为门口高高堆积的杂草,乌苏废了好大劲儿才把木车推进去,还把那长柄铲碰倒了,斜斜横在门口。

      马厩里昏暗一片,臭气熏天。乌苏缓缓把车往深处推,腿侧被摆动的马尾扫过。马厩其实不小,越往里气味越大,可也越保温且不容易被发现。

      又一两丝微光通过墙面上开的方形通气口照进来,乌苏把木车靠在角落里,勉强打量着四周。地上到处都是牲畜的排泄物,不知道为什么靠墙还堆了有半人高的厚厚一层干草,但乌苏打算就在这上面将就一晚了。

      辫子男瑟瑟发抖,声音哑得不行,“我感觉我差点就冻死了。”

      乌苏也瑟瑟发抖,“过会会好点。”

      辫子男就算冻死也要话痨,他继续说:“看来你没找到你朋友。”

      乌苏搓手,“确实。”

      “你大概也没找到路回去,”辫子男又开始他那一套理所当然,“不然为什么还回来呢。”

      “有的事情真的不需要白费力气。”

      “经验这种东西真的很管用。”

      他自顾自说。

      “很多时候那些一开始根本不会相信的道理,到后来你就会发现,事实还是会如前人和流言所说的那样发展。”

      乌苏没吭声,因此辫子男开始有些得意。

      “要不要打赌?”乌苏突然冷不丁这么来了句。

      “啊?”辫子男给问蒙了,“赌什么?”

      “赌他一定会来。”

      “切。”辫子男不屑。

      “还有,”乌苏看上去言之凿凿,“赌我们一定能离开。”

      辫子男被这突如其来的正经整得一时哑然,他翻了个白眼,“你是小孩子吗?还整这些。”

      乌苏答:“我是。”

      辫子男:“...”

      他有些尴尬,“哦,是我忘了...”

      乌苏继续说,或许带了些不服气的意思,“还有,回来是为了等我朋友,然后带你走。”

      辫子男不肯认输似的接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乌苏沿着干草堆坐下,一时无言。

      这里好像没一开始那么臭了。

      快要闻不到了。

      渐渐被环境融入,渗透肺腑。

      人总是这样。

      过了一会,辫子男又在黑暗中默默说:“我可...真可笑啊。”

      乌苏正思考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辫子男又自嘲道:“你肯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他无奈又不甘地质问乌苏:“我想把你们...那个了,结果自己落得这幅下场。

      我和你说的道理,你全都不信。

      包括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它就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信呢?

      那你难道没有在心里嘲笑我吗?”

      乌苏皱眉否认,“没有。我只是不太理解...这里的很多事情。”

      辫子男等着他的后文。

      乌苏解释:“不理解归因于我的无知,却不能当做用来嘲笑别人的资本。”

      辫子男心底有些触动,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而是反问道:“不理解?有什么不理解的。”

      乌苏摇头。

      理不清,剪还乱。

      辫子男试着问:“或许...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乌苏本想直接交代的,但他突然住了口,又好奇似的问:“你觉得呢?”

      “怎么还是好冷...”辫子男抱怨道,接着说,“反正不是天河湾。”

      乌苏挑眉,“确实不是...我住在陶源。不过为什么这么说?”

      辫子男感觉他快要被冻死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继续胡乱分析。

      “首先,他们那儿不讲我们的语言”

      “其次,你看起来就不像。”

      乌苏重复:“看起来不像?”

      辫子男说:“你到过天河湾吧”

      乌苏答:“是。”

      “我也去过。怎么样,感觉那边人很热情吧。”

      “对...”

      “但你知道...”辫子男顿了下,像是卖关子,“...他们会杀掉刚出生的婴儿,其中大多数是女婴吗?

      他们美其名曰是一种祭祀仪式,实际上我看是为了控制人口,这样剩下的人就可以活得更滋润。你觉得呢?”

      乌苏嘴张了张,他答不上来。

      “说了我是干跑腿的活儿,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辫子男又开始为乌苏的语塞而洋洋得意,像是要一语击破乌苏的美好憧憬,“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乌苏闭上嘴,过了会说:“我会证实的。”

      辫子男摸不着头脑:“什么?”

      乌苏仰头,缓缓道:“你的这句话。证实,或者推翻。”

      “切。都和你说了这是经验之谈,你这个人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辫子男想翻个身,却发现动不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残障人士的事实。

      他又炮语连珠道:

      “你可真不像个小孩。”

      “你真实年龄有多少?”

      “陶源那里的小孩都和你一样?”

      乌苏一时挑不出该回答哪个,寻思着那人应该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就随便答了句:“反正我比你小。”

      辫子男:“我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老。”

      乌苏:......

      辫子男或许真的有些话痨,他没过多久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们想把你们俩那个了的?”

      乌苏疑惑:“哪个?”

      辫子男支吾:“就是那个...”

      乌苏:“...什么那个?”

      也不知道乌苏时真听不出来,还是故意让他说出来,辫子男好像为此很有些轻微恼怒:“你这人...非要逼我说出来。

      就是...把你们...卖了。”

      “......忘了,或许一开始吧。”乌苏似乎答得轻巧,他反过来又问,“但是你们为什么想把我们卖了?”

      “因为...穷呗。我也是听说的,陶北有人在收人。”

      “我跟你讲,我把你们那啥...卖了,你们说不定真得感谢我。”

      “听他们说会把你们送去东边。东边多好啊,可发达了。”

      乌苏没答。

      他无法想象所谓的发达。

      会比陶源更好吗?

      是有无尽的嫩草和牛羊群吗?比陶源更多吗?

      是有更好的人吗?比陶源的人们更好吗?

      见乌苏没回答,辫子男只好四处打量消磨时间。乌苏正好坐在银色月光从窗口洒落的地方,似乎比一开始亮了些,因此他余光瞥见乌苏系在腰侧的小布袋,于是又好奇道:“你袋子里是什么?”

      “吃的。”

      “吃的?”辫子男忽然提高音量,“小朋友,好东西要分享啊!”

      他又评论道:“你也是厉害,这都没被路上那帮子人抢走。”

      乌苏耸肩。

      “不过我怎么这么冷。这房子真的挡风吗?”

      辫子男说到这儿,竟然哆嗦了一下。尽管将近失去知觉,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乌苏眉头轻蹙,他起身走到辫子男身旁,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我们得尽快回去了。”乌苏这回真的皱眉了,“你开始发烧了。”

      辫子男又哆嗦一下,嘶哑着说:“我没有。”

      乌苏耸耸肩。

      辫子男盯着窗口呆呆地说:“兄弟,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吃了。”

      乌苏:?

      辫子男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神志不清,于是改口:“好吧...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撑不住了,你能到炎石山把这个给我老婆吗。”

      他抬手抓住乌苏。

      手腕上枯草编结的手环暴露在月光下,零度的空气里灰尘翩翩。

      乌苏打量着那手链,“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不是。”或许是觉得有些丢人,半晌辫子男才解释,“好吧,这是我们那边的传统。”

      他撇开眼,低声说:“带上这个,她才能改嫁。”

      乌苏盯着那手环看了许久,终于回过神。

      看起来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草环。

      他推开辫子男,轻轻把他的手放回车上,然后慢慢说:“等你真的闭眼了,再也睁不开的时候再给我吧。”

      乌苏回到干草堆积的墙壁那儿,决定给辫子男身上铺一层干草被子。

      他弯腰,却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听见了细细的呼吸声。

      于是他退开,让月光照进来。

      或许是阴云散去,马厩里亮了许多。而自己靠了这么久的草堆在轻微起伏。

      这...难道是什么小动物吗...

      不会被压死了吧...

      他正犹豫,打算伸手去拨开草堆。

      也就是他抬手的电光火石一瞬间,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后面蹿出来,直直朝自己冲来。乌苏本能性地立刻侧身躲开,不料那“白色”正好借这个机会往门口夺路而去,还顺便勾下了乌苏腰间的布袋子。

      乌苏:?

      辫子男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得一叫:“什么玩意儿?”

      乌苏条件反射追了出去。

      “白色”跑得极快,乌苏丈量着可能追不回来了,本想着算了,谁料它跑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就摔了,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

      原来是被之前碰倒的长柄铲给绊倒了。

      铲子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光。

      “白色”连滚带爬试图继续往外跑,好像根本顾不上有没有摔疼。

      突然,“白色”感到一股力把自己向后拉,而那件根本不合身的衣服被轻轻扯住,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捏住自己的手腕。

      身后少年干净的声音响起。

      “你这身衣服...”

      “好像是我的。”

      套着宽大长袍的何姆愣住。

      云彻底散了。

      今夜的陶北,明月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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