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空山松

1、再重逢

　　“咔嚓。”

　　秦安哲纤细的手指在相机快门上雀跃，作为一名画师，为自己的作品采景是必不可少的，终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今天人也太多了吧，全都挤成一团了，脸都看不清楚。”

　　秦安哲一边嘟囔着一边挑选着相机中的照片：拥挤的人行道，瘫痪的十字路口，还有背负着疲惫和奢望蹒跚在归家路上的人们。

　　可惜，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不行，不行，都不行。”

　　秦安哲毫不留情地删除了自己拍摄了一个傍晚的作品，这些嘈杂疲累的场景她早就腻了，可即便如此，夕阳中残存的一缕温暖还是没有被她捕捉到。

　　“安哲，绿灯就快结束了，还不走么？”

　　耳边轻柔的低语带着些许迟疑，可秦安哲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不过下一秒它又放肆地跳动起来。

　　难道是……不可能吧。

　　秦安哲难掩剧烈的心跳，她猛地扭头看去，发现竟然真是自己的发小——苏绫。

　　要说这缘分也真是妙哉，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最后是高中，她们两个像是被拴在了同一艘船上，不是在同一个班级就是在同一所学校。只是也有缘分守不住的时候，高中毕业后，秦安哲选择了艺术，苏绫出国深造。

　　没想到两人再次偶遇是如此突然，真是庆幸没有在这人流穿行的路口挤散。

　　四年了，苏绫基本没什么变化，秀发如乌丝，不过当年是勉强齐肩的长度，而今已然越过锁骨散在胸前。褐色的眸子好似映着一汪碧潭，清透平静，好似在诉说着岁月静好，得以安生。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两个笑窝如携春风让秦安哲陷了进去。

　　“咔嚓。”

　　“啊啦，安哲你干嘛啦，也不让我补个妆!”

　　秦安哲将相机从面前拿开，开心地说道：“不用啊，我就是要拍你最真实的一面嘛~”

　　“那给我看看秦大艺术家的杰作。”

　　苏绫将头凑了过去，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夹杂着湿润的气息让秦安哲不自觉地贴近了些。

　　好安心，就像从前一样。

　　“还……行吧，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之前的照片呢？也给我看看呗，如果比我这张拍的好的话，我可不会饶了你。”

　　秦安哲轻声浅笑，说道：“那些都是失败品哦，全删掉了。”

　　“那我的这张呢……”

　　苏绫紧张地看着秦安哲，她的身子向前轻微倾斜，发尖微微擦过秦安哲的纯白衬衫。

　　“你和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会一样!”秦安哲的音量在颤抖中提高了几个分贝。

　　苏绫愣了一下，安哲也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咳，你怎么知道是我在这拍照的？”

　　“嗯哼！”

　　苏绫的转音微妙至极，秦安哲的好奇心被撩动得辗转反侧。

　　“告诉我呗，难不成我身上有什么记号么？”

　　“哈哈，我又不是女巫，才不会那么高级的手段，是你脖子上的项链啦，没记错的话是我初中做的吧，不过是根绳子，而且都旧到褪色了，你还戴着呢。”

　　秦安哲摸着那条项链，讪讪地说道：“可当时你告诉我，你特地带它去庙里祈过福，而且有它在我身边也没出什么事，就索性一直戴在身上。不过你这么一说，看来是要换一条了。”

　　苏绫一听反倒将秦安哲戴在外面的项链塞进了衣服里面，说话的语气掺了一点点小生气。

　　“对啊，这可是祈了福的，取下来就不灵了，还不戴着。”

　　秦安哲安耐不住重逢的喜悦，便问道：“我们难得见面，不如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

　　“当然好呀，不过现在是饭点，餐馆可能都没位置了。”

　　“没关系啊，”秦安哲光速收起相机，然后习惯性地挽起了苏绫的胳膊，“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我们点个外卖，等我们到家休息一下就可以吃了。”

　　苏绫瞥见自己胳膊上秦安哲的手腕，担忧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也没有变，真好。

　　“嗯嗯，那就这么的，你快带路吧。”

　　秦安哲的财力有限，也是好不容易才在这片繁华之中落下脚。虽然自己租的是老房子，但是地段很不错，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只是她没想到苏绫这位贵客会登门造访，难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苏绫，我住的地方是老城区，有些旧，你别介意。”

　　“没事啊，我们小时不就是在老城区长大的么，早就习惯啦。”

　　秦安哲的脚步逐渐停下，两人面前是一个狭小的入口还有幽暗的楼梯。

　　苏绫打开了手机的电筒照着楼道，丝毫不介意地说道：“快带路吧秦老板，小心点哈。”

　　毕竟是老楼了，楼道不是那么宽敞，秦安哲便松开苏绫的手臂，换成苏绫轻轻拉着秦安哲的衣服慢慢爬着楼梯。

　　“我这样打灯你看得清楚么？”

　　“放心啦，这楼梯我都摸黑走了多少次了，怎么可能，”

　　秦安哲话还没说完，脚下便踩了个空。

　　“小心！”

　　苏绫从背后抱住往后跌倒的安哲，安哲也立马用手抓住栏杆以防两人一起滚下去。

　　“怦，怦。”

　　两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是紧张，是激动，甚至夹杂着一丝庆幸。

　　“我没撞到你吧？”

　　“没有啦，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大话，不行的话就别勉强啊。”

　　还好黑暗之中苏绫看不清秦安哲涨红了的脸，她小声回应道：“知道啦...我家到了。”

　　秦安哲先进了门，然后稍微收拾了一下才让苏绫进来。

　　“所以你是在自己家门口摔倒的么，哈哈哈。”

　　秦安哲虽然有些惭愧，但苏绫的笑却丝毫惹不起她的脾气。

　　“是啦，真不知道谁在我家门口乱丢东西，等明天我一定装一个监控。”

　　苏绫环视着四周，问道：“就你一个人么？”

　　“是啊，你知道的，我爸爸在我高中的时候就抑郁而终，妈妈要留在老家照顾我爷爷就没有过来一起住。”

　　苏绫察觉到了秦安哲细微的变化，她安慰道：“安哲你别多想，我们吃东西好不好。”

　　正准备打开冰箱门的秦安哲停下了动作，她缓缓回头，目光中透出的悲伤带刺穿透了苏绫的心。

　　“没事啦，”秦安哲故作坚强，“我爸这个人就是那么固执，谁说都听不进去的，反正我再怎么努力，也就这样吧。”

　　苏绫的寒暄让秦安哲陷入了自己灰色的童年，作为秦家第一代女儿，硬生生给自己的父亲来了当头一棒。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都能幻想到父亲见到刚出生时自己的表情，他应该先是震惊吧，然后是害怕？愧疚？不，应该是绝望吧。

　　在秦安哲零碎的记忆中，父亲不是跪在祠堂求祖先原谅，便是将自己一个人锁在铸剑场里。他从来没有像其他父亲一样带自己去公园里玩耍，买各种各样的玩具，甚至是和她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被自己的父亲视为不祥，视为诅咒，但是年幼的她觉得自己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父亲的看法。

　　“妈妈，如果我剪了短头发是不是就和男孩子一样了？”

　　“妈妈，我打赢隔壁家的大胖了，我是不是很强？”

　　“妈妈，我怎么做爸爸才会带我出去玩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可每次母亲都没有回复她，只是将她拥入怀里放声哭泣。

　　但是，秦安哲还是见过她父亲一面的，是唯一也是最后一面。

　　那天是个黄昏，铸剑场的门突然打开了，而那时正上着高中的秦安哲放学路过。

　　“爸爸！”

　　秦安哲激动地跑了过去，她以为是父亲想开了，以为他终于接受现时了，以后地日子自己也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平平静静，开开心心了。可等待她的，只不过是一把匕首。

　　“收好它。”

　　这是父亲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那把匕首秦安哲一直好生收藏着，说不定是父亲觉得愧疚留了个古董给自己呢。

　　“安哲......你怎么了？”

　　“啊，”苏绫的声音将秦安哲从黑暗中拉了出来，“我，我在想给你拿什么喝的，可乐好不好？”

　　“对不起，让你回忆起了伤心的事情。”

　　苏绫逃避着秦安哲的目光，安哲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小时候哪里伤心了，不过是你老给我惹麻烦。”

　　“哈？我哪有，明明是你自己喜欢打架，还要我帮你给别人赔礼道歉。”

　　“嘿，”秦安哲依靠在冰箱上，歪头看着苏绫的小情绪，“我都打赢了还有什么好道歉的，更何况他们抢你的东西欺负你，教训一下怎么了。”

　　苏绫有些词穷，便轻轻捏着秦安哲的鼻子，说道：“还和我倔上了，我饿了啦，外卖还没到么？”

　　“我看看，就快到了，再稍等一会儿，应该是堵车了吧，我看他在那个路口停了挺久的。”

　　苏绫有些疲惫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秦安哲从抽屉里搜出了些坚果零食，她将这些东西抱到苏绫面前说道：“饿了就先随便吃一点吧，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苏绫随便拿了一包，便开始吃了起来。毕竟从小时候开始秦安哲为了迁就苏绫便会买她喜欢的零食然后分着吃，到最后索性就变得和苏绫的口味十分相似了，所以应该不会踩雷。觅食期间，她扫了一眼餐桌，发现有几个空了的药罐。

　　“晚上还是睡不着么？”

　　一提到这个秦安哲就头疼，她扶额说道：“没办法，不管吃了多少药，晚上还是会做噩梦，而且……”

　　“怎么了”

　　苏绫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那些梦境啊，和真的一样。我觉得我自己真的躺在火焰里，还是紫色的火焰，等我被烤得差不多了，就会突然出现一束光，然后我就醒了。”

　　“会疼么？”

　　苏绫轻抚着秦安哲的手臂，秦安哲却笑着说道：“傻瓜，吓你的啦，怎么可能会疼，说了是个梦，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

　　“哼！你忘了暑假露营地时候你还害怕地哭过么？我整个枕头都被你哭湿了。”

　　“哎？有么？”

　　秦安哲突然犯起了傻来，她径直走到客厅地沙发边坐了下来，苏绫也跟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安哲，你这四年过得还好么？”

　　在秦安哲眼中，苏绫还是那么的心细柔弱，明明都二十岁了，还像个孩子，只会问这些没有什么嚼头的问题。

　　“很好啊，你呢？”

　　“那，你有找男朋友么？”

　　噗！刚刚她还是个孩子，怎么秒成年了呢？

　　“拜托，就算要先找也是你先吧，我还是算了。”

　　苏绫正想反驳，门口传来了外卖员的敲门声，开饭啦！